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荷珍
丹心报祖国忠魂恋故土
——思念我的父亲、抗日英雄郑士威
■郑荷珍
今年是抗战胜利65周年,适逢我的父亲90岁诞辰,清明那天,我启程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沁源县交口乡官军村祭奠父亲。记忆中的破旧土屋被一排排崭新的楼房取而代之,凹凸不平的土路变成了宽阔的柏油马路,路旁私家车比比皆是,处处展现着新农村的一派勃勃生机。如果他老人家能看到这些变化该有多高兴啊!沿着乡间的小路,我加快步伐朝父亲的墓地走去,历历往事涌上心头……
父亲离开我们兄妹6个已经20年了。步入退休年龄的我依然思念他,他的音容笑貌、亲切教诲时常在脑海中浮现,在耳畔回荡。父亲生前公私分明、为人直率、刚正不阿、两袖清风,言行举止里总透着革命军人的浩然正气和共产党员的高尚情操。父亲当了40年武装部长,县(市)委常委,但他从不搞特殊,不为自己谋私利,不为儿女开“后门”,不为亲朋图方便。在上山下乡、计划生育工作安排等方面,坚决按照国家政策办事。就是在一些极为细小的事情上,他也十分严谨,没有半点含糊。记得我刚参加工作时,将一只喝水杯带回家,因为杯上印有“淮海医院”字样,父亲看了后把我叫去严肃地说:“你怎么能把公家的东西带回家呢?”我说:“这是单位发给个人用的。”父亲说:“那也不行,单位发给你是让你在单位用,不是让你带回家来用,公私要分清嘛。”就这么一件小事,让我至今仍记忆犹新,时时鞭策我在公私问题上拘小节、讲原则。
父亲对自己对家人很严格,近乎严酷,对群众百般热爱,情同手足。他工作在城里,家也安在城里,村里的乡亲只要进城,有事没事都要来家里坐坐。父亲欢迎他们的到来,不仅管吃管住,回去时还帮买车票或送路费。对生产队的事,父亲更是热情有加、慷慨解囊。我记得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他为了帮生产队买拖拉机等农机具,经常跑农机公司、物资公司,耽误吃饭睡觉成了常事。他常对我们说,村里人有困难咱们不能不管,咱住在城里办事比他们方便,能帮的事就要尽力去帮。我们不能只想着自己,要想办法帮家乡百姓做些事情。父亲为人处事的高风亮节,一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的人生轨迹。
父亲生前身后,很多人尊重他、敬仰他,有人干脆直呼他“老英雄”、“老功臣”。父亲抗战时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心中一直是个迷,因为他从来没有在他的子女面前谈起往事。为解开迷团,我在退休后的几年中,跋山涉水拜老者、询亲友、查档案,四处寻觅抗战时期父亲出生入死、英勇杀敌的英雄事迹,意在让晚辈传承父亲无私奉献的可贵精神。
国难当头的1937年,日寇侵略中国、占我土地、掠我资源、杀我同胞、无恶不作的罪行,在父亲心中激起了满腔仇恨。1942年,日本侵略者占领了沁源县,企图以沁源为基地,扫荡和蚕食我太岳解放区,扑灭我二沁军民的抗日烈火。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父亲在沁源担任民兵队长,带领民兵与侵略者展开了殊死的战斗。“二沁大道”是敌人运输粮食、弹药和兵源的交通要道,控制了二沁大道就控制了敌人的咽喉。因此,对二沁大道的控制与反控制,占领与反占领异常激烈。父亲和二沁民兵充分发挥熟悉地理环境的优势,在二沁大道上埋地雷、造冰坡、打伏击,运用地雷战、麻雀战等战术,袭扰、打击和消灭敌人。从1942年到1945年,父亲在二沁大道上组织战斗200多次,杀敌数百人,炸毁敌车20多辆,缴获大量枪支弹药,抢回被日军夺走的牲口700多头。陈赓司令员曾在1943年7月7日的日记中写道:“民兵队长郑士威用冷枪打死日军20余人”,称赞父亲是“神枪手”、“杀敌英雄”。当时太岳区发出“部队学习胡尚礼,民兵学习郑士威”的号召。《解放日报》等报刊相继发表文章介绍和宣传父亲的事迹。一时间,父亲成了抗日军民家喻户晓的英雄,也成了日本鬼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杀之而后快。日军扬言:“抓住郑士威,赏洋一千块”,并伺机捕杀父亲的亲属。我的爷爷郑福德是抗日战争时期官军村的第一任村长,被日本鬼子打死在山上,时年46岁。大姑郑翠英,因拒不交代哥哥的去向,被吊下水牢7天7夜活活泡死,年仅19岁。亲人被害,父亲心如刀绞、悲痛万分,将家仇国恨记在日本侵略者的账上,立志将日寇赶出中国,为死去的亲人报仇。我的奶奶钱淑珍痛失二位亲人,清灯孤影无怨无悔,她深明大义,依然支持儿子杀敌立功,还把二女儿郑志英送去参军。
日本投降后,父亲正式参军,带兵参加了解放战争中的上党战役、晋中战役、中原战役等,并多次立功。
父亲有功于党,有功于人民。党和人民对自己的功臣自然不会忘记。全国解放后,父亲被提为干部,享受很高的待遇,并被保送到南京高级步校学习。父亲非常珍惜那次学习机会。为了克服文化基础差的困难,他往往要花费别人几倍的时间和精力。他清楚地知道,学文化、学政治、学军事,并不是为了装门面,而是为了掌握更多的军事知识和本领。全国虽然解放了,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还面临许多艰巨的任务。3年学习期间,他没有在零点前睡过觉,没有休过一个星期日,更没有去上海、杭州等地玩过一次。由于过度用脑,父亲的头发差不多掉光,他毕业回家后,母亲几乎认不出他来。
因为成绩优秀,父亲毕业后被分配到北京军区工作。北京,祖国的首都,环境优美,条件优越,工作舒适,又身在大机关、统帅部,有多少人向往而无法进入。但父亲不同,他离开自己熟悉的故土,心里觉得苦闷,怎么也不愿意留下。很多人劝他,不为自己,也要为子女们想想。然而,在父亲的感情世界里,老百姓永远是第一,打鬼子、闹革命,就是为了乡亲。离他们太远容易脱离群众。在他再三请求下,上级最终满足了他,将他调到山西省军区,回到了上党盆地任长治市武装部部长,一干就是几十年……
1991年,父亲在264医院被确诊为腹膜癌。癌症,多么可怕的字眼!在常人看来,这是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话题。然而,父亲随遇而安的心态和坦然面对的意志,感动着医护人员和子女们。分区领导看望他,询问是否转北京或上海条件好一些的医院治疗。父亲说:“我哪里也不去了,人总是要死的,能活到今天已经很满足了。当年有多少战友牺牲在战场上,连尸体都找不到。我还折腾什么?”领导决定给他用好药、进口药,他不让。他说:“一天一瓶氨基酸,两天一支球蛋白也救不了命,倒是让癌细胞享了福增加了营养,不值得。现在国家还不富裕,很多老百姓没有脱贫,不少孩子还上不起学,在我身上少花点钱也算是自己的一点贡献吧。”我们子女6人守护在病房,他很生气,非让我们回单位去上班。
战场上父亲英勇杀敌的形象我没有见过,他面对死神毫无畏惧,坚强、坦然的形象让我崇拜,让我敬重。
在父亲生命的最后时日,关于父亲的遗体组织上征求他的意见:“是寄存在太原双塔旁,还是安放在长治太行太岳烈士陵园?”父亲讲,落叶归根,火化后回沁源和老伴放在一起。父亲的遗愿,浸透着他对我母亲的牵挂,更透着他对故土的眷恋。
我的母亲韩芝萍,1945年入党,村妇救会主任。抗战时期,她带领全村妇女为前线八路军推米碾面、做军鞋、缝军衣、护理伤员,是二沁大道“支前模范”。父亲的成就离不开母亲的支持和付出,离不开乡亲们的无私援助。父亲眷恋着他的亲人和乡亲。父亲在太原病故后,我们尊重父亲遗愿,按照父亲的嘱托,没有惊动省军区领导,没有惊动他的战友及同事,刻意到榆次火化后,仅由我们兄妹护送他的骨灰回到沁源老家那片他曾浴血奋战过的热土。
长跪父亲的坟头,千言万语诉不完对父亲的思念之情。如今我们的国家越来越富强,家乡越变越美好,我们兄妹越过越幸福,这一切不正是父亲革命一辈子的期望吗?父亲啊!您虽然没能看到祖国今天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我想如果您九泉有知,定会和我们一样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