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成荣
(黑龙江省艺术研究所 黑龙江 哈尔滨 150001)
今天,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进程中,地球显得越来越小,空间障碍大幅度减少,各国、各民族、各地区的文化交流越来越频繁,并越来越多地渗透于政治、经济、科技、体育等各项领域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在这种全球化的大背景下,人们不再像过去那样关上门封闭地发展自己的民族文化、地域文化、而是以开放的姿态积极自动、自觉地在国际、国内不同文化的交流中丰富发展自己的文化,强化自己的文化特色,不断调适自己文化的时代性和适应性。
改革开放以来,黑龙江省委省政府十分重视文化建设,先后提出:“创作文学艺术精品,造就北疆文艺劲旅”,“建设边疆文化大省”,“文化立省,文化兴省”,“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口号,我省的文化建设得到较快发展,取得很大成就。与此同时,龙江特色文化建设的话题越来越引起我省文化艺术界有识之士的关注。是否有特色业已成为衡量黑龙江文化发展的主要价值尺度。特别是在与兄弟省市、国际文化交流对话中,特色显得尤为重要。因此,我们要有一种“文化自觉”的精神,认识自己的文化,根据其对新环境的适应力决定取舍,理解我们所接触的不同文化,取其精华,吸收融通。用社会学,人类学家费孝通先生的话说:“文化自觉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自知之明是为了加强对文化转型的自主能力,取得决定适应新环境,新时代对文化选择的自主地位。”(《费孝通论文化自觉》,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9年出版,83页)
改革开放不久,全国就掀起了文化热。而对黑龙江地域文化的关注热情,逐渐聚焦到“特色”上。最早破题的是我省的艺术理论界。
1980年代,主要以当时出现的“艺术舞台上的黑龙江现象”为入口,从艺术学、美学和创作理论上力求探寻能够宏观概括黑龙江艺术特色之美学特性,提出了黑龙江艺术特色以“大”为美,具有阳刚、豪放、粗犷之风骨。因为“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一方人养育一方艺”。黑龙江有大平原、大森林、大山大岭、大江大河、大油田、大煤矿等;黑龙江人高马大,个个豪爽大气,说话粗声大气,花钱大手大脚,喜欢大吃大喝,大碗酒、大碗菜、大碗肉……这仅仅是从黑龙江艺术特色美的视域凝聚出来的美学特质。根据人类学给文化的定义大体有四种:第一是心灵的普通状态或习惯与人类追求完美的思想观念;第二是整个社会知识发展的普通状态;第三是各种艺术的普遍状态;第四是一种物质、知识和精神构成的整个生活方式。因此,单从艺术的角度或是“艺术的状态”方面探讨黑龙江地域文化特征是远远不够的。于是,1990年代至21世纪初的几十年里,一些哲学、社会科学的专家学者开始加入到研究黑龙江特色文化的行列之中。他们从精神文化价值、文献、艺术表现、民族传承、生活方式等方面进行复合式研究。首先是意识到过去已经过去,但又意识到过去依然存在,从这种历史感与现代性关照的发展中进行理论概括,认为黑龙江文化的构成有三种元素:“一是历代土著民族创造的文化;二是流播到黑龙江的中原文化;三是近现代影响黑龙江的俄、日、犹太外国文化。这些文化元素经过碰撞、冲突、选择,最后融合为一种具有统一文化精神与文化风格的地域文化。这种文化在其发展过程中,逐步形成了它的最为显著的三大特征:即文化基调的雄健性,文化承载的多元性,文化积淀的浅表性”。(《黑龙江人》,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05年出版,63页)其次,是从侧重于精神文化价值并随着文化发展实践不断充实丰富,先后提出了“北大荒精神”、“大庆精神”、“铁人精神”、“抗洪精神”、“突破高寒禁区精神”、“闯关东精神”、“开拓进取精神”等。
为了加深对黑龙江的历史文化与当代文化特色的认识,我们不妨参考当代文化学家对“文化传统”与“传统文化”的界说释义来进行把握。人类学认为,所谓的传统文化是指传统社会的文化,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文化遗产。其内容为历代存在过的种种物质的、制度的和精神的文化实体以及文化意识。例如黑龙江的少数民族和汉族的风俗习惯、各种艺术形式、各种文化观念等。而文化传统是指一种具有传承积淀的、影响一个民族的思想行为的精神力量、集体心理和道德观念。用庞朴的话说:“所谓文化传统一般是指民族的、支配千百万人的这样一种观念和力量、那样一种习惯势力或者说那样一个习惯,它是人们在日常生活当中所遵循的那样一种模式,人们遵照它而行动,但是又不能意识到它的存在的这样一种精神力量。”(庞朴:《蓟门散思》,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出版,304页)“文化传统是不死的民族魂。它产生于民族的历代生活,成长于民族的重要实践,形成为民族的集体意识和集体无意识。简单说来,文化传统就是民族精神。”(庞朴:《庞朴文集》第三卷,山东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265页)由是观之,以上对黑龙江民族、地域文化特色的探讨所作出的种种认识,更多地是侧重于文化传统的精神文化层面,并以世代传承的历史文化为主。而对于黑龙江现代文化特色的研究也引起了一些学者的关注,概括起来说,当下的黑龙江文化主体为:主流文化、地方文化和外来文化。主流文化是指政府倡导的集中弘扬我们优秀传统和民族精神的文化。如北大荒精神、大庆精神、铁人精神、抗洪精神和闯关东精神,这是黑龙江的文化之魂。地方文化是指具有鲜明地域特色的文化。如冬季的冰雪文化,夏季的景观消夏文化和独具特色的少数民族文化等。外来文化主要是国内各地区的文化,尤其是沿海发达省市的文化,同时也包括国际文化交流中被我们吸纳的西方现代文明。特色文化是黑龙江人的“集体表象”和“集体智慧”,因此它是一个厚重的具有实践意义的理论命题。应该说,上述诸种理论阐释是对近年黑龙江特色文化研究的总汇,各种解读虽从不同视角出发,给出自己的认识,但他们彼此之间又有一定的关联。
还有一些省内省外的人士将关注点落在现代文化上,从对外文化交流、不同文化碰撞的角度,对东北人包括黑龙江人的文化特征有过不少评价和研究。著名学者费孝通有一篇文章题目是《我看人看我》,意思是看看人家是怎么看我的。我们也可以看看人家是怎么看我们黑龙江的,这可以从外省人总结的并在民间流行的顺口溜中略知一般。例如:“北京人什么都敢说,东北人什么都敢干,上海人什么都敢穿,广东人什么都敢吃。”“到了北京才知道官小,到了上海才知道楼小,到了广东才知道钱少,到了东北才知道胆小。”“广东的经商,上海的留洋,北京的做官,东北人个个都是赵本山。”这是从某些侧面概括几个不同地区互相有别的表层文化特色。同时我省的有识之士也早已意识到了这些,认为黑龙江人注重人际关系,讲究哥们义气;南方人打仗胆小,经商胆大,黑龙江人经商胆小,打仗胆大;南方人精打细算,小里小气,黑龙江人粗心大意,豪气冲天。黑龙江省委党校祝福恩教授则具体指出了黑龙江人文化性格中的劣根性:“一是懒惰性;二是自足性;三是非理性;四是粗蛮性。”(《黑龙江人》,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06年出版,139页)
前述对黑龙江地域文化特色的研究与认识,无论是从历史文化传统、文化生态环境,还是从文化的变异与整合、文化的现代性上;无论是从表层文化,还是从深层文化特征上;无论是从艺术形态的精神文化层面,还是从人的文化性格和生活方式方面,都积累了不少的理论成果。一般来说,抽象的文化传统、文化特色基调,是通过具象的传统文化、现代文化,如文学艺术、大众传媒、生活方式等反映出来;深层的文化精神是以表层的文化作为载体,“由表及里”地表现出来。因此,在对外文化交流中,人们更多地关注具象的表层的文化特色。而表层的文化特色又有正面的和负面的、积极的或欠缺的。我们在对外文化交流中选取和展现于世人的特色文化、特色艺术,是回应全球化潮流,吸引世界目光,打造文化大省,树立龙江文化新形象,提升对外文化交流水平与品位的关键所在。
当下,理论界非常流行鲁迅的一句话:“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随着文化交往的复杂化,随着全球化和文化差异的双重发展,鲁迅的这句名言成了彰显民族文化的宣言。初听“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有一定道理,但细想却又不完全对。
首先,鲁迅生活的年代受一定的历史局限,他的所有观点不一定都十分准确。例如他淡漠中医,不喜欢京剧,否定梅兰芳的表演。而中医和京剧恰恰是中华民族独具特色的文化遗产。所以鲁迅的“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提法在这里不能自圆其说。
其次,“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之语,是后人对鲁迅原话的概括和改编。鲁迅的原话是“现在的文学也一样,有地方色彩的,倒容易成为世界的,即为别国所注意”。这里需要解读的有三点:一是“有地方色彩的倒容易成为世界的”,从语义逻辑上看,鲁迅并没有断言凡是有地方色彩的就必然是世界的;而是说“倒容易成为世界的”,但并不一定就能成为世界的。正如一个人身材高大容易打篮球,但并不一定就能当篮球运动员。二是“即被别国所注意”,鲁迅是用来解释上句“倒容易成为世界的”这句话。“注意”与“成为世界的”还有一段距离。被别国所关注,引起兴趣,一旦新鲜感过后是否能持续长久注意?三是鲁迅所说的是文学,不包括舞台艺术。而今人却将其大而扩之,改成“民族的”,多用在民族艺术的范畴,并用这个筐装各种菜。其实在文艺理论中艺术远远大于文学,文学与美术、音乐、舞蹈、戏剧、曲艺、杂技、影视等共同组成了一个大的概念,就是艺术。所以不能用文学代替艺术一概而论。
再次,如果按照“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思路走,往往会给人带来诸多困惑,甚至干脆走不通。那些不被认为是极其民族性的文化艺术,是地方的,还是世界的?鲁迅所说的地方文学成为世界文学的例子很多。例如印度泰戈尔的作品,丹麦安徒生的童话,奥地利茨威格的小说,英国莎士比亚的戏剧文学,法国巴尔扎克的小说,意大利但丁的诗作,美国的马克?吐温和欧?亨利的小说,苏俄的文学。但是,在文化艺术这片广阔的天地里,一些地方的、民族的文化艺术就不完全能被他地他民族所接受。有着丰富对外文化交流经验的曹晓宁撰文说:“我们认为,面对国际市场,只要我们把最中国、最具有民族性的东西拿出来,国际市场的大门就会为我们打开,可事实并非如此,民族的不一定就是世界的。”他举例说,中国原生态歌舞剧《云南印象》2005年到美国演出,外国媒体对该剧的评价出人意料,认为是有过多的性行为描述和影射。原来在西方观众眼中,剧中“尖锐的女高音和声与史前文明原始舞蹈臀部激烈的扭摆和动物性模仿”被误读成人类性行为的暗示。2005年,加入许多中国元素的动作音乐剧《兵马俑》在美国演出,结果被误读成秦始皇与莎翁的《麦克白》剧中的麦克白将军等同为一,认为二人都犯有谋杀罪。(《杂技与魔术》,2007年增刊)我们再补充一个民族色彩极强的例子。某阿拉伯国家前不久准备派一支女足参加国际大赛,按本民族传统,女人在公众场合必须要头巾垂在衣领上,用面纱遮住胸膛,宽大的袍子蒙住自己的身体,只有脸和手可以自然露出来。伊斯兰教认为,妇女的穿着只应该为了取悦自己的丈夫,而不是在大庭广众中引人注目。最后该国足协无奈只能让赛场上女足运动员穿着长衣长裤,上衣连着一个帽子裹着头部只露前脸,炎炎夏日,与对方女球员一身短打扮形成鲜明对比,不伦不类,非常可笑。
由此可见,对“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这种文化审美判断应区别对待。即有些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有些则恰恰相反,越是民族的越难成世界的。近期有人则反其道而行之,提出新的认识:“原先人们都说‘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而在全球化语境下就变成了‘越是世界的越是民族的’,甚至还能否保有‘民族的’都成了一个问题。”(曾军主编:《文化批评教程》,317页)
总之,事实证明,并非民族的都是世界的,民族艺术成为世界艺术是有条件的:只有深刻表现“人的一般本性”和人类所共同追求的真善美,真实地反映了社会发展趋势和时代精神,表现人类的生存与尊严和生命价值与意义的全世界每个地方都关注的民族艺术才能成为世界各民族所赏的世界艺术。试举一旁证说明,在南非世界杯上,德国章鱼保罗为什么能成为各国最受关注的大明星,赛后许多国家盛邀保罗转会该国或巡演,包括我国的一些商家,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八猜八中的神奇表现,更深层次上看,章鱼现象还透视出世界各国各民族从原始部落时代一直到现代文明社会还依然存在的占卜心理,也就是占卜文化。因为它表现了人的一般本性,所以它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
之所以澄清上述一些理论问题,目的在于对我省如何反思与定位地域特色文化,避免走入误区,尽快提升我省对外文化交流水平和品位,树立良好的黑龙江人文化形象,书写龙江地域文化新篇章,具有极其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意义。
费孝通在谈到从文化自觉到文化自新再到文化共处时提出了一个新思路,即“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这是他寻求构建众美交融、和谐共处的人文价值理念的结晶,对指导我们进行文化交流、文化对话有重要的意义。那么,我们向世界展示什么样的特色文化,也就是说我们美自己的什么?
众所周知,我省有着丰富多彩的、形态各异的特色文化。诸如以哈尔滨冰灯雪雕为代表的冰雪文化,以太阳岛、镜泊湖、五大连池为代表的自然景观文化,以索菲亚教堂、中央大街建筑群为代表的欧式建筑文化;而在文学艺术方面,有北大荒文学、北大荒版画、冰雪摄影、龙江剧、二人转、冰上杂技、东北大秧歌和少数民歌歌舞曲艺等艺术形式。它们在对外文化交流中为提高我省的知名度、发展旅游产业、展示龙江文化魅力方面均发挥了积极的促进作用。但是,近十几年来,在强化地域文化特色、打造文化品牌的过程中,由于我们在“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文化误读中,认为民间二人转最具黑龙江的地方特色,故而将其视为龙江文化的主打牌。《本山快乐营》落户黑龙江卫视一年多,每期的演员阵容中少有黑龙江人,而且节目办得并不尽如人意。文艺频道《边走边看》每天轮番播出赵本山及其高徒小沈阳等人的小品、二人转和搞笑的说唱节目。公共频道也在晚上黄金时段开设了《四不二人转》栏目,用二人转老演员的一幅架主持,内容很好,但主持人举止言谈采用二人转表演风格,挤眉弄眼,让人看了很不舒服,犹如一道好菜,盛菜的盘子四周却沾满油渍一样。《刘老根大舞台》也在哈尔滨占据了一席之地,每天晚上都有演出。由于哈尔滨的晚上其他剧院的演出实在太少,所以本地市民、外地客人、到哈尔滨参加会议的人员看演出只能到《刘老根大舞台》。长此便会认为只有二人转才是黑龙江的文化名牌。难怪一位来哈尔滨探亲的辽宁人说:“怎么一打开电视,就是二人转,比咱们沈阳都多。”
我们并不否认二人转是颇具地方特色的艺术形式,也承认目前黑龙江还有相当一部分人爱看二人转,可是民间传统二人转的“土俗”之风依然普遍存在。尤其是在对外文化交流上,它的负面影响远大于正面影响。据《成都商报》载,赵本山在美国演出时纽约作家毕汝谐和律师陈梅炮轰赵本山的团队的表演内容低俗,“无聊下流”,并奉劝赵本山别再把这种二人转带出国丢脸。
据辽、吉两省学界考证,二人转已有270年的历史。而黑龙江的学者认为,它流入到黑龙江有据可查的是清道光九年(1829),距今有170余年的历史。这期间二人转确确实实受到广大农民群众的喜爱,并在农村文化中浸泡成长,是最具乡土气息的艺术。吉林著名二人转艺术家王肯曾用两个字高度概括二人转的艺术特点——土野。“乡野”在后来许多巧舌如簧的评论家那里被深度理解成“二人转的土、野不是粗俗、野蛮,土有底气有厚度有营养有根脉,野是有活力的野,是充满生命力的野,是健康的野,是对人类、人生有价值的野。”(田子馥:《东北二人转审美描述》,吉林文史出版社,2007年出版)这种由专家大而深之的甚至是形而上的美学升华,对于广大东北普通观众不会理解和感悟到,更别说东北以外省市的观众。
起初,外地人对东北人的印象是豪爽、实在、大方、重情、好客,从1990年代开始,随着二人转和赵本山等人东北方言小品的传播,东北人却成了土、俗、傻的形象。太多的文艺作品人物形象的塑造,均为经商的是广东人,精打细算的是上海人,正统当官的是北京人,呆头呆脑、实在土气的是东北人。于是有人戏言,东北的文化入主中原只有两次:一次是张作霖那句土野的“妈了巴子”;一次是赵本山那顶破旧的低折帽子。随后,东北又冒出了个雪村,他表演《东北人都是活雷锋》时,那种土掉了渣儿的打扮作派,导致他的歌并没有在美化东北人的形象上帮多大忙,相反给东北人戴上了很难摘掉的帽子——土!其实现在东北人早就与改革开放前大不一样了,东北人早就应该在全国人民的心中变个样了!别再让我们在被艺术化的那种夸大了的“土”劲儿打击得遍体鳞伤。
“土野”的二人转确实受到黑龙江人的青睐,尤其是广大农村农民和城镇的农民工。因为“艺术不只是为全人类而创作的,而总是为了人类的一部分,为了一些特殊的团体和阶层……每一个社会有多少艺术,就有多少支持这些艺术品种的社会阶层;有多少风格,就有多少种接受这些风格的感情范畴。”(【匈】阿诺德:《艺术社会学》,学林出版社,200页)但是,纵观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饮誉中华的黑龙江文化艺术,从正面效果和积极影响上看并不是二人转。实际地说,曾经给黑龙江文艺带来广泛声誉和品位的是戏剧、美术、音乐、影视剧、杂技等。1980年代以后,黑龙江密集地涌现了一大批在全国产生较大影响的文艺作品。电视剧《雪城》、《俄罗斯姑娘在哈尔滨》、《赵尚志》等;话剧《黑色的石头》、《曹植》、《淘金大船》、《野草》、《地质师》等;龙江剧《皇亲国戚》、《荒唐宝玉》、《木兰传奇》、《双锁山》等;评剧《身外有个世界》和京剧《赵王与无容》等。这些剧目在全国接二连三地刮起了一阵阵黑旋风,在当时被誉为“文艺舞台上的黑龙江现象”。与此同时,由师胜杰领军的黑龙江相声艺术名噪一时;王举领军的大庆歌舞团声名远播;黑龙江广播剧创作势头强劲,在全国广播剧评奖中连年夺冠;黑龙江省杂技团、齐齐哈尔马戏团也在国际国内大赛上摘金夺银,近年来冰上杂技又异军突起,以浓郁的冰雪特色突显了黑龙江艺术独有的魅力。而节庆文化也如火如荼。哈尔滨冰雪节、哈尔滨之夏音乐会、黑龙江文化艺术之冬、曾经连续举办过几届的黑龙江天鹅之声艺术节等。凡此种种,说明我省文艺基础好,作品品位高,发展潜力大。顺此而观,二人转过去不是,今后也不会是黑龙江发展特色文化艺术的唯一主项。
二人转之所以火起来的原因很多,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近二十年来,大众文化得到了空前的流行与推崇,世俗化、低俗化和庸俗化的大众文化后来居上,压倒了高雅文化、精英文化。二人转正是在这种大趋势下并凭借赵本山和他对二人转的推广与宣传从东北走向全国,乃至世界。传统二人转被保住了,这是一件好事,但是孩子和洗澡水一起留了下来。传统二人转良莠并存,众多二人转艺人难分优劣,演出中并未克服扬弃其不适合于当代社会的舞台风习和东北表层文化的某些缺欠,反而将其放大渲染用以取悦观众。“文明是文化不可避免的命运,是文化的结论”。(《文化批判与文化认同》,上海文化出版社,123页)文明是人类社会发展到较高阶段所具有的较高文化水平的标志。文明的同义词是文雅,反义词是野蛮。二人转演员包括他们演出的小品,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情骂俏说脏口,动手动脚摔跟头,装结巴扮拐子,这些“口”,这些“相”,是有特色的文化,但不是文明的文化。仅以二人转的舞台语言为例,语言的交流不仅仅是破译的信息,它也是一种提供给别人让他们评价的产品。二人转的东北方言以及掺杂了潜台词甚至是直接道出的脏话,往往会招来人们尤其是外地人善意的嘲笑,以致于给人一种东北人土里土气、俗言俗语、呆头呆脑的错觉。法国语言学家卡尔韦说:“一门语言科学关注的不仅是它的解释能力,而且还是它的实用性和社会效益。”我们的二人转应重视它的语言效益,不应人为地拿一些落后的方言土语搞笑煽情。
国外有学者把文化分为“大众文化”、“官方文化”和“精英文化”。在论及大众文化时将其定义为“文化工业”。“文化工业”生产的产品成为文化产品,其使用价值已被交换价值所取代,追求商业利润是它的本质,大众沦为消费者,因此说大众文化是诉诸于感官的没有深度的文化。尽管我们的二人转等大众文化艺术形式不是完全如此,但是正在往“文化工业”的路子上走。它所起到的实际效果是搞笑的欺骗性满足了人的生理欲望,文化娱乐成了“文化愚乐”,满足观众文化需求的背后是巨大的利润。从演出到电视台等媒体,再到广告商和企业,在特色文化的幌子下是用商业利益串起来的糖葫芦,豆包当成了干粮却没给其它主食留下更多的空间。
有鉴于此,我们在对外文化交流中、在发展特色文化时,应积极倡导绿色二人转,向海派“清口”周立波学习,“滑稽也能优雅”,即让二人转幽默、优雅、优质一些,以崭新的面貌展现给世界。同时,我们还有很多精致高雅的文化艺术形式,从政府到民间都应大力扶持,让它们雄风不减,并继续创建高品位的文化品牌,而少开发低层次世俗化的文化活动。据悉龙江剧正在紧锣密鼓的拍摄影视片,这就做了一件宣传发展龙江特色文化的大好事,希望这种好事以后越来越多,不但发生在龙江剧身上,也应发生在我们各具特色的京剧、评剧、音乐、舞蹈、曲艺、杂技等身上。这样一来,我省的对外文化交流市场就会呈现出主流文化、大众文化、精英文化百花齐放,绚丽多彩。
最后要提及的一点是,正像“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一样,本文所论的几个问题,尤其是在对外文化交流的语境下民族性与世界性的关系、东北二人转与小品的得与失,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很认同美国学者史蒂文的观点,即“每个理论都只代表了局部,没一个理论都遗漏了什么?一个理论集中于某些方面,忽视了另一些方面”。恐怕本文提出的观点和认识,只代表了局部,难免会遗漏了什么,但至少可以抛砖引玉,创意一个可以探讨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