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梅花
莱菔们开花的时候,青稞正在灌浆。谁开谁的花,谁灌谁的浆,各自忙各自的。至于花的颜色,都是莱菔们自己决定的。想开白花就是白花,想开紫花呢就来一朵紫的,主要看莱菔们的心情如何了。
不过紫花一般来说开不成深紫色的,只是淡淡的一种紫,很清雅,一点儿也不像大蓟花那样俗气。当然,莱菔的花也算不上美丽,很平常罢了。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见解,蝴蝶们可不这么认为。
这世上所有的花,蝴蝶们都认为很漂亮,所以莱菔的花欲开未开时,它们就扑扇着翅膀从我不知道的地方赶来,挑挑拣拣,拿不定主意是该落在白色的蕾上呢,还是紫色的蕾上?莱菔们就攒足了劲儿往枝上扔花朵。
早上还是点点的花苞儿,中午未到,哗啦啦全打开了,简直有些迫不及待。那花,一小朵一小朵凑成一簇,好像是一小口一小口呵出的气凝结而成的。花没有香气,轻拢在一起,一副谦逊的样子。
不是每棵莱菔都可以开花。开花的莱菔是经过挑选和历练过的。让谁开,让谁不开,那是我说了算的。等到开花的时候,开成哪种颜色,才是莱菔自己做主的。莱菔还有个俗名叫萝卜。这个名儿俗的,不知是谁给起的,简直让我生气。
莱菔花败了做荚结籽,那籽就可入药。入药的籽就贵气了,叫莱菔子,不能说是萝卜籽儿。中药材的世界是很高雅的,是从《诗经》里走出来的。
每味药走进带着古风的药材世界,就得把俗名扔掉,换个笔名进入。比如蚯蚓,一旦药用就叫地龙。僵蚕呢,药用里叫天虫。还有橘子皮,青的是青皮,老的是陈皮。我们小时候常摘来吃的辣辣,贱得天底下都是,可是一旦结了籽,那籽就是葶苈子,简直像来自书香门第。益母草呢,也叫坤草,可见天之大、母之贵了。牵牛花的籽,是二丑子,大俗即大雅嘛!想想这是多么有趣的事啊!
莱菔子入药,归到消导药类里去。吃到人的身体里,归脾、归胃、归肺经。蛇钻的窟窿蛇知道,啥药走啥道都是预先知道的,药们按自己的脉络走就对了。药是走不错路的。比如莱菔子,它理气开胃,绝对不会跑到骨脉里止痛活血。
有时候,人是不如药材的。自己明明该走天涯大道,却偏要跑到七拧八歪的羊肠小路上去。人走错路回头就难了,不像药,牢牢记着自己该走的道儿。
种莱菔得起垄。我喜欢看一垄白白胖胖的莱菔挨挨挤挤地生长,那种旺盛的生命力看着非常舒服。待莱菔们长到镰刀把粗细时,就可以挑选备用了。如果让它们一直长下去,只能长成大萝卜,当然就没有莱菔子可收了。
这时,挑一些缨子旺盛的,拔出来,拎到南墙下晒晒日头。晒多久呢?两三个时辰。下午日头不毒时最好。待太阳落下之后,缨子也蔫了,莱菔也塌水了,就重新栽起,浇水。只一夜,莱菔们就缓上气儿,又活过来了。
二茬长起的莱菔,过段日子就起苔抽枝,打蕾开花。同时栽起的一垄,有的开白花,有的开紫花,让人不断有惊喜。你不停地猜,这棵该是白花吧,可偏是紫的;那棵应是紫花吧,却是白的。就这样,花朵儿不断地绽开着,我就是贪图那份实在的欢愉。
有些付出是要等很久才能有收获的,等的过程要有耐心才行。多大的耐心呢?直到你差不多忘了曾经的付出的时候,收获才翩然而来。花败了,结荚。赶在白露之前拔起晾干,就能收到莱菔子了。此时的莱菔,已经不是白胖胖的水萝卜,而是地道的柴萝卜了,变成了莱菔子的根。
那年秋天,我们翻整后院的菜畦。拔掉莱菔的地方,一个个圆圆的坑空着。从此岸到彼岸,莱菔们度完了自己的一生。
(艾德摘自《飞天》2009年10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