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奔袭,谁的爱情在流泪?

害 虫

1

有点像电影里的开场,殷小柠被一群拿刀的男人追,他发疯似的跑。街边,艳红色的宝马开了一扇门,他想都没想就钻了进去。下一秒,车子消失在夜里。

开车的是个女人,油门踩得很猛,像是在飞。后视镜里,女人看了看殷小柠,她知道她拉错人了,她要等的不是这个男人。刚要调头,明晃晃的水果刀已抵在她的肋下。女人没慌,因为她知道,他比她更害怕,这个男人连手腕都在抖。

你没拿过刀吧?她问。殷小柠把刀子收起来,他说,只要不抓我,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女人笑出声来,如果他是个歹徒,那他真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坏人。她说,你什么都不用做,想去哪,我送你一程。

这一程,就送到了郊外别墅。因为殷小柠说,我不能回家,身上没钱,也不知道去哪儿。

在这个深秋的夜里,29岁的林诗悦做了一生中最荒谬的事,她引狼入室,鬼使神差地把一个男人带回家。此前,别墅里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出现过男人了。殷小柠在浴室洗澡的时候,她想过要报警,然后她听见他叫她,姐姐,给我拿条干毛巾好吗?

林诗悦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他叫她姐姐,这是个很亲的称谓,又饱含信任。林诗悦很久没有被信任过了,自从她选择嫁给钱的那天起,她就生活在众叛亲离中。那段婚姻仅仅维持了半年,丈夫死了,她独守着大笔遗产,内心却无限贫瘠。

林诗悦问,你多大了?他答,19岁,马上就要过20岁生日了。她又说,以后不要和那些坏人在一起了。殷小柠点头,你救过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殷小柠很快睡着了,这个夜,他太累了,又遭遇了惊心动魄的追杀。他熟睡的样子让林诗悦有了一丝羞愧,她本以为他会和她做爱,或者有不轨的动作或是挑逗性的语言。在殷小柠让她递毛巾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就闪过一些别的影像,但他只把浴室门开了窄窄的一条缝,连胳膊都伸不进去。

孤男寡女的深夜,干净得像是长久岁月里的相依为命。林诗悦微微地叹了声气,再推开窗子,天就亮了。

2

林诗悦要等的男人叫盛野,他们谈不上相爱,一周见一次,然后去开房。事后,林诗悦会给他钱,他照单全收,尽管他不缺。盛野说,这些钱我都给你存起来,等哪天做完爱之后,你不给我钱了,我们就结婚。

那天晚上,林诗悦身上没带一分钱,然后她遇见了殷小柠,错过一次嫁人的机会。盛野打来电话,他说你失约了,我等你等到清晨。林诗悦问,我一共给了你多少钱?他说,三万多。

还给我吧,林诗悦淡淡地说,老地方,我去取。

这是她惟一一次和盛野见面后却没有做爱,她把钱拿回来,去商场给殷小柠买了几套衣服。她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盛野一直在她旁边。他问,你有男人了?林诗悦看了看他,不行吗?

盛野一句话都没说,转身走掉。

回到家,殷小柠刚刚起床,她把衣服丢给他,让他换上,她还给他一张银行卡。殷小柠说,谢谢你,姐姐,我不能要你的钱。

拿着,然后陪我去趟医院。林诗悦说,我怀孕了。

她是在怀孕的时候才想到要嫁给盛野的,又是在殷小柠叫她姐姐之后决定要拿掉这个孩子的。林诗悦什么都不缺,她有足够挥霍一辈子的钱,无论是找男人上床,还是被男人爱,甚至是找个男人结婚,都是很容易的事。她惟一缺失的是温暖和信任,这是用多少钱都买不到的,也不是随便哪个男人就能给她的。

她最需要的东西,殷小柠给了她,所以她喜欢他,抑或是需要他,依赖他,就这么简单。

从手术室出来,林诗悦看见他在哭。你怎么了?她问。殷小柠说,我知道你很疼,所以我难过。

林诗悦笑了,他在她的眼里只是一个长成男人模样的小孩,时而沉默时而羞涩。总之,从来没有哪个男人在她面前,可以做到如殷小柠这般干净和清凉。

她很深地拥抱了他,这是他们第一次亲密,林诗悦主动。紧紧贴身的距离,她感觉到他男人的冲动。林诗悦在心里笑了,他多可爱。

3

林诗悦发现有一个相框空了,照片不见了。她径直走到殷小柠的房门口,门虚掩着,她看见他在自慰,眼睛盯着她的相片。

林诗悦没生气,她推门进去,握住他的手,吻上他的唇。夜里飘着雪,她和殷小檸做爱了,他的紧张和忙乱告诉林诗悦,这是他的初夜。她问,讨厌我吗?殷小柠说,我喜欢你。

在殷小柠20岁生日即将过去的时刻,他拥有了生命中第一个女人。在这份盛大的礼物面前,殷小柠激动得哭了,从哪个方面看,他都要比她好,比她干净清白,如果要爱,他可以高姿态。然而,殷小柠连爱她的胆量都没有,他想都不敢想。

这些日子以来,他完全与社会上的人断了关系,一心一意地和林诗悦生活在一起,听她的话。他从未对任何人任何事一心一意过,对于一个早早辍学的私生子来说,能混口饭吃就不错了,想要个家,无疑是幻想。

第一次去爱会让人倾尽全力,毫无保留,正如殷小柠,他把林诗悦当作一生一世。但是在林诗悦看来,他只是她很多个曾经沧海里的轻舟,来过爱过又飘过,无论有多么惊涛骇浪,最后仍会归于平静。她是爱殷小柠的,爱他的真他的纯,但是从一开始,她就给自己留了退路,因为林诗悦知道什么是现实。她可以海市蜃楼地爱一场,然而,她始终是要生活在现实当中的。

现实的男人是盛野,有修养有情调,爱得进退自如又懂得生活,他了解女人的身体,性技巧娴熟。和他在一起林诗悦谈不上快乐和不快乐,只是心如止水的稳妥。后来有一天,她和盛野又做爱了,身体和心都较之以前有了变化。他用尽所有讨女人欢愉的花样,林诗悦也有感觉,可就是觉得别扭。

这次和盛野的性爱,只给了林诗悦一个信号:她很爱殷小柠,爱得连身体都不能分给另一个男人。

这种深爱让林诗悦惊慌,逃不掉怎么办?她真的可以把自己的一生都交付给未经世事的殷小柠吗?林诗悦做不到,面对爱情,她从来都没有过安全感,否则她也不会嫁给钱。

盛野问,你还要给我钱吗?

林诗悦想了想说,先欠着吧。

4

她不是用钱去侮辱男人,这只是她和男人保持距离的方法,又能在爱情中间划一条隐约的界限。林诗悦不喜欢纠缠和伤害,爱就在一起,不爱就分开。

内心越是脆弱和自卑,就越是要装出一副冷漠不可侵犯的表象来武装自己。盛野是懂她的,但殷小柠不懂。林诗悦给他钱的时候,他像颗炸弹一样跳了起来:你以为我是图你的钱?殷小柠的声音都变了。

他的反应在林诗悦的意料之中,可她还是心疼了,第一次在给男人钱的时候,她那么难过。她说,我花钱太厉害,你帮我存着还不行嘛。

殷小柠说,如果你想花钱找乐子,你就明明白白地说,我又不是玩不起。

他经历的苦难造就出他顽劣的脾性,有谁触动他年少轻狂的神经,他就会竖起浑身的刺伤人伤己。他和林诗悦在这方面很像,有一丝温暖就柔顺,有一点危险就狰狞。其实,他们只想更好地保护自己。

先钱后爱。殷小柠向她伸出手,尽管难过,可她还是给了。有了钱的殷小柠开始花天酒地,从干净到堕落,仿佛只在一夜之间。每个深夜他推门进来,林诗悦都能看见他身上印着女人的痕迹。

她依然不动声色,照旧和他做爱,给他钱,从未打算赶他走,她觉得他肯定会离开,早晚的事。

林诗悦的心里藏了债,她怎么可以在救过他之后,又用钱毁了他。

5

从深秋到来年的初夏,她一直和殷小柠荒谬地爱着伤着,林诗悦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带着自虐的快感。殷小柠出去玩,她就等在夜总会门外,他烂醉如泥地瘫在路边,她就把他拖回家。

他既是男人,又是孩子,他让林诗悦又爱又疼,这种感情很折磨人。林诗悦想过,一次性地给他一大笔钱,让他远走高飞。可她做不到,她怕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再次重现,殷小柠被人追,被人砍,她又怎能保证每一次都会救到他。

终于,林诗悦不再给他钱了。在长达半年多的纠葛里,她彻底缴械投降。这是林诗悦第一次对爱情作出妥协和忍让,她抱着殷小柠,你说你要听我的话,我现在想让你好好的,行吗?

殷小柠点头,他说,姐姐,你也要好好的。

他又叫她姐姐了,林诗悦的心一点点地渗出泪来,黑夜里,她摸索着去吻他的眉眼,殷小柠在哭。他说,姐姐,有个女孩怀了我的孩子,我要和她结婚。

林诗悦愣了一下,很快笑着说,这是好事,你哭什么呢?

殷小柠说,因为我不爱她,可作为一个男人,我必须要娶她,你说是不是?

林诗悦没法说不是,她不能自私地去否定他年轻生命中的第一份责任,属于男人的责任。尽管,她也怀了殷小柠的孩子。

她想过他有一天会走,可没想到会因为这样的理由离开。分别的路口,林诗悦目送他的背影越走越远,忽然,殷小柠转身,飞快地跑到她面前,在明媚的阳光里拥抱了她。他哭了,他说我爱你,永远都爱。

因了这句话,林诗悦决定要把孩子生下来,独自养大。这是她心里埋藏的有关殷小柠的第一个秘密。第二个是,她爱他,自始至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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