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好的城市,这是最坏的城市

2010-07-04 10:23初见
读者 2010年11期
关键词:大城市小城北京

初见

“京津唐”“沪宁杭”和“珠三角”,这三处“先富起来”的经济区,坐享中央政府在政治、财经等多方面的优惠政策,早早奠定了改革开放领头羊的地位。而作为这三个区域核心的北京、上海、广州,更是我国最早的一批国际化大都市——这几座一线城市依靠更加先进的发展体系,吸引并积累了丰富的社会资源,尤其是人力资源。对于很多伴随城市发展节奏亦步亦趋的人们来说,“北上广”就是梦工场。

然而,高涨的房价、日趋恶化的市政建设乃至户籍制度带来的生活与发展不公平问题,正在将中国最优秀、最相信梦想的一代逐出“北上广”,具有中国特色的中国大城市病灶已然形成!

逃离“北上广”,即逃离北京、上海、广州这些一线城市,是在大城市房价居高不下、生活压力持续增加的情况下,在白领中兴起的思潮。要不要逃离“北上广”,到二、三线城市去安放青春,这是两种价值排序:有些认为中小城市好的人,以降低人生风险为主要目的;认为大城市好的人,以抬高人生收益为目的。这不禁令人联想到《无间道》中韩琛对小弟们说的一句箴言:“未来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路怎么走,你们自己选。”

购房压力

目前30岁以下的购房人占到了首次贷款置业群体的70%,且这部分人群的贷款需求多集中在80万元以上,购置的房产越来越偏向于大户型房屋。可见以婚房为目标的年轻人购房势头相当强劲。由于年轻人收入有限,储蓄不足,根据一些调查,举全家(甚至是举两家)之力付首付、年轻夫妇还月供的现象是较为普遍的。

虽然房地产业的发展和其他经济现象一样也有其周期(《逃不过的经济周期》一书就认为,房地产行业的发展周期大约在16~18年,屈指数来,中国房地产的腾飞也就10年左右),这也就导致处于上升轨迹中的国人在只涨不跌中感到恐慌,但是,与年轻人的远大前程相比,房地产的周期又是何其短暂,更不用说一旦周期来临的可能风险了。在当前的房地产热潮中,一种群体无意识,一种相互刺激下的非理性正在蔓延,人们总觉得悠悠万事,买房为大。

广告人吴凡,26岁,大学毕业4年中,辗转北京、无锡、上海三地,单位换了三四家,“收入在同龄大学毕业生中属于中等偏上,但深感自己庸庸碌碌,暂未婚嫁”。唯一的安慰是,一年多前她怂恿父母在老家无锡买了套房。

当吴凡逃离刮着风的北京时,小城以一种复杂的心态重新接纳了她。吴凡的父母一度认为她将就此安定下来,张罗着要给她买房。他们希望吴凡离自己越近越好,而吴凡看中的小区离家有20分钟车程——这在小城人的眼里已经很远了。但吴凡是在北京待过的人,她劝说父母:“这里是新城区,又靠近市政府,发展不会差的。”

2009年初,全国房市不景气,无锡也不例外。为此,父亲不大高兴,认为房子买亏了。然而不久之后,市政府出台了一项新决策,周围的房价“刷刷刷”地又升上去了。如果现在卖掉那套房,她可以赚50万。

其实她对房地产投资一窍不通,买房凭的是“对政府行为的一种直觉”。吴凡相信,如果不是在北京生活过,她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有这种直觉。

生活方式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在国内,很多人心目中所向往的“高处”无疑是北京、上海、广州、深圳、杭州这样的大城市。原因无他,这些一线大城市不仅是全国的经济、文化中心,还能提供其他地方难以比拟的就业和发展机会。那些有志于追求精彩人生、实现远大理想的年轻人,纷纷绞尽脑汁要在这些大城市里扎下根来,希望通过奋力打拼获取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但在快节奏的工作与高压力的生活下,越来越多的“北上广”白领觉得自己身心俱疲,却找不到目标。为了消除焦虑、减缓压力,一些白领索性辞去工作,移居到其他城市,寻找另一种相对轻松的生活方式。但当他们真正得到了那种“相对轻松”的生活之后,一种可以想见的状态对他们来说又成了莫大的恐惧——“30年后的生活方式和现在不会有什么显著不同”,如此寡然无味的生活所带来的安逸,真的比在“北上广”拼搏的跌宕更具吸引力吗?

吴凡大学毕业之前就搬出了学校宿舍,从实习到正式工作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她相继住过亲戚家、地下室和平房,颠沛流离的生活当然乏善可陈。不过熬过了最初的不适后,吴凡开始发现北京“散落在各处的美妙”。以一个文艺女青年的眼光,这种美妙包括古老的公园、新兴的艺术区、释放狂躁的摇滚、安静柔和的民谣,还有人与人的奇遇。她参加创意市集、各种音乐节,结识各种朋友,和诗人、画家们吃饭、聊天,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这里让你绽放,让你重新生长,生长为你无法预想的模样。”

她喜欢北京的宽容,“城市的空间特别大,每个人都能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生存的环境。”在这里你永远也不用担心成为异类,因为全国、全球的异类都跑来了。

工作压力

如今,各种生活成本日益上升,就业机会却相对减少,激烈的社会竞争有增无减,这些客观因素导致很多年轻人无从选择。于是“逃离”的人越来越多。但可以预见的是,那些不堪大城市生活压力却下不了决心离开的人其实更多,梦想到北京、上海等一线城市发展的年轻人就更多了。尽管未来这些一线城市的生活、工作压力有增无减,更多的人还是会选择挤进来。不是这些人抗压能力更强或者对自己的身心健康毫不在意,而是因为区域经济发展严重失衡,各种资源过度向一线城市集中,那些在小地方受制于机会少、关系至上的人们,势必将源源不断地涌向京沪等大城市。

面对一线城市过于激烈的社会竞争及过大的生活压力,移居到其他更宜居的中小城市或许是一种很不错的选择。但是,在我们的整个社会状况得到根本性改变之前,生活压力损害年轻人身心健康的状况其实无处不在。大城市有大的难处,小城市也有小的烦恼,终究无处可逃。

最初,吴凡是抱着自我实现的目的来到北京的,但她渐渐地失去了在这个城市扎根的信心,莫名其妙地担心自己“建构幸福家庭的能力”,担心自己的非京籍身份不能给未来的孩子带来幸福——虽然她当时连个男朋友都没有。2007年五一黄金周期间,父母来北京看她,一家三口乘坐出租车去东五环外看了一处新建楼盘。当时那里的房价不到7000元/平方米,因为周边太荒凉,合适的小户型早已售罄,他们放弃了。那时吴凡不知道,3个月后房价再次起飞,达到新的高峰。

吴凡每天都要和母亲通电话,诉说思念,发发牢骚,说一说“还不如回老家……”之类的气话,直到有一天,父母突然告诉她,已经托关系为她在老家某设计院谋得一个职位,“你回来吧!”

她陷入了一种复杂的情绪中:危险的大城市、搬家的痛苦、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和她对北京的爱与恨搅拌在一起。这个时候,家乡被想象为一个受伤之后的避难所,甚至是世外桃源。

最终,她回无锡面试去了。那天,她在设计院大楼的一层等待面试。电梯开了,里面走出一些人来,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她的大学同学。她下意识地扭过头,没有和他相认。“回去是件挺屈辱的事情。”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要和人们的成见与内心的魔咒做斗争:“只有混得不好的人才会回来!”

优胜劣汰

逃离“北上广”乍看起来是一个优胜劣汰的社会竞争现象,然而公允地分析,如果所有打拼于“北上广”的人都拥有平等的竞争条件,仅以个人能力和运气作为筹码竞争,孰优孰劣恐怕又另当别论。当二线城市的生活成本也在逐步加大时,照逃离“北上广”的逻辑,难免有人要继续从其他中小城市“逃离”。从理论上来看,这似乎是正常的优胜劣汰。但在“富者愈富、穷者愈穷”的M型两极状态的当下,在“富二代”的张扬与“贫二代”的艰辛形成鲜明对比之时,现实中的“拼爹游戏”轻易就改变了优胜劣汰的部分规则,这也正是一些人的“逃离”值得同情的地方。竞争起点不公平,是社会壁垒之下的“逃离”最无奈的一个侧面。

相比于发达国家,我们国家的行政力量对社会资源的分配仍处于垄断地位,例如大学,几乎最好的大学都集中在一线城市,一张北京的户籍证上附着的利益太多了。正是这关键的一点,决定了仍将有大量的人在别人“逃离”的时候拼命挤进来。

小城从一些最细微的地方渗入生活,告诉你改变的开始。人开始变得安静,甚至对气味都变得敏感起来。洗发水的香味、松子的味道本都是淡的,却一直萦绕不散,身上不再有穿行于地铁、挤公交、到处游走后的那种杂味,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想象明天、后天该干什么……这里熟悉、安逸,也庸常、飞短流长。

吴凡在这里最大的社交活动便是相亲。作为记者,吴凡早已练就了迅速和陌生人热络起来的本领,“我不大习惯冷场,再说也要对得起人家的一杯茶啊,于是我就主动说话。”结果她发现,小城男子并不钟爱这款。后来,她就顺从长辈的意思,穿得跟韩剧女主人公一样去相亲,然后一言不发,只是坐着微笑。沉默和微笑,让这些男子相当自信,会滔滔不绝将索然无味的话题继续下去,而她早已如坐针毡……

她也曾在小城寻找文艺青年,只发现了一群热爱古琴、国画的文艺中老年。小城有一家先锋私家书店,她刚发现这里时,很高兴地约同学去狂购。可书店日益萧条,去年春节前,她去买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帐篷》,发现书店的规模缩小了大半,老板说,生意不好准备关门。

2009年9月,她再一次出逃,车票上的终点站是上海。她说:“回归家乡的生活让我明白,自由和安逸不可兼得,我选择了自由。人生是单向度的,没有办法回到过去。这次出走,我已做好当穷人的准备。作为一个女性,我对房子的梦想从未建立在婚姻上,而是抱着幻想,觉得在这个魔幻的时代,任何事情都能改变一个草民的命运。”

(石头记摘自《小品文选刊》2010年3月下,黎 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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