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的爱——评李敖的情诗

□王立世（山西省机构编制委员会办公室， 太原 030006）

没有思想和智慧、操守和灵气的作家像侏儒和瘪三，即使哗众取宠于一时，终将被历史淘汰，“虽千万人，吾往矣”，在学生时代就特立独行的台湾作家李敖，脱传统之胎，换柔媚之骨，抱着死无葬身之地的殉道精神，在人生、社会和文学的舞台上千姿百态地展现了大智大勇大仁大爱的大丈夫气象，创造了中国文化的奇迹。他的长篇小说《北京法源寺》、《上山·上山·爱》（与汪荣祖合著）等巨著以及那些锋利无比、直陈时弊和世风的杂文为世人钟爱，而他的数量不多的情诗的另一种灵性和思想的光芒往往被遮蔽。

不妨，我们先从《只爱一点点》走进李敖的情诗：

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像海深/我的爱情浅

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像天长/我的爱情短

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眉来又眼去/我只偷看你一眼

这首诗用口语写成，如同一杯纯净水，晶莹剔透、沁人肺腑、似凉实热、似淡实浓、似缓实急、似近实远。叠句较多，却没有一个多余的字。朴实无华的词句放在特定的意境中就拥有了独特的光泽和味道，这就是李敖化腐朽为神奇的点石成金之术。难怪李敖自负地说，“五十年来和五百年内，中国人写白话文的前三名，是李敖，李敖，李敖”，“把白话文写得气象万千，光芒万丈，这种中国功夫，是谁也抹杀不了的”。如此短小的诗，形成了多处对比，“多”与“一点点”，“深”与“浅”，“长”与“短”，“眉来又眼去”与“偷看你一眼”在对比中感悟爱情的含蓄、谦恭、美好、神秘。李敖认为，爱情在人生中只占一个比例，男欢女爱是人类最大的快乐，这种快乐是纯快乐，不该掺进别的，尤其不该掺进痛苦。一种朦胧的爱的独特感觉，李敖用一首小诗艺术地表达了出来。全诗一唱三叹，余韵袅袅，绕梁三日。诗情、诗美、诗理和谐融合在一起。

《然后就去远行》让我联想起宋代邵雍《清夜吟》中“美酒饮教微醉后，好花看到半开时”这两句名诗。两首诗意境相似，李敖用白话文演绎了古诗，又渗透进自己独特的情感和思想，抒写出人生和爱情最高最美的境界：

花开可要欣赏/然后就去远行/唯有不等花谢/才能记得花红

有酒可要满饮/然后就去远行/唯有不等大醉/才能觉得微酲

有情可要恋爱/然后就去远行/唯有恋得短暂/才能爱得永恒

《忘了我是谁》是一首离别诗，诗情浓得一下子难以化开。让我们见识一下在李敖能说善道的刻薄的嘴下三十二厘米处那颗多情而善良的心。与自己深爱和深爱自己的情人离别在即，但那种燃烧的情一下难以冷却，自己怎么也忘不了对方，希望对方忘了自己是谁。李敖内心反复暗示“不看你的眼/不看你的眉”，就像“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一样，越是这样越适得其反，“看了心里都是你”“看的时候心里跳”“看过以后眼泪垂”“不看你也爱上你”，这种离情别绪显然不同于古代“儿女共沾巾”式的，也不同于现代“道一声珍重”式的，既展现了李敖多情的一面，也体现了李敖智者的冷峻。李敖确是一个思想和才情独迈千古的人。在李敖看来，第一流的爱情是短暂的、新奇的、凄迷的、神秘的，是一种完美的艺术。

李敖追求的浪漫爱情中也渗透着智慧和美，李敖在《把她放在遥远》多角度地表达了他的爱情美学观：

爱是一种方法/方法就是暂停/把她放在遥远/享受一片空灵

爱是一种技巧/技巧就是不浓/把她放在遥远/制造一片朦胧

爱是一种余味/余味就是忘情/把她放在遥远/绝不魂牵梦萦

爱是一种无为/无为就是永恒/永恒不见落叶/只见两片浮萍

李敖欣赏的美的爱情不是卿卿我我，而是距离产生的“空灵”、“朦胧”、“余味”。爱在他心中没有痛苦的痕迹，没有忧伤的面容，含情而来，带笑而去，无为而为之，“暂停”、“不浓”、“忘情”反而达到了永恒。“不见落叶”、“只见浮萍”诗味十足，意味深长，给读者创造了十分广阔的想象空间。

李敖其他几首诗，也是精彩纷呈，如《残棋》中“哪怕是好花堕水/哪怕是落花成离/只相信此心一念/一念里多少凄迷”，以及《波波颂》等，一下就能触动人的思想和情感。

诗歌，是李敖找到的表情达意的另一种艺术体裁，给我们提供了又一把破译他人性密码的钥匙。他不像职业诗人们那样苦心经营，吟诗作句完全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闻不到书卷气和匠气，反而更接近诗的特质，更有诗的味道，表现出的情和思想更富有美感和力度，让人心跳，让人感动，让人沉思。他的诗多用同义反复和同义排偶的结构，形式较为规范，第一节确定后，填充变幻几个抒情诗音符即可，极易形成优美的旋律，读起来朗朗上口，也宜谱曲歌唱。他的诗在形式上和韵味上有打油诗的痕迹和味道，但去掉了打油诗的滑稽和浅俗，赋予了深沉的情感和深刻的思想内涵。他的诗不像政论文和随笔那样汪洋恣肆，口无遮拦，那样“刻薄”，那样引经据典小心求证，我们看到了“文化基督山”的另一面：激情中的理智，情爱中的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