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烈全 陶青(绵阳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四川 绵阳 621000)
《夜色温柔》语言的解构特点
□余烈全 陶青(绵阳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四川 绵阳 621000)
二元关系解构特点不确定性
菲茨杰拉德的小说《夜色温柔》成功地解构了传统语言的二元对立关系,体现作者在语言运用上的前瞻性,具有解构主义特点。本文将探讨能够相互消解的二元对立关系,采用解构主义批评理论,分析语言的解构特点,揭示该小说语言意义具有不确定性,不稳定性。
美国爵士乐时代的代言人费朗西斯·司各特·基·菲茨杰拉德(Francis Scott Key Fitzgerald,1896-1940)耗时9年才完成带有自传性质的小说《夜色温柔》,但是小说问世时却遭到了评论界的诘难,被认为是一部情节不完整,语言混乱,结构零乱,缺少中心的小说。然而语言上的混乱,意义上的不确定性正隐藏作者精致的用心,使得一部现代主义小说呈现后现代主义的特点,充满解构主义色彩。正如菲茨杰拉德在创作这部小说时写给著名编辑帕金斯的信中所言:“这部小说无论在形式,结构,还是思想内容上都将十分新潮。小说探讨的是乔伊斯和斯泰茵一直在致力探讨却无结果,而康拉德根本就没有发现的最为典型的时代特征。”①本文将探讨该小说语言上的解构主义特点。
小说《夜色温柔》中明显的一组二元对立关系是“医生”和“病人”。传统意义上医生与病人是一对医患关系,医生地位优于病人,医生决定病人康复的成败。但小说中的医生与病人之间并不是永恒的对立。男主人公迪克·戴弗是一位才华出众,有上进心和奉献精神,从事精神病学和心理分析学研究且颇有建树的医生。为了寻求积极有效的治疗方案,使他的病人能够摆脱病态的精神状态,回到现实生活中,他不惜用真诚的爱心和丰富的医学知识来拯救被其父强暴的尼科尔,并娶其为妻。尼科尔虽然贵为有钱有势的沃伦家族的女儿,但是她的精神病也源于她那显赫的家庭。为此,迪克不得不放弃了他所热爱的科学研究。然而,经过一系列的变故之后,他失败了,而且败得很惨——他在事业、生活、爱情、婚姻以及自己的精神状态等诸多方面都遭到了全面的失败。无论一个年轻人多么有理想抱负,多么超然于世,都无可避免地摆脱不了“美国梦”的精神病机理。身为心理分析学家,精神病学科的医生,虚妄世界的矫正者迪克,在医治别人疾病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虚妄世界的精神病毒的感染。他能医好别人的疾病,却无力治愈自己的疾病。他也成了爵士乐时代的病人。小说在第三部中通过尼科尔的视角,她的自我成熟的体验感受到迪克精神上的溃败:
尼科尔有生以来,几乎是第一次同情他——曾经受过精神病折磨的人同情一个正常人是不容易的事,尽管她口头上承认迪克带她回到了失去的世界,对此很是感激,但她一直实实在在地以为迪克有用不完的精力,永远也不会疲倦——她忘记了她给他眼下造成的麻烦。他不再控制她了——他知道吗?是不是他有意安排的?——她为他感到难过,就像他有时对阿贝·诺斯不光彩的下场感到不是滋味,对孤弱无助的婴儿和老人感到心酸一样。②
这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眼中的医生,一个病人自发去同情的医生。精神病患者尼科尔意识到她无限制地消耗了医生迪克的精力,病人现在无需受医生的控制了。尼科尔(病人)这种由被动化主动的态势完全不同于传统的医患二元对立关系。在迪克的治疗下痊愈并能独立生活,移情别恋,还采取了报复丈夫(医生)的行为:背叛丈夫(医生),爱上雇佣兵汤米·巴班。尼科尔(病人)完全能够脱离于迪克(医生),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传统意义上的医生救治病人,病人对医生心存感激,变成了医生由丈夫充当,医生染病成为病人;病人背叛医生,病人报复医生。
此外,迪克作为医生的病症还表现在他与罗斯玛丽的婚外恋上。因为这种畸形恋爱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步入了尼科尔父亲的后尘。迪克在观看罗斯玛丽主演的影片《爸爸的女儿》时,“其中的恋父情结表现得那么明显,不由得使迪克为所有心理学家这种堕落的伤感而感到畏缩”②。以及发展到后来他说:“我现在对你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当一个小孩能搅乱一个中年绅士的心绪的时候,事情就难办了。”这种具有几分病态性质的婚外恋正是他染上混浊世界的病症的表征。迪克身处的爵士乐时代是一个炫丽多姿,挥金如土,纵情酒色的大环境,他极力向往的上流生活闪耀的是灯红酒绿,充满的是形形色色的诱惑,因此他在感情上轻轻飘飘地堕落了。在迪克的诊所里他对女精神病人的病态想法也让人大为惊讶。“然而,在她痛苦的威严震撼下,他又对她充满了怜爱,甚至带有性爱的成分。他真想把她搂在怀里,就像他经常搂抱尼科尔那样,甚至想珍惜她的过错,因为它们已经完全是她的一部分。”迪克作为医生对病人的同情和理解超乎了他在职业范围内所允许的立场,他模糊了医生与病人的界限,不自觉地也染有几分精神狂想症。后来身为医生的迪克在行为上的堕落更让人觉得出格,酗酒滋事,被警方拘捕,受同事鄙视,带着酒味去治疗戒酒的病人。一名戒酒患者的父亲对迪克说了这样的话:“我儿子到这儿来是因为他酗酒,可他告诉我们他竟闻到你的呼吸里有酒味。”这就是病人对医生的否定,医生(迪克)对自己职业的嘲讽。看似荒谬可笑,却隐藏了深深的悲哀,迪克作为医生的尊严荡然无存。迪克由医生的角色滑入到有些病态的精神病患者角色。于此,小说成功地消解了传统的医生与病人的二元对立,医生精神上的变态和行为上的沦丧隐喻出“美国梦”的破灭。
小说在处理“传统”与“现实”这组二元对立关系时,也体现了解构主义特点,因为“传统”与“现实”之间并不是完全对立的两级。尽管小说描述了传统与现实的冲突和矛盾,但小说也表现出传统与现实的相融。这集中体现在主人公迪克身上,他仍还保留了一些传统的气质。迪克还希冀在传统中找寻着什么,虽然希望是渺小的,但他还是做出了努力。迪克身处的爵士乐时代物质丰富,舞会酒宴应接不暇,流离的杯光亮影令人头晕目眩,人们忘情地饮酒作乐,正像菲茨杰拉德所说:“即使你破了产,也不必为金钱而担心,因为你的周围有的是充足的富源。”③年轻的一代急于涌向时代潮流的浪尖,在新旧更替的岁月里,他们尖声欢呼,享受现在,忘却过去,不知未来。这部带有自传体性质的小说,主人公迪克在某种程度上是菲茨杰拉德的化身,他虽然参与其中,但也能游离其外,狂热过后是冷静的思索。马尔科姆·考利(Malcolm Cowley)教授就曾这样比喻过菲茨杰拉德,把他比作窗外观看“爵士乐时代”华筵的小男孩,但是现在“窗外这个小男孩长大了,并能冷眼旁观一切,他已经从自我狂喜的旁观者成长为冷静思考的社会历史学家”④。传统代表的是过去,是崇高,是记忆,现实体现的则是混乱的秩序,热闹的场面,充斥的是暴力和色情,交织的是横流的物欲。小说描写传统与现实的对立,又成功地消解了这种对立。
小说中的传统与现实的对立是通过迪克犀利的眼光去观察,也是通过他敏感的心灵去体会。当迪克在事业上刚刚起步,来到法国苏黎世,对传统产生的是怀疑和轻视。他把古老的歌谣称为“谎言”,他充满了幻想:“……诸如幻想力量与健康能永存,幻想人的本质是善良的,并对一个民族存在着幻想,相信从一代代拓荒的母亲们那里流传下来的谎言,她们低声吟唱‘小木屋门外没有狼’。”迪克把代表传统的歌谣称为“谎言”是历经现实后对传统产生了怀疑,宣泄心中的愤懑。现实的飞速发展已偏离了传统的规范,传统里的准则已经变味,人们对传统的信念不由自主地由相信到怀疑,产生了动摇,在这一点上是现实震撼了传统。然而菲茨杰拉德将传统对现实的轻蔑以及现实对传统的熟视无睹也描写得惟妙惟肖:
在萨尔茨堡,有一次迪克听古老音乐时,感到那音乐里有一种额外添加的东西,就好像是买来的或借来的;还有一次在苏黎世大学的实验室里,他小心地拨弄着一个大脑的颈神经,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做玩具的人,而不像是两年前的那个人,旋风般匆匆走过霍普金斯大学古老的红楼,并没有因为门厅里那座巨型基督像表现出的嘲讽而停步。
虽然迪克觉察到传统在改变,这种改变又是那么生疏,“好像是买来的或借来的”,但他无能为力。象征传统的基督像,给人以威严和冷峻,他的嘲讽也不能阻止“匆匆”追逐“美国梦”前进的步伐。另外在小说第二部中,迪克安葬好父亲,作别象征传统的父亲和先辈的墓地,站在汽轮码头上明显感受到传统与现实的剧烈反差,“人们脚步匆匆,尽管还有充足的时间:过去、大陆,已被抛在身后;未来是船侧那闪光的大口;而这昏暗、嘈杂、混乱不堪的码头长廊就是现在。”传统后退为过去,被抛在身后,未来是无从知晓的,现实则是延绵不尽的昏暗与混乱。但是追逐“美国梦”的脚步依然“匆匆”。
迪克,吸引人之处在于他参加爵士乐时代的华筵时能够身在其中,又能冷观于其外,他努力向传统做探索。作为爵士乐时代现实中的人,在小说所有的人物里面只有在他的身上还遗留有传统的痕迹,在他的身上消解了传统与现实的绝对对立。虽然“他目睹过父亲在贫困的教区的苦苦挣扎,这使得本无获取天性的他萌发了对金钱的渴望”。这是他追逐“美国梦”的动力,卑微的身世同时也让他从代表传统的父亲那里学到了乐善好施,整洁体面。小说中有段关于这对父子的美好描写:
每到夏天,父子俩总要一起到市中心去,让人给他们把皮鞋擦亮——迪克穿着浆洗过的帆布水手服,父亲则总是一身裁剪美观的神职人员的服装——他为自己有这么个英俊的小儿子感到特别自豪。他把他对生活的了解全部告诉了迪克,虽然不多但大都是真实、平常的事情,一些他作为牧师所接触道德行为举止方面的事。
迪克的富有爱心与举止优雅都传承于其父亲,他开始愿意接手尼科尔的治疗,也免不了出自这份爱心和责任感。他的医生朋友弗朗兹提醒过他:“你不想毁掉自己的事业吧。不过你是在半开玩笑。”但他的回答是对前途充满信心,雄心勃勃:“我只有一个计划,弗朗兹,那就是当一名优秀的精神病医生——也许是自古以来最优秀的一名吧。”迪克从传统那里秉承了救助他人的美德,并把它当作习惯而且还将始终不渝地坚持下去。他的这些品质还离不开小时候把他带大的两位寡妇的培养,从她们那里他懂得了做人的“良知”、“尊严”、“礼貌”和“勇气”。他与尼科尔结婚后,也尽力保持自己在经济上的独立,精打细算,强力维持自我的尊严,尽管这种维持很艰难。小说的结尾迪克化作成一点,游离在一个不确定的小镇上,一方面隐喻出“美国梦”的解构,另一方面又投射出他寻归传统的愿望。因为小镇代表迪克从小生活的环境,象征着传统。迪克就是从充满喧腾现实生活的纽约城市回到小镇,回到传统。迪克从他的品质到行为成功地解构了传统与现实的对立,让这组对立关系呈现出相融的态势。
解构主义大师德里达认为词语“恒定单一的源初意义已经不再存在,词语的意义只能在既无开端又不见尽头的无穷分延中变动不居流动不停,没有止息的运动产生着没有定规的意义,而对于意义的选择也同样具有无限丰富的可能”⑤。由此,我们通常理解的词语意义,只能是在它与其他词语的区分差异中,在时间的延搁中获取的片刻意义。小说《夜色温柔》也可以打破“医生”与“病人”,“传统”与“现实”的对立。因为看似稳定永恒的传统二元关系在小说里有相互消解的痕迹。而这种消解体现语言意义间的游离性、不稳定性、模糊性,具有解构主义特点。
①吴建国:《菲茨杰拉德研究》,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94页。
②[美]菲茨杰拉德:《夜色温柔》,陈正发等译,安徽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第333页。本文所引用的相关小说原文均出自此书,不再另注。
③Edmund Wilson,ed.,The Crack-up/F.Scott Fitzgerald,New Directions Publishing Coporation,1993,p.21.
④Dedria Bryfonski,PhyllisCarmelMendelson,eds.,Twentieth-Century LiteraryCriticism,Vol.1,GaleResearch Company,1978,p.238.
⑤胡经之:《当代西方文艺理论》(下卷),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560页。
[1][美]J·希利斯·米勒.重申解构主义[M].郭英剑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2]李维屏.英美现代主义文学概观[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
[3]林六辰.英美小说要素解析[Z].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4.
[4]陆扬.后现代性的文本阐释:福柯与德里达[M].上海:上海三联出版社,2000.
余烈全,绵阳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美国文学与比较文学;陶青,绵阳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
(责任编辑:水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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