孙开建
(盐城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盐城224002)
翻译是运用一种语言把另一种语言所表达的思维内容准确而完整地重新表达出来的语言活动。(张培基,1980)翻译理论与实践中讨论最多的问题是,如何使译文忠实于原文(信),符合译语的语言特征(达),满足译语读者的思维和审美习惯(雅)。在英汉互译实践中,我们常常会遇到不少思维差异带来的问题。人类思维不仅具有共性,而且具有个性。思维的共性构成翻译的基础,使翻译成为可能。而思维的个性决定了语言形式的差异,构成了不同民族之间交往的障碍,使翻译成为必要。如何通过思维方式和语言表达的差异分析找到英汉句子翻译的规律并用来指导翻译实践,是翻译研究的一个重要问题。本文按照“现实→思维→语言→翻译”这一路径对该问题进行探讨。
语言是思维的载体,思维方式决定语言的形式。就语法特征、表现方法和思维方式的关系而言,刘宓庆(1991:6)认为“最深层的是思维方式,语言方面的问题常常是思维方式派生衍化出来的”。研究不同民族的语言,首先要研究不同民族的思维方式。一个民族的思维方式是在其长期的生存环境、哲学背景和文化传统下逐步形成的。不同的民族具有不同的思维方式。
关于中西方思维的不同特点,中西方学者有多种论述。中国著名语言学家潘文国(1997:369)认为:“中国人似乎更长于总体把握,而西方人长于条分缕析;中国人善归纳,西方人善演绎;中国人强调群体,西方人强调个体;中国人重悟性,西方人重理性;中国人善形象思维,西方人善逻辑思维。”美国著名心理学家理查德·E·尼斯贝特(Richard E.Nisbett)通过实验性研究和文献研究发现,东西方两种完全不同的看待世界的方式已经存在了几千年,可追溯到亚里士多德和孔子两种不同的思维体系;社会实践的不同与思维习惯的差异是相吻合的。他认为,东方人更重视背景以及事物之间的联系,西方人聚焦于具体物体而忽略与背景的联系。
笔者结合思维形成原因,对中西方思维差异比较如下:中国的地理环境是封闭的大陆性区域,呈现为“内陆外海”的地理结构。人们以农耕为主,自给自足生存。农业生产季节性强,除了天气、土地条件外,就是人的集体力量,强调等级与和谐。中国先民早就懂得,丰收离不开风调雨顺,生存离不开自然的恩赐,凡事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因此中国传统哲学认为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不是截然对立的,而是对立的统一体,这就是“天人合一”、“物我交融”的宇宙观。封闭的地理环境造就了中国人的“整体统一”的意识,从而形成了整体思维方式。中国先民勤于实践活动,靠直觉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从而形成了直觉思维方式。中国哲学强调“顿悟”,也就是讲含蓄和言外之意,指心领神会,其特征是主观性、整体性和模糊性。西方民族的文明起源于古希腊文化,是游牧和航海文明。古希腊三面临海,多岛屿,农业规模小,主要靠狩猎与捕鱼为生。这类产业对个人的才智、技能、经验要求更高,因此西方人具有强烈的个性意识和征服欲,同时对知识、逻辑分析和科学论证产生了强烈的需求。从而,西方哲学研究在知识论、逻辑学等方面得到充分发展。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是典型例证。反映在思维方式上,西方人善于把目标对象分解为各个部分,把具体问题从整体中分离出来,养成了分析型的思维习惯,也就是个体理性思维方式,其特征是逻辑性、分析性和确定性。中西方思维方式的巨大差异决定了英汉两种语言的巨大差异。中国人整体直觉思维方式在语言上的反映,就是汉语“偏重心理,略于形式”,形态不丰富,重时间事理顺序,时空视野从大到小,动词用得多,连接词用得少,语序较固定,句子不求结构严谨。西方人思维方式在英语语言上的反映,就是时空视野从小到大;句子结构严谨,表义精确,句界分明;具有词形变化、时态、连词及介词等丰富的组织手段。当然,这些特征都是相对而言的。
任何一种语言的句子都是其使用者为了表达思想感情、进行信息交流而按某种方式构造出来的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语言表达单位。句子在语言中是连接词汇、词组与句群、语篇的纽带。把握英汉两种语言的句子结构特点,有助于探寻英汉互译的规律。
英语句子:In Africa I met a boy,who was crying as if his heart would break,said,when I spoke to him,that he was hungry because he had had no food for two days.(陈定安,1991:197)翻译成汉语:在非洲,我遇到一个小孩,他哭得伤心极了,我问他时,他说他饿了,两天没有吃饭了。显然,英语句子是一个很复杂的长句,主句为“I met a boy”,有五个分句挂靠在主干上,结构紧凑,层次感强。而汉语句子是由长短不同的句段组合而成的,单复交替。英语民族的思维反映现实要素的顺序是:某一主体→它的行为→行为客体→行为标志。这一思维习惯反映在句法结构上就是:主语+谓语+宾语+状语。(张今、陈云清,1981:8)其核心结构是主语+谓语(或称SV结构)。逻辑分析的思维特征使英语句式具有良好的生成性,英语长句和复杂句常以SV结构为主干,层层搭架,分支结构向外扩展,形似一棵树,研究者称为树式结构。而汉语则不同,汉民族注重主体性和整体性思维,在句式上多为竹式结构,“恰似一根春竹,一节之后又生一节,中间掐断无伤大雅。”范仲英(1994:170)。
美国翻译理论家奈达(Eugene A.Nida)(1982:16)认为,英汉在语言学上最重要的一个区别就是形合和意合的不同。英语句子重形合,汉语重意合。所谓“形合”(hypotaxis),指借助语言形式手段(包括词汇手段和形态手段)实现词语或句子的连接;所谓“意合”(parataxis)指不借助语言形式手段而借助词语或句子所含意义的逻辑联系实现它们之间的连接。前者注重语句形式上的接应(cohesion),后者注重行文意义上的连贯(coherence)。(刘宓庆,1991:24-25)王力在其著作《中国语法理论》里举过一个例子以说明汉语的“意合”特征,《红楼梦》第三十四回,贾宝玉对林黛玉说的一句话:“你死了,我做和尚。”句中虽未用“如果”,但假设之意自明。英语断然不敢省去if,必须说成"If you should die,I would go and be a monk."如果按照汉语的思维方式和表达习惯来组织英语句子,说成"You die,I become a monk."英语国家的人肯定看不懂。同样,把前面的例句说成:In Africa I met a boy.He was crying as if his heart would break.When I spoke to him,he said that he was hungry.He had had no food for two days.这样的表达显得很松散,不符合英语“形合”的特点。
英汉民族不同的思维方式使得英汉语句子在语序安排上也存在很大的差异。例如:It was a keen disappointment when I had to postpone the visit which I intended to pay to China in January.翻译成汉语:我原来打算在今年一月访问中国,后来不得不推迟,这使我非常失望。英语原句没有逗号,一环一环扣得很紧。如果把原文分为三部分的话,第一部分表示失望,第二部分说明失望的原因是延期访问,第三部分说明这次访问原来是定在一月份的。也就是说,英语先谈主观情况,再谈跟这种主观情况直接有关的客观情况,最后再谈其他有关情况。显然,英语在逻辑顺序上多为“归纳——演绎”式,即按“果——因”、“结论——陈述”等模式展开(陈定安,1991:8),而汉语的事理顺序正好相反,叙事时间按先后顺序,空间是从大到小,谈问题从一般到具体,谈情形从客观到主观,逻辑关系是先因后果,注重层层铺开,逐点交待。
中国人的整体思维方式导致汉语兼有模糊性和灵活性特征。很多学者认为,汉语主要受说话人意念的支配,而很少受规则的制约。汉语虽然也归为主谓(SV)主导型语言,但是和英语相比,汉语似乎更加灵活。就句子层面来说,汉语出现大量的无主句就是例证。林语堂在《开明英文文法》里举了一个例子。例如,汉语说“下雨了”,英语只能说成"It rains",汉语可以说:热得我浑身大汗。英语必须说成:The heat makes me wet all through with sweat.或者说成:I’m all in a sweat.王力认为:“西洋的语法通则是需求每一个句子有一个主语的,没有主语就是例外,是省略。中国的语法通则是,凡主语显然可知的,以不用为常,故没有主语却是常例,是隐去,不是省略。”英语缺不得主语,而汉语有时候说不清什么是主语。经常引用的例子就是“台上坐着主席团”。有人把这样的主语称为话题性主语。刘宓庆把这样的句子称为“话题——述题”句型。而英语是严谨的主谓型结构,必须说成:"The members of the Presidium are sitting on the platform."
了解了英汉民族思维方式的差异和英汉句子表达形式的差异,就能够有效探寻英汉语句翻译策略。笔者试提出“形→意→形”翻译策略。
例①:If you confer a benefit,never remember it;if you receive one,remember it always.如果按照英语的思维方式来翻译,译文自然是“如果你给出一个好处,千万不要记住它;如果你得到一个好处,则永远要记住它”。这样的译文意义忠实于原文,符合“信”的要求,但欠“达”损“雅”。中国人听得懂,但可能会觉得有些生硬拗口。按照汉语的思维方式和表达习惯,在意义关系明确的前提下,主语常常隐去,连接词常常省略。如果改译成“施恩勿记,受恩勿忘”,这就体现了汉语重“意合”的特点,也符合“达”和“雅”的标准。
例②:上海有一千三百万人口,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这句话似乎是由两个分句构成的并列句,翻译成英语没有什么困难可言。译文为:Shanghai has a population of over thirteen million and is one of the largest cities in the world.或者:Shanghai is a city with a population of over thirteen million and is one of the largest cities in the world.这样的译文没有任何语病,符合英语的语法,但就是不像英语,因为英语国家的人们通常不这样说。如果了解汉语的意合特征,就知道没有形态标记的句子,并不说明没有主次之分。原句应该这样分析,“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是主要的内容,“上海有一千三百万人口”是解释为什么“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是次要的,英语应该使用具有形态标记的词来处理。改进的译文为:Shanghai,a city with a population of over thirteen million,is one of the largest cities in the world.
例③:Rocket research has confirmed a strange fact which had already been suspected there is a"high temperature belt"in the atmosphere,with its center roughly thirty miles above the ground.
译文①:用火箭进行研究已证实了人们早就有过怀疑的大气层的一个中心在距地面约三十英里高空的“高温带”的这种奇怪的事实。译文②:人们早就怀疑,大气层中有一个“高温带”,其中心在距地面约三十英里的高空。利用火箭进行研究后,这一奇异的事已得到证实(范仲英,1994:159)。原句是典型的树式结构,层层相套,脉络分明。对比两个译文很容易发现,译文②读起来要比译文①顺畅许多,因为它调整了原文的语序,将原意按时间及逻辑顺序重新组合,词句简练,表意清楚,完全符合汉语句子的基本组织规律。而译文①过分拘泥于原文句子结构,没有理清句子的主干,直接套用英语“树式”句型来表达,读起来显得生硬、别扭,令人有接不上气来的感觉,带有浓重的翻译痕迹,属于典型的“翻译腔”。英汉句式结构的巨大差异,要求在翻译中必须进行语序的调整。“因为语法结构对意思的表达起着重要作用,倘若在翻译中,不顾目的语中对应结构的存在,不用目的语中的语法结构来替代源语中的语法结构,意思难免会在不同程度上被丧失或被扭曲”(申丹,1997:36),译者必须尽量避免译文的“翻译腔”,奈达在《翻译理论与实践》一书中称之为“translationese”。其主要特征是只顾在形式上逐词逐句地死扣原文,忽略译语语言结构的特点和习惯表达方式,译文生硬牵强,文笔拙劣,可接受性差。
从思维方式和语言的差异性的角度来探讨句子的翻译,笔者认为,译者首先要学会用原语的思维理解原文,做到“舍形取意”;然后再用译语的思维表达原文之意,做到“寓意于形”,可分四步走:弄清原文意义,摆脱原文结构,转用译语思维,遵循译语习惯。这就是“形→意→形”的翻译策略。前文已举过几例,在此再借用翻译家钟述孔举过的一个例子略作说明。汉语句子是“语言这东西,不是随便可以学好的,非下苦功不可。大意提炼为“语言——不易——下苦功”。套用汉语句式,英译文为"Language is something difficult to learn well,to learn it well one must study very hard".抛弃原文句式,可译为"The mastery of language is not easy and requires painstaking effort”.译文孰优孰劣,不言而喻。
我们不应忘记,语言是一个开放的系统。在经济文化交流不断加强的背景下,在翻译活动兴盛的今天,语言之间必然会相互影响,表达形式上难免会有“异化”的倾向和“他语”的痕迹。但是,“异化”和“他语”要有度,以不破坏译文的可接受性、不违背翻译的初衷为准。
英汉两种语言反映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由于思维具有共性特征,英汉句子也有不少相似之处,翻译时可以在译语中找到对应的表达方式,做到“译形译意”。严复在《天演论》中说的“译事三难:信、达、雅”,笔者认为是从不同民族思维方式和不同语言表达习惯的差异出发的。因此,译者翻译时,一定要注意中西思维方式的不同,避免将原语的表达形式机械地移植到译文中去,努力使译文符合“信、达、雅”的标准。
[1]Nida,Eugene A.,C.R.Taber.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Translation[M].Leiden:E.J.Brill,1982.
[2]Nida,E.A.Translating Meaning[M].San Dimas,California:English Language Institute,1982.
[3]Nisbert,R.E.The Geography of Thought:How Asians and Westerners Think Differently and Why[M].New York:Free Press,2003.
[4]陈定安.英汉比较与翻译[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1.
[5]徐晓梅.语言思维模式视角下的汉英公示语翻译[J].淮阴工学院学报,2009(6):19-23.
[6]范仲英.实用翻译教程[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4.
[7]刘宓庆.汉英对比研究与翻译[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1.
[8]刘宓庆.翻译与语言哲学[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1.
[9]潘文国.汉英语对比纲要[M].北京: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1997.
[10]申丹.论翻译中的形式对等[J].外语教学与研究,1997(2):67-68.
[11]王力.中国语法理论[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84.
[12]张今,陈云清.英汉比较语法纲要[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13]张培基.英汉翻译教程[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