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萌萌(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 北京100048)
试析西部空间在张艺谋电影中的美学意义
□张萌萌(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 北京100048)
张艺谋 西部空间 新时期电影 环境造型
新时期以来中国电影形成了一股“西部热”,从80年代“第五代”电影人将电影艺术的触角伸入到西部空间对中华民族的历史、人文、自然进行了一次“集体解读”,再到90年代以后,凝重的西部开始迅速向奇观化的叙述空间转化并成为了全球开发的对象。本文试图从西部空间元素在张艺谋电影运用中的美学演变历程着眼,具体分析在不同时期内其西部审美空间的美学特征及变化,总结多元化探索中其不变的本质。从而引出其与中国意识变迁之间的内在联系以及西部审美空间的现实意义。
一个国家的电影能否在世界上占有一席之地,经得起世界性的比较并为全球观众接受和喜爱,关键就在于能否创造出具有鲜明民族特色的电影作品。纵观这三十年来中国电影走过的历程,不难发现,赋有中华民族本土文化意识的西部美学色彩的影片以前所未有的“集团冲击力”为中国电影在世界电影舞台上谋得了话语权和影响力,并逐渐形成了一块品牌,获得了国际电影界的普遍认可。
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具有新锐、独到眼光的“第五代”导演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将电影艺术的触角伸入到西部空间,对中华民族的历史、人文、自然进行了一次“集体解读”①,力求透过西部生活的表象,寻找中华民族之根和文化之源。但是“第五代”猎奇式的电影虽然让世界认识了中国电影,但是其表现和思想上的“露丑”引起了中国各界的反感,也容易对世界观众形成一种误导。从这一方面来看,第五代导演张艺谋的作品颇具有代表意义,究竟是独具魅力的西部空间对于中国电影有着特殊的美学意义?还是张氏电影独特的个人导演风格在作祟?
西部空间的环境造型意义
在张艺谋2009年底最新上档的电影《三枪拍案惊奇》中,其拍摄地甘肃省张掖绚丽的丹霞地貌随着这部电影迅速成为人们目光的焦点,影片中各种形态的丹霞地貌,令人不得不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再次延续了张氏电影中瑰丽大气的图像风格,一如以往叫人领略到一种别样的异域风情。
在中国电影中,西部是一个完全迥异于东部的奇异世界,生存的奇迷、文化的诡秘以及地理空间的复杂多样化给予了电影人无限的遐想和灵感,提出“西部片”电影美学思想的电影评论家钟惦曾这样说“:一部电影就是一个世界,一个世界总有一个独特的境界和境界美,这不是一个世俗美的问题,而是涉及到了美学追求、审美理想……用电影的犁头耕种大西北这块正待开发的处女地,定会获得双倍的收成。”②西部丰富多样的地貌表现迥异,黄沙、孤城、衰草、胡尘、羌笛、边月,地域辽阔;高原山地、沙漠戈壁、沼泽冰川,地形复杂。于是在银幕上呈现出一种悠远而又神秘的文化感。所以张氏电影中,陕西、甘肃、宁夏等地区几乎成为了最常选取的背景。
西部地域影响下产生的西部文化,以其粗犷豪放和富有神秘色彩在中国古代诗歌领域独树一帜,而放在现代社会进程中,乡土中国百年的沧桑巨变、早期的自然神话想象、民族精神的寓言表达等带有地域文化风情的题材早已超越了单纯地域上的界定。
进一步来看,在审美意义上西部空间的范围显然要超越地域和人文上的界定,随着中国电影在全球化语境下的多元化探索不断发展,西部空间更像是一种“不同力量关系的意识形态的场域、集结、表征”③,作为一种符号凝结包含着广袤深沉的黄土高原、辽阔无垠的荒漠草原、厚重雄浑的黄河古道、悠远神秘的古城客栈、粗犷苍凉的风沙大漠等等淳厚古朴的原生态景观。广袤而瑰丽、厚重又不乏苍凉感的西部景象神秘且充满着无限可能,形成了一片广阔的领域供无数电影人在其中纵横驰骋、天马行空。
作为视觉造型艺术的电影,影片中所呈现的空间、景物有时候不单单作为叙述情节、塑造以及刻画人物性格的背景,而是形成一种相对独立的象征意义和审美价值。不仅给人以审美愉悦,还令人回味思索,它建立起一种与观者之间的独特联系,使其“把自己的情感与影片里的景致建立起一种诗意的类比”④,无论是《黄土地》当中大胆地运用镜头渲染黄土地和黄河的象征意义,还是在《英雄》当中对西部风光及空间的极致利用,都说明了环境早已超出了其纯客观衬托或为背景的艺术功能,开始参与并起到了强调主题的作用,并延伸开来形成带有更多文化意味、民族内涵、历史沉重感、叙事空间的承载者。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在张艺谋的电影中,无论20世纪80年代用于感悟、反思的人文西部,还是90年代以来更多用来体验、驰骋的自然西部,都是创造并发展了富有传统民族文化特色的西部审美空间,从而使得影片始终拥有一种独特的意境和氛围,具有别具一格的艺术感染力,带领着中国电影在世界影坛上占有了一席之地,并发挥着越来越大的影响力。
张氏电影中的西部元素运用
20世纪80年代形成了“第五代”导演利用西部空间对中华民族的历史、人文、自然进行了一次集体解读,“偏重于大型的有着浓郁的文化历史沉积的象征性意象营造”⑤的第五代电影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将电影艺术的触角伸入到西部空间,利用电影表现他们深刻反思传统文化、坚执于民族振兴理想的立场和态度,创造了富有传统民族特色的西部审美空间。
在影片《黄土地》中担任摄影的张艺谋将摄像机对准深沉浑厚的黄土高原,而后在他第一部指导的片子《红高粱》中,原始蛮荒的高粱地在影片中占有相当分量的“角色扮演”,再现西北地域和民族特色的同时,影片更深层次地挖掘了其中丰饶的历史内涵和文化心理,突出表现传统的民族文化意识以及人与自然、人与现实、人与命运的抗争与觉醒,讴歌民族优秀的精神文明和文化积淀与批判封建残余的桎梏造成的民族劣根性均成为该时期电影所表现的内容,此时,西部空间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叙述背景与衬托的艺术功能,化身为民族历史文化的寓言性象征。
作为第一部取得世界A级电影节冠军⑥的《红高粱》,一方面赢得了西方一致的好评,另一方面却在中国影坛和评论界引起了轩然大波,形成了一股“红高粱现象”⑦,有些学者甚至提出“《红高粱》成为探索片摈弃美的倾向的终端,成了西部片渲染丑的趋势的集成”⑧的观点,这样,该片受到青睐的主要原因就成为展示民族的丑陋来获得外国人猎奇心的满足。
位于当代电影在市场化探索的关键点的《红高粱》,不仅开始使用了女明星和丑星,还将西部歌曲进行流行化包装,以求获得观众的青睐,影片所表现出来的神秘、陌生的景观,满足了西方对“东方”的一种期待,《红高粱》成为了中国电影走向世界的范例之后,充满异国情调的前文明景观、奇观化的西部空间开始成为越来越多导演的选择,而为了避免再次出现中国国内观众的反感,同时兼顾市场化的需求,“凝重的西部开始迅速向奇观化的叙述空间转化”⑨。
作为第五代导演的领军人物——张艺谋总是站在探索和尝试的最前线,自然也常常站在了争议的风口浪尖上,如果说《红高粱》是张艺谋对电影市场化探索的一次“试水”,那么《英雄》无疑是一次真刀实枪的演练,该片耗资3000万美元,场面宏大,制作精良,演员阵容强大,制作班底逾100人,以金山、雅丹地、敦煌古城、九寨沟等地为外景地讲述一个战国末期的悲壮故事。
在《英雄》当中张艺谋对西部景观进行了一次无所不用其极的利用,无论是万千军队在旷野上的练兵场景,还是如月和飞雪在胡杨树林的厮杀场景,再到无名和残剑在意念中完成的打斗场景等等,此时的西部空间已经难以分辨究竟是哪里的风光,演变为一个“国际化的西部”,虽然在西方人的眼中这还是他们心目中那个神秘而又瑰丽的东方景观,但是在我们看来已然是一个被全球制作、全球消费、全球欣赏合力阉割的中国西部空间。
西部空间在同一个导演的处理下,曾经是深沉浑厚的赤黄土地、挺拔倔强的高粱地,代表着中国民族的精神和对生命活力的野性呼唤,但是此时早已成为满足全球人视觉欣赏的方式,“全球的西部”成为各路侠客、英雄武士出没的空旷原野、大漠戈壁。但是这样的处理,使得《英雄》在全球市场上取得了巨大的商业成功,上映一周就以1780万美元的成绩,拿到了北美票房冠军。毫无疑问,《英雄》拿到冠军给了所有中国电影及外语电影一个很好的鼓舞和暗示。
而西部审美空间在电影中的运用从80年代走到现在,几乎被各种表现方式玩转,到充满了想象力以及善用“色彩暴力美学”的张艺谋手中,一片鲜艳黄色的胡杨林树叶瞬间就幻化为一片血红色,一方面代表着如月的死亡,另一方面又极大地刺激了观众的眼球,这种手法,可以说是对《红高粱》结尾的一次怀念,也可以说是在全球观众面前对西部审美进行了又一次新的挑战。
这样的西部审美以及色彩暴力在影片中大肆运用,继续延续在张艺谋后来的影片《十面埋伏》、《三枪拍案惊奇》中,即使《三枪拍案惊奇》颠覆了张艺谋一贯的影片风格,以癫疯的状态打造出一个巅峰的喜剧,为博观众一笑完全放下姿态,无拘无束,把各路人马不同风格杂糅在一起,以东北二人转为龙头的纯乡土娱乐,升级成了一个至情至性的大爆发,让最原始的表现方式与最夸张的戏剧设置撞击出火花,暴露出《三枪》的无厘头色彩,但是形式感,仍然是影片强调的重要手段,保留了张艺谋电影的一贯风格。正如张艺谋本人所说:“我要表现天之高远,地之深厚;我要表现人之劳作,黄河之水东流到海去不回;设色取浓郁,不取清淡;构图取单纯,不取繁复。”
西部空间的现实意义
西部空间作为一块取之不尽的丰富的奇观资源,被消费主义、娱乐主义、全球化制作、市场化需求等各方面加工为满足全球观众需要的视觉效果资源库,在多元文化的重新阐释下逐步形成用来放置神话、讲述故事、出没侠客英雄的表意系统,其华丽的外表成为一种充满了西部原生态景观的符号凝结。
纵然是这样,我们依然可以看到,随着张艺谋电影中西部空间美学的不断演变,多元化的探索中仍然包含着不变的本质:一为驼色;二为倔强。
1.驼色 驼色是中国传统色彩名词,指的是一种比咔叽色稍红而微淡、比肉桂色黄而稍淡和比核桃棕色黄而暗的浅黄棕色。这种颜色的特点就是酽而不燥,淡而有味,拥有一种在平和宁静中散发出力量感的淡定。
在电影当中,是指对于西部空间使用的一种自然状态呈现,西部毕竟不同于充满现代感、时尚感、科技感的繁华都市,无论是大漠风沙、高原戈壁,还是在高科技手段之下呈现出来的拥有鲜艳色彩的秀丽山水、胡杨树林,但是究其本质来看,都是属于淳厚古朴的原生态景观,这种特有的环境造型从而令使用西部空间讲述故事的影片带有一种内在的审美张力。
2.倔强 如果说驼色是运用西部审美空间电影的外在体现,那么倔强无疑是其人性内涵的精神表露,从20世纪80年代中对于中华民族之根和文化之源的挖掘再到90年代以后的多元化探索,《黄土地》、《红高粱》中那人与自然、人与现实、人与命运的抗争与觉醒;《英雄》中牺牲小我以求大同的民族气概;《三枪拍案惊奇》人对自由、真性情的追求;选择了西部空间的背景设置,仿佛就已经定下了影片内在的精神格调,使得影像魅力和表现主题有种浑然天成的美感。
新世纪之际,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之后的中国在市场竞争上面临着的是前所未有的挑战,与此同时也将全球化的问题带给了中国电影,新兴文化的崛起、网络文化的侵入、境外进口影片的引进等各方面压力令中国电影面对重大的挑战,加之第一世界掌握着先进的技术和文化输出主导权,第三世界的价值观和文化也面临冲击,于是如何以产业的形态进入全球的政治、经济、文化的循环交流之中,重新建构自己的品格和品质成为了关键词。
在面对全球化语境的同时,中国电影同样面对的是国内的市场化环境,单一的政府投资形式逐步消亡,民营集资、海外集资等多种资金投资促进了电影艺术面貌的多样性,并引发了资本对利润的追逐,民族电影业的商业化进程不断推动,一个民族电影艺术的黄金王牌不能因为缺少产业化机制的支撑而失去了千载难逢的可持续发展并壮大的大好时机。
于是,创造性地利用中国传统资源成为了一个突破口,而西部空间的运用无疑是审美资源的一个最佳选择,不仅能够为西方观众提供一种新鲜的文化参照和互补,也是西方电影目前还不可能替代的文化优势,各民族的生活文化景观都成为民族电影的市场策略之一。
毫无疑问,张艺谋凭借他的影片使中国电影在世界电影舞台上谋得了话语权和影响力,让世界认识了中国电影,但是其表现和思想上的“露丑”引起了中国各界的反感,也容易对世界观众形成一种误导。
如何处理好民族化和世界化成为20世纪90年代以来电影人共同面对的问题,“民族化应是历史性和时代性的辩证统一,民族文化——心理模式的恒定性是相对的,暂时的,它需要发展,没有发展就没有生命,时代将赋予它新的色彩和光华”⑩,表现中华民族精神绝无一个固定的僵死的躯壳,如陈凯歌拍摄《霸王别姬》、《梅兰芳》那样表现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是一种,用悠久的瑰丽的西部空间去叙述故事同样也是表现我们民族特色方式的一种,关键是怎样能够寻求东西方电影视野平等对话的契机,走出一条用现代的艺术语言来体现中国传统审美特征的电影民族化之路,并架起各个国家和民族之间的国家文化交往的桥梁,增进不同民族和不同文化的交流,这是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的。
1○ 张阿利.中国西部电影二十年[J].电影艺术,2004.002卷,(2):77.
② 延艺云,何志铭.西影44年[M].西安: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2002:138.
③⑨ 姚新勇,毛毳:《西部电影:中国西部审美空间的盛与衰》[J],《文艺研究》,2006,(7):88,94.
④吉平.“审美与诗意化的银幕形象”——论中国西部电影中的自然景物[J].电影评介.2006,(11):5.
⑤陈旭光.“影像的中国”第五代、第六代导演比较论[J].文艺研究.2006.012卷,(12):93.
⑥1988年由张艺谋执导的《红高粱》在第38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上获得“金熊奖”.
⑦ 《红高粱》在国际获奖之后,国内观众却提出不少很尖锐的意见,各类媒体也发表了一些讨论文章,成为一种现象被称之为“红高粱现象”,即作品在国际间得到大奖但却在国内遭到非议的情景.
⑧ 朱寿桐.愈益丑陋的“蛮刺激”——谈《红高粱》等探索影片的追求[J].电影艺术.1988:(7):34.
⑩ 章为.新时期中国电影理论发展流变轮廓.当代电影.1990,(2):10.
(责任编辑:吕晓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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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萌萌,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