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都是个社会学

2010-07-05 23:15马未都
读者 2010年22期
关键词:永乐古董盘子

眼力是靠信息堆起来的

我喜欢文物的程度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那是一种痴迷的状态。我是在它没有价值的时候就开始喜欢的,我觉得它背后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未知。

20世纪80年代我刚开始收藏时,为了弄清各个历史时期的陶瓷,天天跑故宫的陶瓷馆,而且每次去必拎着个手电筒,对着每件瓷器照着看。工作人员问我:“灯那么亮,你还看不清楚吗?”我说:“你们认为的那个清楚和我的清楚不是一回事。”看的时间长了,每件瓷器摆的方向我都知道了,稍微动了一下我就知道。

收藏爱好者当然要理论先行,先把书找来看。现在的收藏环境比以前好多了,从书店能找来一大堆的书。我当时找到的陶瓷方面的书就两本,翻来覆去地看。然后是有什么展览、研讨会都去听,能看到好东西的机会,一定不会放过。谁的信息量大,谁在看东西的时候就能先胜一筹。

我早年在香港看见一个“大盈库”款的物件,卖主自己都不知道好不好,我用非常低的价格就买下来了——知识就是财富嘛。搞收藏就是要多看,鉴定说起来有点玄乎,其实就是看熟脸。

鉴定是一种技术活,但鉴定本身不是科学,它不是用仪器说话,它是眼学、目鉴、经验学、社会学。所以,第一步,是你要对它的细节熟知,剩下的全是背景。比如说为什么有人进来你就知道他是一个骗子,因为他有信息告诉你,有时候多说一句都是致命的。

最有压力时“会”才叫“会”

市场是最锻炼人的,我看过一些权威专家作鉴定,有时候他们确实判断错了。我觉得错也是很正常的,因为他们的训练都是温室里的训练,都是从博物馆、研究所的库里调出文物来看看,没什么压力——不动钱,也不需要他们买,而我们跟他们则完全不一样。简单地说,他就像是奥运击剑的冠军,他这个冠军若真碰上一个手持一把破刀的流氓,那些本事就全用不上了,对不对?完全两回事儿,我们这是决生死啊!

地摊上买东西有一个规矩,比如你卖我买,你卖这件东西,我往那一蹲,多少钱啊?你说200元,我说80元吧,你说不行,150元,我说100元吧。咱俩这么磨蹭之间,任何人看这个东西都不能伸手。这时候,你对这个东西要作出最后的决定,没有任何后援,没有人可以商量,没有时间让你回家翻翻书研究一下这东西是怎么回事。所有的事情都是在蹲在这儿的几分钟之内搞定。而且过去在地摊上买东西,盯着这东西的时候旁边都是大腿,这些大腿就表明都看上了。尤其后来我在这行越来越有名了,只要我蹲在那儿,就没有机会再起来了,我的决定都是在那一会儿。博物馆的人不行,一大堆人来了,在那折腾,翻资料,好几天,这没用。我们一直都是在那种非常严酷的条件下训练出来的,要反应极快,决心下得特快。

有个人喜欢收藏,老来跟我聊。说故宫举办青花班讲永乐青花,5天课,一节课800元,很贵,中国的五大巨头都给讲了课。他去学,学完后跟我说,马先生,别的我不敢说,永乐青花我彻底明白了。说完这话不到一个星期,我就在昆仑饭店咖啡厅遇见他。一个人送我一个永乐年间的盘子,我给他看。我说,您看这个,现在30万块钱,你要买,10分钟之内给个价。盘子要是对了,值500万元;错了,30万元就扔了。他拿着盘子看了半天,回过头来跟我说了一句话,把我给说乐了。他说:“我这会儿技术归零了。”你以为你明白了,那是故宫的人给你端出来让你看时你明白了。人家故宫里搁了多少年了,让你看,这是永乐的盘子,又跟老师讲的对得上,你心里干干净净,没有压力,又不用掏钱,但一实战,彻底歇菜。

不能贪,至关重要的是品性

从80年代开始跟我一起玩古董的全被历史淘汰了,不是下大狱就是吸毒、家破人亡、娶五房太太……出什么事的都有。

我没卖古董,这把我救了。一旦你进行古董交易,就会有人专门拆你的心理防线。但凡买古董的人都贪便宜,你只要一贪便宜,自己就把防线拆了。所有被骗的人都会说,哎呀,我当时脑子就不转了,什么喷上迷魂烟了之类的,其实什么都没有。不是脑子不转了,当时脑子转得快——想怎么赚钱。所有的骗子都在一个地方下工夫,就是怎么能让你贪上,而且这个贪,做给你看,是成功的。比如他们说从墓里挖出100多个金佛,拿一个到银行去卖,银行的人当着你的面把钱一点,那边还有100多个呢,你肯定要犯贪。你戒不了贪,就不能玩文物。过去说搞古董这事儿,就是半个心理医生,你得揣摩人的心理。

地位和机会不是算计出来的

刚开始收藏,信息比占便宜重要,我的原则是让做生意的人都有钱赚。我多给他一点钱,对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会给我打通一条路,当他再有东西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个买家一定是历史上让他挣过钱的人。要是人家说“我卖谁也不卖马未都,这主儿一分钱没让我赚过,回回弄我一半死”,这路不就断了嘛!

在不离谱的前提下,你多给人一点儿没坏处,机会就全上你这儿来了——你买的是下一次的机会,光便宜有啥用啊!

我在这一行能有这个地位,是因为我凭着良心说话。有一次拍卖,拍卖行说有件东西起拍价太高,要退回去,我问为什么,他们说是康熙仿成化的瓷器,不值4万元。打开箱子一看,我就愣了,实际上就是明代的,最后这件瓷器以220万元拍卖出手。我只要有点私心,一关盖就说退,然后问清楚是谁的,打个电话说,现在上不了拍,有人托底你卖不卖?他们都会卖。4万块你汇过去,这东西就是你的了。但是我受雇于人的时候,绝对不会干这样的事情。

专家和“通家”

专家和我不一样的是,我对所有的文物都感兴趣,而不是只对一个门类感兴趣。所以今天你拿来任何一样东西,我都明白它是怎么回事儿。而专家是有专业的,并且过去专业还分得非常细,细到了互相都存有戒心的地步。

我那时候去博物馆找人,比如陶瓷组的人带你去书画组,到了书画组门口他让你自己去找。他们之间少有往来,谁也不了解谁,陶瓷不了解玉器,玉器不了解书画……还互相看不上。我们绝大多数的专家都不是“通家”,真的就只是专家,只通一门。

其实很多东西都是触类旁通的,当你把事情了解通了以后,你就知道什么是文物的规律了。

有一次,我跟朋友聊天。他们拿过来100多件东西让我看,我看了正面,就知道它的背面是什么。比如拿杯子来了,我看见这面刻着山水,就能够猜出它背面写的是什么字,他翻过来一看果然如此。这是有规律可循的,这些道理是一样的。你看多了,研究过了,把它的规律找出来就基本上能说通了,因为历史上的人他不可能违背规律去做事。

很多人一进来还没掏东西我就知道他要掏什么,这都是长年积累的经验。鉴定不是科学,更多的是社会学,那我们社会学的经验多嘛。专家遇到的都是经过筛选的事儿,我遇到的都是什么事儿?

就是因为我对艺术品所有的门类都了如指掌,信息比较全面,因此我就能非常容易地把那些价值被社会严重低估了的东西找出来。它就好比是一个尚未绽放的花骨朵,当它的价值逐渐被抬高的时候,肯定还会有另外的东西被低估,永远都有被低估的东西,我就再买下来。我知道它将来肯定会涨,花骨朵最终会变成盛开的鲜花。

(方筱摘自《职场》2010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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