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史与民族史的融合——论阿来《尘埃落定》

2010-08-15 00:42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成都610062
名作欣赏 2010年32期
关键词:尘埃落定阿来土司

□王 丽(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成都 610062)

阿来是当代文坛上成就非常大、影响深远的作家,他一生关注现实,叩问人的心灵,探讨人生的意义,对人生和社会有着深刻的思考和独特的见解。巴尔扎克曾说:“一个所谓的个人史很有可能就是一部民族史。”《尘埃落定》这部小说在作家的深刻之思下为我们展示了一幅个人史和民族史相融合的画卷。阿来生活在一个有着众多不同民族杂居的地方,有着民族的独特的景观,也有着民族间的冲突与融合,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生活着穆斯林的子弟,也有藏族同胞、羌族和汉族成员等,作家从小就熟悉这样一个多元化的地区,对这里的各个民族有着深刻的理解。《尘埃落定》主要讲述了一个傻子和一个民族的故事,通过傻子的视角“我”来讲述整个故事和民族,作为麦其土司的二少爷,生来就是人们眼中的傻子,而也正是这个傻子见证了整个土司制度从繁荣到衰亡的全过程。从独特的傻子视角讲述土司的繁荣与衰败、强大与没落的过程,而“我”又与民族一同沉睡一同清醒,在“我”类似疯狂的清醒中麦其土司开始走向强大,成为众多土司中最强大的一个。在民族的没落与消失时,傻子也在家仇手中走向了死亡,同民族一同衰亡。

一、传奇而真实的个人史

傻子是《尘埃落定》中的叙述者与主人公,他是一个声势显赫的康巴藏族土司在酒后和汉族太太生的一个傻瓜儿子,是汉人与藏民相结合的产物,母亲是一位从外地被掳过来的汉人,父亲是当地最强大的土司首领,因而在他身上有着复杂的血统和不同的观念。在这个以藏民为主的居住地方,他是不受欢迎的,可以说是与整个社会环境格格不入的,他所表现出来的是大多数人都不理解的。但是,因为他有着很好的出生,是麦其土司的儿子,在一个逐渐强大繁荣的土司家族里,他又是受众人爱戴和尊敬的主人。傻子以独特的眼光打量着这片陌生的世界,他的一生有着传奇而又真实的经历,带有鲜明的浪漫色彩,从他的疯傻到最后智者般的形象生活中,他见证了整个土司制度的繁荣强大与衰败的整个过程,在他身上集中了整个民族的影子,和民族同生同亡,在土司制度逐渐衰落中结束了他传奇的一生。

傻子不傻,他是智者的化身,也是先知的化身,他有着中国传统美学上的独特意义。大智如愚是中国傻子们的原型意象,这种意象本身就是智者的代表,是一种智慧的象征,他们能清醒地看到常人所看不清的事实,具有深邃的广阔的历史洞察力,往往他们是清醒而疯狂的,以一种疯狂化的形象展现在人们的面前,以痴傻的形象在努力地向世人们诉说未来。《尘埃落定》中的傻子少爷正是这种智慧的象征体在异域地区的表现。他以一种傻子的眼光来打量整个陌生的世界,与他所生活的世界格格不入,但却又有着无比强大的先知力量。傻子一生有着奇妙的旅程,他从出生就一直傻傻的,他努力地以傻的行为来证明人们对他的看法,所以在哥哥打他而没有感到疼痛时,他不断地在身边寻找亲人打他,只为了证明没有仇恨的打是没有痛的感觉的。但他又有着惊人的先知力量,在麦其家得到黄特派员带来的神奇花种给麦其家族带来繁荣与昌盛的时候,他已清晰地知道他们的未来,必然会很快地衰落以至于消失在这片富裕的土地上。因为其他的土司同样会得到这神奇的花种,尽管严厉的父亲和聪明的大哥在严厉打击偷花种的人,采取各种措施防止花种的外漏,但就是风儿和鸟儿也会将这种子带出这片土地。果然,在他家族给他安排的成人礼式的展示自身强大的巡防中,他发现了那些美丽的花儿正在汪波土司的领域上灿烂地开着。当所有的土司都得到这神奇的花种而使得鸦片价格从白银狂跌到白面的时候,他又从疯狂的口中说出来年将土地全种上粮食的话,这是他聪明的哥哥怎么也想不通的,却又跟父亲的筹谋和想象相暗合。因而麦其土司官寨里的一场关于是种粮食或是继续种鸦片的严肃会议,就由傻子儿子赌气的种粮食一语而结束。改种粮食的成功使得麦其土司的麦子在来年大面积的饥荒中卖得十倍于以往的价钱。在北方边界,傻子少爷打开坚固的城堡做着市场的经营,以粮食为武器不仅扩大了领地和臣民数,而且还讨得了天下最漂亮的女人——茸贡女土司的女儿塔娜做了自己的未婚妻,成为未来两位土司中某一个的潜在继承者,从而让在南方吃了败仗的聪明的哥哥和在家留守的老土司目瞪口呆。这些原本在傻子身上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但他做到了,也胜利了。但随后的一系列剧烈的变化,土司制度在这场变化中难以继存而走向了彻底的衰败,傻子也在家仇的手中结束了他传奇的一生。傻子的一生可以说有着一种传奇的浪漫色彩,作为土司文化的存在,傻子目睹了土司社会的衰变及多种文明对土司文明的碰撞和冲击,体验着社会的躁动与不安。而傻子的平静的离去,最终为土司时代画上一个悲剧性的休止符。

二、一场纷繁的民族兴衰史

《尘埃落定》通过对藏族土司的兴旺衰败的描写展现了一场纷繁的民族兴衰史,以傻子的独特视角将整个藏族土司制度的消亡过程历历在目地展现在人们的面前。透过藏族土司二少爷的视野和命运,把聪明与愚蠢、情爱与仇恨、发展与衰亡,用超然物外的审视目光展现了土司制度的浪漫和神秘,使我们翻开这一部小说同时就如同翻开了历史的发展史。藏族土司制度是一种新的少数民族管理制度,它有着几百年的历史,是元朝以来,各朝皇帝在少数民族地区授予其民族首领的世袭官职,以统治民族人民的制度。被授予这种官职的人,亦被称作土司,俗称“土王”,是少数民族地区的为中原所纳贡的王。康巴高原是藏族土司的天下,由于这里远离拉萨而与汉人是近邻,所以虽同属藏族世界,这里与西边拉萨的统治制度有着很大的不同,他们的信仰虽同是来自西方的印度教,但他们的制度却又是东方典型的统治制度。正如麦其土司对来传播新教的翁波意西说的那样“我们这里跟西藏不一样。你们那里。穿袈裟的人统治一切,在这里不可以”。土司的存在是历史留下的痕迹,必然会在历史的长河中走向尾声,尤其是在原来的统治制度已经被新的不同的制度所取代,外来文化和生活方式、思维方式都深深地改变了原来的生活面貌、生活方式。

所以土司在短短的几十年里就从繁荣昌盛走向了最终的土崩瓦解,看似繁华的外表下却蕴含了很多不可调和的矛盾。虽然每一土司间都有着渊源的宗亲关系,但在这片土地上却又有着必然的生存之争。麦其土司与汪波土司矛盾的激化就是整个土司矛盾的集中展现,麦其土司拿着皇帝授予的官印来到汉人地区请求援助,来自国民政府的黄特派员帮助麦其土司建立了第一支现代军,打败了对手,却使得财富和权力的争夺无限地滋生,造成了更为残忍地战争,麦其土司为了巩固自身的权势与财富不断的与他人树敌,矛盾在不断地激化。罂粟种子迅速地在这片原始的土司上开花结果,在给土司们带来了巨大财富的同时也带来了无法承受的灾害。罪恶与欲望在罂粟花中肆意地绽开并无法控制,引起麦其土司家族内部的躁乱。火红的罂粟花撩拨起了麦其土司的男人们的情欲,麦其土司看上了查查头人的漂亮妻子央宗,麦其土司为情欲而迷狂,派人杀死了忠诚于自己的头人查查,夺了头人漂亮的妻子央宗,引来了一场杀戮、一场大火和一桩不解的世仇,使得整个家族从此面临着一种隐患的家仇。麦其土司的大儿子在仇人的刀刃下悄然地走完一生,傻子二少爷最终也在仇人的刀中和土司一起尘埃落定。罂粟种子问题、粮食问题加剧了土司之间的矛盾和衰败。随着麦其土司的衰落整个土司也走向了它的末路。土司制度存在了几百年,却在这时走向了衰落与灭亡。它也曾一度繁荣,但相对后面迅速的破灭却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它的衰败不是内部土司之间不和的产物,也不是外部红色政权与白色政权相夹的后果,而是历史的必然,政权制度的改变必然会带来地方制度的改变,外来文化、世界观不断地冲击着社会心理、生活方式、宗教意识和感情方式等,必然会给这片土地带来巨大的影响。

三、深刻的个人之思与社会之思

阿来以饱含激情的笔墨,超然物外的审视目光,大胆构筑起一个权力寓言性的故事,展现了浓郁的民族风情和土司制度的浪漫神秘,在他的寓言式的写作中描写出藏族自治区中土司的繁荣和没落过程,有着深刻的历史文化意蕴。它是个人史的一种展现,也是一幅民族史的画卷,这两者在小说主题后面是紧密结合的,有着丰富深刻而隽永的意蕴。个人史就是民族史。作者将这样一个特别的民族与个人的经历相结合起来,是有着作者深刻的思考和特定的蕴涵。作者之所以将二者结合是作者深刻的社会之思与人生之思的突出表现。面对这一制度与民族在历史上的没落,作者看到了其衰落的历史必然,但作者又对这一文化和民族有着深刻的感情,有着对没落文化和民族的惋惜和感叹。从对土司文化的详细的陈述,作者将这种痛惜于民族的衰落和傻子的一生相联系起来。个人史与民族史的融合是《尘埃落定》的深刻蕴含,也是作者的用意所在。阿来藏族的身份和小说当中的异域风情,证明了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他从对历史的感悟中认知表现着古老的文化,同时,又以自己的人生感悟来深化和升华对历史文化的认知和表现。正是这样,历史与个人、文化意识和人生意识相交叉,摩擦出动人的生命之火,进溅出深邃的智慧之光。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是每一个存在个体不得不思考的问题,也是民族发展方向所要回答的问题。阿来关注人和民族的渊源和历史走向,在小说中提出了这一问题。但并不是每一个聪明的人都清楚知道这一答案,傻子二少爷每天清晨醒来时都要问同样的一个问题:“我是谁,我在哪里?”只有当这一本源问题得以解决,傻子才渐渐地清醒起来。的确,生活在社会中的人,只有关注自我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才能更为本真地展现自己发展自己。在藏族传统神话传说以及歌谣中也透露出这样的问题,作者以藏族传统的观念感知和反映了藏人的历史观以及世界观。书中写道:“有个不知道在哪里居住的神人说声‘哈’立即就有了虚空,神人对虚空说声‘哈’就有了水、火和尘埃,再说声‘哈’风就吹动着世界在虚空中旋转起来,世界就由水、火、风、空构成了。”这是一种寓言式的对人的存在问题的回答。

阿来用心灵对自然、历史存在、生命本体存在与民族的存在进行了思索与判断,这也就形成了他独特的精神体验世界。通过对个人史与民族史的融合鲜明地体现了他深刻的个人民族之思,对我们更好地理解个人和民族有着深刻的启示。个人史就是民族史的一个片段和缩影,他的生长与死亡与民族的发展相暗合,而民族史则是每个个人的宏大综合的表现,是个人史的一种深化和升华。《尘埃落定》集中了作者对社会和个人的深刻思考,对个人史与民族史的融合这一思想维度的表现不是展现对民族的衰落的控诉,而是彰显一种更为深刻的醒悟和新的建设。用阿来自己的话来说,即:“在民族内部的讨论不同于对民族的批评,而是对民族的另一种建设。”

[1]阿来.尘埃落定[M].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2]丹珍草.藏族当代作家汉语创作论[M].民族出版社,2008.

[3]周政保.《尘埃落定》:人与历史的命运[J].民族文学,19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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