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丽丽
(南开大学哲学系,天津 300071)
论古罗马逻辑的历史地位
温丽丽
(南开大学哲学系,天津 300071)
古罗马逻辑是逻辑史上的一个小阶段,但是它对逻辑学发展的功绩却是不可抹杀的。它曾在历史上起到承前启后的巨大作用。古罗马逻辑是古代各种逻辑体系的汇合点,一方面它继承了以往逻辑学家的理论成果;另一方面又在理论成果上、研究方法上做出克服前人局限性的尝试。应该给予古罗马逻辑更为科学合理的评价。
古罗马逻辑;历史背景;衔接点
罗马共和国的扩张结束了古希腊晚期城邦分立的局面。统治者为了确保其政治经济制度的巩固,直接统摄、控制了社会意识形态。当时从事学术研究的大多是社会上的显赫人物,其研究是在政府的资助和支持下进行的,带有很大程度上的“官办性质”。在这种情况下,要想使学术研究有较大的创新,恐怕是比较困难的。此外,从文化传统来看,罗马文化远远不如有悠久历史的希腊文化。希腊人在许多方面优于罗马人,从手工业、农业技术到谈论哲学、研究雄辩术都是如此。罗马人怀着对希腊人的赞慕心情学习希腊语,模仿希腊的建筑,雇用希腊的雕刻家,拉丁诗人采用希腊的韵律,拉丁哲学家接受了希腊的理论。总之,希腊的艺术、文学、逻辑和哲学陶冶了罗马的知识阶层,给罗马的文化打上了深深的希腊烙印。
在文化背景方面,对逻辑有直接影响的是哲学和科学。
第一,从哲学方面来看,古罗马哲学是古希腊哲学的继续,但又有不同于希腊哲学的地方。与此相联系,古罗马学者推崇柏拉图主义。柏拉图的理念论在本体论上是唯心的,但从方法论的角度看,理念又意味着知识的系统化,尤其是新柏拉图主义者企图把以往的各种各样的哲学体系纳入一个统一的体系中,这样必然出现折衷主义倾向,所以马克思、恩格斯指出:“新柏拉图派的哲学不过是斯多葛派、伊壁鸠鲁派和怀疑论派的学说跟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哲学内容的荒唐结合。”[1]这种和稀泥的作法对哲学是有害无益的,但它同时反映了罗马学术思想的一个特征,即强调系统化的研究,试图把各种不同学说统一起来。这对于罗马逻辑学的发展无疑是有影响的。
第二,从自然科学方面来看,罗马的科学思想有了实证主义的特征。在希腊人那里,自然科学和哲学是融为一体的,他们把哲学作为包罗万象的科学。这种看法与当时人们对世界进行混沌的、笼统的考察是相适应的,但是,哲学和科学的发展,必然要求自然科学从哲学中分离出来,而这种分离在罗马人那里已见端倪。丹皮尔在《科学史及其与哲学、宗教的关系》的绪论中指出:“阿利斯塔克 (Aristarchus)、阿基米德 (Archimedes)、希帕恰斯 (Hipparchus)并没有去制定完备的哲学体系,而提出一些具体的范围有限的问题,并且用与一些现代科学方法相似的科学方法来加以解决。”[2]可见,在古希腊晚期,就开始把自然科学作为一门独立的、有限范围的科学来研究,而不是把科学溶于哲学中。到了古罗马,情况更是如此。
此外,古罗马自然科学家还特别强调科学研究的精确性。罗马的哲学和自然科学是在怀疑主义思想泛滥之后产生的。为了顶住怀疑主义的进攻,必须发展精密科学。天文学家托勒密进一步完善了希帕克等人的“地心说”。他一心要把他的工作建立在“算术和几何学的无可争议方法”上。为此,他改进和发展了三角学,把天文学建立在数学的基础之上。他把描述日、月、行星运动的本轮和均轮的数目增加了,从而可以比较精确地计算星体运动。虽然从现代的观点看来,“地心说”是错误的,但是托勒密在提出这一学说的过程中所采用的精确的量的分析方法,为后来的自然科学和逻辑学所借鉴。古罗马的自然科学从认识事物的质发展到进一步认识事物的量,这无疑是科学史上的一大进步,同时也对逻辑学的精确化产生一定的影响。
总之,古罗马的社会背景、文化氛围以及哲学和自然科学的发展状况对古罗马逻辑的形成和发展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尤其是哲学和自然科学发展的特征决定了古罗马逻辑的特征。
第一,古罗马逻辑虽然没有系统的理论上的创新,但是逻辑学家们总是以令人难以置信的耐心翻译注释古希腊逻辑著作,传播古希腊逻辑思想。
罗马人要使逻辑在罗马土地上生根并使它得到广泛传播,首先就得克服语言上的障碍。为此,他们把古希腊逻辑原本译成拉丁文,并对应于古希腊逻辑术语制定了不少拉丁逻辑术语。有些词实在翻译不出来,就让其保留在拉丁文的书中。罗马人所做的这样一个艰巨的、需要极大耐心的工作使古希腊逻辑思想突破了它的地区性。后来,逻辑被传播到英法德这样一些国家,罗马人所制定的逻辑术语至今还被沿用,所以,这一工作的影响是深远的。
罗马人不仅翻译希腊逻辑原本,而且对其中错漏的、残缺的、不清楚的地方加以增、删、订、补,给以详细的注释。当时以亚历山大为首的注释家们组成了亚历山大学派,他们自称是亚里士多德的信徒。他们对亚里士多德《工具论》的注释,成为后来的逻辑学家们研究亚里士多德逻辑思想的主要参考书。史家们公认亚历山大所作的注释最为可靠贴切,卢卡西维茨所著的《亚里士多德三段论》引用的亚历山大的注释比比皆是。古老的亚里士多德逻辑在卢卡西维茨那里得到现代解释,其中也包含了注释家们保存亚里士多德逻辑真实脉络的功劳。
第二,古罗马逻辑学家试图把亚里士多德和斯多葛学派的逻辑溶为一炉,虽然他们没有找到两种逻辑之间的真正联系,但是他们在客观上承认了两种逻辑,把两种逻辑都作为整个逻辑的一部分对于逻辑发展是有利的。
第三,古罗马逻辑家试图使逻辑学系统化,使它成为一个统一的系统。他们在逻辑学的各个方面寻求尽可能完善的表达,其涉及面之广是前所未有的。
首先,他们对亚里士多德逻辑的各个方面都进行研究,补充完善了亚里士多德的三段论系统。例如在三段论的预备知识方面,他们列举出 16种不同的定义方法,并举例加以说明[3]300。这在当时是卓尔不群的,在逻辑史上也是罕见的。它是对亚里士多德定义理论的发展,也为后来的定义理论所借鉴。
对于亚里士多德三段论的格和式的理论,古罗马逻辑学家也作了进一步的完善。亚里士多德的三段论原来只有 3个格,后来德奥弗拉斯特在第一格补充了 5个间接式,但他仍然囿于亚里士多德的框框,没有把这 5个式列为第四格;而格林则将这 5个式的大小前提互换,列出了三段论第四格。以后的逻辑教科书大多采用三段论有 4个格的说法,可见其影响之深远。
除此之外,罗马逻辑学家对逻辑中非形式成分的研究也颇为重视。例如他们比较深入地研究了修辞学。在罗马时代,涌现出不少修辞学家,如塞涅卡 (Seneca)、西塞罗、昆体良 (Quintilianus)、盖里乌斯等。这些修辞学家轻视真正意义上的逻辑,认为它“不是大师的工作”而是雕虫小技。这使他们转向注释语法,讨论音节、连词和句子。实际上他们研究的范围仍然属于广义的逻辑学范围,只不过是逻辑中的非形式成分而已。例如塞涅卡认为逻辑应当探讨用词贴切,句子结构得体,假的不能误为真的,等等。总之,罗马逻辑学家继承了古代智者和斯多葛学派重视语义和句法研究的传统,他们较为系统地研究了修辞学,从而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中世纪早期十分重视词项特征的研究,很可能就是受罗马人的影响。而现代语义学和句法学的研究,恐怕其渊源还是在古代,尤其是古罗马。此外罗马人还研究了语义悖论、等词理论等等。
第四,罗马逻辑学家们不仅广泛地研究了逻辑学的各个方面,而且在某些方面还有比较深入独到的见解。这一点突出地表现在波菲利关于类演算的思想中。柏拉图和亚里斯多德及其后继者已经表述了概念的属种关系,但往往是从内涵方面来解释这种关系的。而波菲利在表示概念属种关系的图形中,指出属种关系就是类与类的关系,即外延的关系,而不是内涵的关系。因为只有包含相等事物谓词的概念才能互相断定,只有包含较多事物谓词的概念才能断定包含较少事物谓词的概念,而不是相反。波菲利还进一步指出,属包含种,种包含于属,而不包含属,属和种用来断定更多的事物谓词。这样就明确区分了包含和包含于关系。波菲利的思想虽然并不十分成熟,表述也不精确,但它毕竟是类演算的开端,其积极意义是不言而喻的。
在不同的历史条件下,逻辑发展的方式是大不一样的。有的时候是以提出新的理论创见,乃至于提出一个系统的理论体系为主;有时候又是以提出运用一些解决问题的新方法、为进一步解决问题铺平道路为主。很显然,古罗马逻辑属于后一种类型。虽然总的说来,古罗马逻辑学家没有提出系统的理论创见,但是他们在概括总结当时拥有的思想材料时采用了不同于亚里士多德学派和斯多葛学派的新的方法或新的手段。这种新的方法或手段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1)古罗马逻辑学者对逻辑的研究非常之细。这不仅表现在他们在翻译古希腊逻辑原本时字斟句酌,一丝不苟,对原本的注释精细入微,对原本逻辑意义的分析丝丝入扣,而且表现在他们不厌其烦、不厌其多地列举出 16种定义方法,反复推敲,精心设计了“逻辑方阵”。这种“细”甚至可以细到对一个词的翻译也要旁征博引。这种情形在以往的逻辑研究中是少见的。所以杜米特留说:“这一时期的特征之一是在寻求某一逻辑方面的可能表达时,逻辑学家们体现了不可理解的耐心。”[3]289
(2)古罗马逻辑学家对逻辑的研究非常之“精”。这里所说的“精”指研究的精确性。如同罗马自然科学家在自然科学的研究中采用量的分析一样,古罗马逻辑学家在逻辑研究中采用了纯粹外延的分析方法。如前文所述,亚历山大已经认识到使用变项对逻辑发展的意义。波伊提乌则更明确地说:“当我们用字母代替词时,是为了简略和经济的缘故。”[3]315就是说使用变项就可以暂时撇开具体内容,纯粹从事物和命题的某一方面——外延方面来考察事物和命题,从而摆脱具体内容的束缚。亚历山大和波伊提乌都强调使用变项的重要意义,说明这种精确地研究逻辑的方法不是个别的、偶然的,而是反映了一种时代的精神。用杜米特留的话来说就是“形式主义”的精神。
(3)古罗马逻辑学家在研究中强调系统性。如同自然科学家在自然科学领域中试图使每一门学科都成为系统化的体系一样,在逻辑学研究中,古罗马逻辑学家也努力使逻辑学成为系统化的体系。他们对命题类型、推理类型进行无休止的划分和归类,尽可能细、尽可能多地概括以往的理论成果。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使逻辑学系统化。首先他们试图找出亚里士多德逻辑和斯多葛逻辑的内在联系和统一性,从而把二者综合为一个整体。这就是杜米特留所说的“逻辑综合主义”。虽然他们这样做是不自觉的,有时甚至混淆了两种逻辑,但是这种研究方法可以启发人们从元逻辑的角度,把亚里士多德词项逻辑和斯多葛命题逻辑分别作为元逻辑研究的特殊对象来研究,从而进一步找出二者的真正联系。从这个角度看,所谓“逻辑综合主义”的方法是有利于逻辑发展的。其次,古罗马逻辑学家不仅研究了通常意义的逻辑,而且研究了作为广义逻辑组成部分的语言理论,即研究所谓修辞学。这就表明他们试图把逻辑学扩充为广义的系统化体系,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们研究怎样使句子结构得体,假的不误为真,实际上是从作为元逻辑的分支的句法学和语义学角度研究逻辑。这种把逻辑学本身作为研究对象的研究方法,对逻辑科学的系统化是十分有益的。由此可以引出古罗马逻辑研究方法的第四个特点:即
(4)古罗马的逻辑学家广泛地采用了元逻辑的研究方式。早在亚里士多德那里,就开始采用元逻辑的研究方式了,但是亚里士多德只是展示出三段论的元定理(即三段论规则)。而古罗马逻辑学家在斯多葛学派的影响下,比较广泛地对逻辑进行元逻辑的描述。例如阿普里乌斯在检验所有的三段论时,重申了“结论随最弱部分”的规则。阿芙罗得西亚的亚历山大讨论了斯多葛学派所提出的“综合定理”。格林讨论了这样的问题:命题换位并不总是等值的。“如果A是B”就不意味着“所有B是A”,另一方面,后来被称作换质位的命题同样是同真的,那是命题“所有A是B”和“所有非B是非A”同真。这实际上是在塑述命题等值的规则[3]219。由此可见,元逻辑方法在古罗马已得到广泛使用,这就为中世纪元逻辑的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古罗马逻辑是逻辑发展过程中的一个小阶段,因此不应当脱离整个逻辑发展的过程来孤立地考察这个“小阶段”,而应当在逻辑思想发展的进程中考察它。而思想发展的进程往往是这样:逻辑学家们从不同侧面,概括人类思维实践的成果,提出各种不同的新的理论,这就呈现出黑格尔所说的“扩张为多”的局面:如古代希腊和中国春秋战国时期。而这种状况发展到一定阶段,又必然出现这样一种局面,即这些理论又“紧缩为一”,溶合为一个承前启后的综合体系,以便清理各个学派的理论成果,消化其经验教训,从中吸取有益的营养,从而在综合统一中寻找新的理论出发点。古罗马逻辑就是这样一种承前启后、“紧缩为一”的理论。
一方面,古罗马逻辑学家经过整理,概括了古希腊各派逻辑思想的理论成果,形成一个综合统一的体系,这是承前;另一方面,古罗马逻辑又对以后的逻辑发展产生深远的影响,这是启后。笼统地说,它从 3个方面影响了中世纪逻辑。中世纪逻辑主要包括 3个方面,即命题逻辑,词项逻辑,语言理论。从命题逻辑来看,波亨斯基认为,中世纪推论的直接来源是波伊提乌的假言三段论。不列颠百科全书作者认为“由德奥弗拉斯特和斯多葛学派发展起来的命题逻辑是通过波伊提乌传给中世纪的”。又说“正是通过这个渠道 (指翻译古希腊原本)斯多葛逻辑才影响了阿拉伯逻辑学家”。从词项逻辑来看,百科全书作者说:“阿拉伯人培植逻辑学研究,到九世纪中叶,波菲利的《亚里士多德范畴导论》和亚里士多德的《范畴篇》《解释篇》和《前分析篇》先被翻成叙利亚文,然后再翻成阿拉伯文,到了这个世纪下半叶,亚里士多德的《工具》的其余文章都同样翻译过来了。”可见,中世纪词项逻辑的研究有赖于罗马人通过阿拉伯人提供的思想材料。至于语言理论,一些逻辑史家认为它是前无古人的,是中世纪的独创。但是我认为,古罗马时期修辞学家对语言理论的研究,已经为中世纪语言理论的研究准备了丰厚土壤,否则中世纪语言理论就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了。
然而,不要误解,以为古罗马逻辑作为承前启后的逻辑只起到逻辑传播者的作用。实际上它作为古希腊逻辑和中世纪逻辑的衔接点,是有其特定内容的,是古希腊和中世纪逻辑所不能取代的。首先它不同于古希腊逻辑。在古希腊,两大逻辑体系是彼此隔绝的,它们各自发展起一套逻辑术语,各有自己的理论体系,甚至在双方都努力研究的同一领域也造成了人为的差别;而古罗马是同样地承认两种逻辑,并试图使它统一,即使自称亚里士多德信徒的人,也有意无意地承认了斯多葛逻辑。其次它不同于中世纪逻辑。古罗马逻辑不具有中世纪逻辑那样高度的统一性和广阔性,它只是亚里士多德逻辑、斯多葛逻辑和柏拉图思想的综合,确切地说,还只是一种混合。中世纪逻辑在形式化方面比古罗马程度更高。由此可见,古罗马逻辑是介于古希腊逻辑和中世纪逻辑之间的一个小阶段。
综上所述,古罗马逻辑最根本的特点就是,它是一个逻辑史上的衔接点。只要我们抓住这个根本特点,揭示它作为衔接点的独特地位,把握它同先行和继起的逻辑思想之间的联系,这样我们就会看到,古罗马逻辑是古代各种逻辑体系的汇合点,一方面它继承了以往逻辑学家的理论成果;另一方面又在理论成果上、研究方法上做出克服前人局限性的尝试。作为逻辑发展的一个新起点,它又预示着逻辑发展的新阶段——中世纪逻辑即将到来。可以设想,没有古罗马人所作的努力,或许今天的逻辑就不会包含如此丰富的内容。遗憾的是中世纪的宗教禁锢和保守思想没有使逻辑发展达到应有的高度,但不能因此而抹杀了古罗马逻辑学家的功绩。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149.
[2]丹皮尔.科学史及其与哲学、宗教的关系[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9.
[3]Dumitriu A.History of Logic:volume 1[M].Tunbridge:Abacus Press,1977.
On the Historic Status of Ancient Roman Logic
WEN Li-li
(Philosophy Department,Nankai University,Tianjin300071,China)
Although Ancient Roman Logic is a small stage in the history of logic,its achievement to logic development can not be denied.It played a significant role in the history of logic.Ancient Roman Logic is the point of juncture of all kinds of ancient logical systems.On the one hand,it inherited the theory achievement of the previous logicians.On the other hand,it has a new try that overcomes the previous limitations at the area of theory achievement and research methods.So it is necessary that the Ancient Roman Logic be given a more reasonable evaluation.
Ancient Roman Logic;historical background;convergence point
B81
A
1674-8425(2010)09-0015-04
2010-04-25
温丽丽 (1985—),女,河北邯郸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逻辑史与比较逻辑。
(责任编辑 张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