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慧远的戒律观及其实践

2010-07-01 05:48屈大成
世界宗教研究 2010年3期
关键词:弟子

慧远是初期中国佛教史上著名的学僧,并在庐山首创汉僧教团。虽然庐山教团的具体运作现已不详,但僧传所记慧远及其弟子的生平中,有涉及戒律的片段,由此可见慧远的戒律观及其实践;尤其慧远临终时为遵从戒条,拒服米汁蜜浆或续命,更是千古传诵。本文征引原来律典的说法,对这些事例加以分析,期望能对中国戒律学和僧团史的研究有所裨益。

关键词:慧远佛驮跋陀罗戒律五石散林葬

作者:屈大成,香港大学中文系哲学博士,现为香港城市大学中国文化中心讲师。

庐山慧远(334-416)是初期中国佛教史上最著名的学僧,有《大乘大义章》、《沙门不敬王者论》等名篇流传,并于江西庐山凝聚以百计的追随者,建立起有规模的僧团。在慧远时代,律典未完备,中国佛教徒未有机会充分掌握印度律制。不过,慧皎(497-554)《高僧传》记载慧远几件牵涉戒律之事,从中除可见其戒律观及相关的律制实践外,还有助于了解印度律制于中国施行的具体情况,十分值得探讨。

一、律典东传和慧远的律学著作

佛教自两汉之际传人至慧远时代已历近400年,大小乘经典陆续译出,唯律典寥寥可数;而僧众也以西域僧为主,汉人出家则受限制。如后赵王度曾向石虎(295-349)上奏说汉代只准西域人建寺侍奉,汉人不得出家,曹魏亦承袭这做法;王琰(梁天监502-519年中卒)《冥祥记》记“太康(280-289)中,禁晋人作沙门”;桓玄(369-404)曾说“晋人略无奉佛,沙门徒众皆是诸胡”。踏入东晋,汉人佛教徒日多,对戒律甚为渴求,是时流传的比丘戒有昙柯迦罗的撮译本、竺僧舒传本、法潜传本,尼戒有竺法护(晋建兴313~316年末卒,年78)译本、觅历传本、慧常传凉州本,以及竺法汰(320-387)令外国人译出的片段,远未臻完备。慧远的老师道安(约312-385年)便致力搜寻律典,至其晚年,《十诵比丘戒本》、《比丘尼大戒》、《比丘尼受戒法》、《鼻奈耶》等译出,道安及其同道竺法汰、竺昙无兰等参与译事,写下《比丘大戒序》、《鼻奈耶序》、《比丘尼戒本序》、《关中近出尼二种坛文夏坐杂十二事并杂事共卷前中后三记》、《大比丘二百六十戒三部合异序》等序文,显示对律制的细致探究。道安更编著“僧尼轨范”和“佛法宪章”,包含“行香、定座、上经、上讲”等规定。慧远追随道安多年,想必承袭了这些律制安排。姚秦弘始六年(404)始,弗若多罗诵出《十诵律》,鸠摩罗什(344-413或350-409)译文未竟,弗若多罗去世,慧远深以为憾。翌年,慧远听闻昙摩流支到中土,亦精通这律典,即派弟子昙邕传书请昙摩流支于关中续译,未及校订,罗什去世,卑摩罗叉(约336-约413年)再加修订,成为定本。《四分律》也由佛陀耶舍、竺佛念等于姚秦弘始十二至十五年(410-412)在长安译出。东晋义熙十年(414),法显(334-420)西行求法回来,两年后上庐山,跟慧远谈到在西域的见闻,也有可能涉及法显其后译出的《僧祗律》。总而言之,慧远于离世前几年,才有机会读到《十诵律》和《四分俸》,《僧祗律》(418)和《五分律》(423)均未尝得见。他对于戒律的认识,主要来自道安以及是时流传不完整的律典。

据僧祐(445-518)《出三藏记集》所载,宋明帝(465-472年在位)敕中书侍郎陆澄编辑《法论》,搜罗佛教文献,现存其序文记《法论》第七帙为《戒藏集》八卷,收入《法社节度序》、《外寺僧节度序》、《节度序》、《比丘尼节度序》,《桓敬道与释慧远书》往返三首、《释慧远答桓敬道书论料简沙门事》、《沙门不敬王者论》、《沙门袒服论》等,皆为慧远之作。由此可见,在南北朝佛教徒心目中,慧远有律学著作。当中慧远为之作序之《法社节度》、《外寺僧节度》、《节度》、《比丘尼节度》四书,不见载经录,当早失佚,序文亦不存。据名字推想,“法社”是出家在家教徒混合组成的团体,“法社节度”乃法社的宗旨以及活动守则的规定。“外寺僧节度”乃针对外来僧众的处理。“节度”或是僧团法规的概述。“比丘尼节度”乃有关比丘尼的法规。要注意的是《法论》序文并没有说这四书为慧远所作,他愿写序文,即表示对这些法规的认可,或为庐山僧团所采用。其余《释慧远答桓敬道书论料简沙门事》、《沙门不敬王者论》、《沙门袒服论》等,虽牵涉到僧人的类型、为反抄衣者说法戒、僧服的规定等,但均乃对应世俗人的质疑而作,较少从律制角度出发分析,不算严格意义的律著,亦已广为学者所论究,故本文不涉及。

此外,《高僧传·僧智传》提到疑似慧远的律作,后秦姚兴(393-416年在位)主政时,崇敬三宝,设会供佛,出家者众。后罗什入关,大量僧众慕名而来,致良莠不齐。后秦姚兴下旨说:“大法东迁,于今为盛,僧尼已多,应须纲领。宜授远规,以济颓绪”。有些学者以“远规”指慧远的法规,其实这词也可理解为从印度远方传来的规制,即是印度律制。无论如何,“远规”的具体内容已不可考。

二、僧传载慧远涉及戒律的事例

(一)吟啸违法

慧远弟子僧彻(383-452)擅长作赋吟诗,曾到庐山南边攀松啸叫,音声悠扬,引得众鸟和鸣,超尘脱俗,其后他跟慧远有以下对话:

退还谘远:“律制管弦,戒绝歌舞。一吟一啸,可得为乎?”

远日:“以散乱言之,皆为违法。”由是乃止。沙弥十戒之一便是“尽寿离作伎歌舞,不往观听种种乐器”,因此僧彻很清楚不得从事管弦歌舞,但对于啸和吟,则不知如何处理。啸乃利用口腔发声,有声无字,吹气无辞,声音可大可小、可长可短,近乎高歌,为汉魏六朝文人名士以至术士喜好的活动之一。例如周顗(269-322)饮醉酒,在王导(276-339)座前“傲然啸咏”,阮籍(210-263)“啸闻数百步”,并曾在晋文王司马昭(211-265)座前“箕踞啸歌,酣放自若”。吟即吟咏诗歌。啸和吟可抒发欢乐悲怨等种种情绪。律制并无专门禁止吟和啸的戒条,仅僧残“污家恶行摈谤违谏戒”中所说的恶行,包含啸一项。例如《十诵律》说:“捻唇作音乐声,齿作伎乐……或啸谬语,诸异国语”,《四分律》也说:“作孔雀音,或作众鸟鸣……或啸”,但慧远没引用这条戒,而是指出吟和啸会扰乱心神,影响修行,判定违反律法。

(二)佛驮跋陀罗不应被摈

秦主姚兴专志弘扬佛法,供养三千余僧,他们在宫廷中往来行走,崇尚交际,唯来自天竺迦毗罗卫的佛驮跋陀罗(359-429)喜好寂静,并不合群。佛驮跋陀罗曾对弟子说见到故乡有五艘船一同出发。弟子把这话传开后,关中僧人以为他炫耀神异,迷惑徒众。又他其中一名弟子,自少修习禅观,声称得阿那含果,佛驮跋陀罗未及查问,导致流言四起,门下大半散去。僧智、道恒等遂裁定说:

佛尚不听说己所得法,先言五舶将至,虚而无实。又门徒诳惑,互起同异。既于律有违,理不同止,宜可时去,勿得停留。

据引文,佛陀尚且不会随意说出所证知之事,佛驮跋陀罗先前说有五艘船到来,虚妄不实。门徒又欺诈惑人,彼此意见相左。佛驮跋陀罗既然违犯了戒律,不能跟其它僧人共住,须驱逐出僧

团。僧契等行驱摈的理由有二:(1)四波罗夷中有“大妄语戒”,即如比丘实无证悟,却诈言具“上人法”,已入“圣智胜法”,犯者须驱逐出僧团,今生不能再跟其他僧人共住。所谓“上人法”或“圣智胜法”,即从修行而获得、胜过常人的能力、智慧或境界。例如修证念、慧、正勤,证人四圣谛智,得天眼通,证阿罗汉果等。他们认为佛驮跋陀罗未得“过人法”,预言“虚而无实”,犯了大妄语戒。(2)律制“和尚法”指出,如僧众欲对某和尚的弟子“作羯磨、呵责、摈、依止、遮不至白衣家、举”等,和尚当如法办理;如弟子生起恶见,和尚当教令舍去等。佛驮跋陀罗的弟子自言得阿那含果,也犯了重戒,而且众弟子意见不合;故在僧契等人的心目中,佛驮跋陀罗未尽师责。

佛驮跋陀罗接受惩处,率领弟子慧观(宋元嘉424-453年中卒,年71)等40余人离开,向庐山方向出发,慧远久闻大名,知道他将到来,十分欣喜;而慧远对佛驮跋陀罗之被摈出,有如下看法:

远以贤之被摈,过由门人;若悬记五舶,止说在同意,亦于律无犯。乃遣弟子昙邕致书姚主及关中众僧,解其摈事。

慧远认为他被摈出僧团,错在门人;预言五艘船到来,只要是向同意者说的,没有违犯戒律。因此派遣弟子昙邕传书信给姚兴和关中众僧,试图解释。单堕有“实得道向未具人说戒”,即如比丘确得“过人法”,但向未受大戒者说波夜提;向已受大戒但不同意者说突吉罗;向已受大戒亦同意者说无犯。慧远相信佛驮跋陀罗具备过人法,而他所告知的弟子,又已受大戒和同意师说,便没犯戒。佛驮跋陀罗其后在江陵(今湖北荆州市)果然遇上天竺来的五艘船,显示他具备过人法。就算其弟子未受具戒,或不同意师说,而佛驮跋陀罗对他们说过人法,忏悔便得灭罪,不用驱逐。不过,佛驮跋陀罗的弟子或犯大妄语戒,又意见不合四散,佛驮跋陀罗确要负责任,但也非他所能完全控制,因此慧远认为“过由门人”。而据《高僧传·宝云传》的记载,由于慧远“解其摈事”,宝云(376-449)跟佛驮跋陀罗“共归京师,安止道场寺”,见慧远的解释令人信服,发挥了作用。

(三)维护僧团和谐

慧远有弟子昙邕,曾于姚秦任职卫将军,勇武过人。慧远见弟子中性情高傲者不少,担心大家互不谦让,因此假托“小缘”,把昙邕“摈出”。昙邕奉命出山,丝毫没有不满的表现,并在庐山的西南修建茅屋,与弟子昙果一起静修禅业。慧远临终时,赶回老师身边送别,后到荆州竹林寺住锡。

律制摈出有两种:犯四波罗夷重罪者,会被摈出僧团,终生不得与众僧共住,为永久性摈出。犯僧残等罪,被摈出者不得授人大戒、不应受人依止、不应畜沙弥、不应受僧差遣教授比丘尼等,忏悔后行解摈羯磨,可重入僧团,为暂时性摈出。故摈出是极严重的惩处,目的在隔离犯重罪者,以维护僧团全体的清净和威德。昙邕既因小缘被摈,仍可与弟子共修,可见他绝非犯重罪。因此,昙邕不应被摈,但慧远为顾全大局,劝请昙邕离开。又昙邕本性刚强,可能会觉得被摈不太公道,但都没违抗,亦反映出慧远一向纪律严明,弟子摄服。

还值得一提的是慧远同门法遇(晋太元376-396年中卒,年61),因襄阳(今湖北襄樊市)受侵扰,避难东下,住在江陵长沙寺,其弟子因饮酒,没有在傍晚上香,法遇仅惩处而没有驱遣。道安听闻,寄送一条荆杖。法遇收到,明白老师不满自己未能约束僧众,遂命维那杖罚自己三下;又去信慧远,表示深感懊悔。按:饮酒是单堕罪之一,就算一小滴入口也犯戒,但犯者不用驱遣。慧远或承师训,就算犯轻罪者,也一样须摈出。

(四)坚持守戒

慧远临离世时病发,坚持守戒,连番拒绝药石,终告不治。《高僧传》本传记道:

以晋义熙十二年八月初动散。至六日困笃,大德耆年皆稽颡请饮豉酒,不许。又请饮米汁,不许。又请以蜜和水为浆,乃命律师令披卷寻文,得饮与不,卷未半而终。

这段记载可分四节详细讨论。首先,慧远于晋义熙十二年(416)“动散”。动散乃服用五石散的副作用。五石散由张仲景(约150-约219)发明,本用来医治伤寒病,自何晏(?-249)改造服食后,成为魏晋南北朝名士的风尚。服五石散除治病外,还有令精神愉悦、延年益寿、补身壮阳、美容等功效。孙思邈(约581-682年)《千金翼方》载有据说是何晏研制的“五石更生散”,药方包含紫石英、白石英等十五味药,捣筛为散,用酒送服。服散后,药气运行而发热,须饮温酒,并做运动出汗把内热散发,体内疾患会随毒热散发出去,如散发不得当,会产生“舌缩入喉、痈疮陷背、脊肉烂溃、头痛欲裂、腰痛欲折”等严重副作用,严重会致死。慧远出现动散,显示他曾服五石散。学者对慧远此举有不同意见。余嘉锡(1884-1955)颇有微言:“远以出世高僧,岂尚不了生死,外形骸,乃竟服此至毒之药以丧其身……虽古德高贤有所不悟者矣”。宁稼雨指出在慧远时代,王戎(234-305)、殷顗等,以五石散症发作,逃避政治漩涡,慧远效法他们,称疾不出山,借故不跟桓玄和晋安帝(397-418年在位)会面。如接受宁氏的推测,慧远服散有两种可能:其一是慧远一直服散,健康受损,称疾乃真有其事,至晚年病发。其二是慧远为逃避权贵诈称,至年迈真的患病,才尝试服散。又僧人服散并非罕见,例如法度(437-500)曾因“动散”睡倒地上,吃了一些“味甘而冷”之物,纾缓痛苦;智满(551-628)离世前,“初因动散,微觉不念”;法护(576-643)“好道术,服石散”。因此,慧远服五石散不足为奇。接着的疑问是这样做有否违律。

佛教认为饥渴是人的苦病,所谓药石,并非单指治病的药物,还包括充饥的食物。据进食时限,药石分“时、非时、七日、尽寿”四种。从每天黎明时分到日影正中,允许比丘进食称时,即食时;时药乃饭、缈、干饭、鱼、肉、根茎叶果等食物。从日影过中至第二天黎明时分前,不许比丘进食,称“非时”,即非食时;非时药乃不混杂时药,经过滤的浆汁。至于七日药,如酥、油、糖、蜜、石蜜、脂等,作法接受,可于七日内服用。尽寿药,乃长期病患可终生服用者,种类繁多。例如《十诵律》列出“根药、果药、盐、树胶药、汤”各有五种,《四分律》举出果、根茎、细末、盐、油脂等类,以及酢麦汁、粥、人骨、人血等;又同律记优波离问什么是尽形寿药,佛陀说那些难以入口、不能忍受的食物,如比丘患病,可长期服食:

优波离偏露右肩,右膝着地,合掌白佛言:“何等是尽形寿药应服?”佛语优波离:“不任为食者,比丘有病因缘,尽形寿应服”。

《萨婆多昆尼昆婆沙》解释《十诵律》“蓄七日药过限戒”时,更有言“如五石散,随石作名,作终身药服”。又五石散乃用酒送服,但饮酒非绝不允许。《四分律》说如所患病只有用酒才能医治者,容许饮用:

若有如是如是病,余药治不差,以酒为药;若以酒涂疮,一切无犯。《萨婆多部昆尼摩得勒伽》和《善见律毗婆沙》皆表示可用酒煮药服用,但不可以有酒香味而已:

若以酒煮时药、非时药、七日药,得服不?若无酒性,得服。

若酒煮食煮药故,有酒香味,犯突吉罗;无酒香味,得食。

《目连问戒律中五百轻重事》说可用酒混和药物一起服用治病,但不可干饮酒:

问:病人须酒一二升下药,可与不?

答:若师言必差,听和药服,不得空服。

由此可见,尽形寿药包罗广泛,慧远如因长期病患服食五石散,以至饮酒送服,律制也容许。既然五石散可长期服用,则慧远临离世时尝试一服来治病,亦应无犯。

其次,慧远动散了六日病危,大德和耆老们建议饮豉酒被拒。南宋志磐《佛祖统纪》引《东林十八贤传》记慧远拒绝的理由是“律无通文”,意即律典没有准许的文字。如上所说,慧远因病饮酒,并无犯戒。又日人丹波康赖(912-995)编《医心方》引述秦承祖(约5世纪)“疗散豉酒方”,乃用“美豉二升,勿令有盐”,“以三升清酒,投之一沸,滤取,温服一升,小自温暖,令有汗意……”,凡“散发不解,或噤寒,或心痛心噤,皆宜服之”。故豉酒确可用来调理动散,耆老们的提议有其根据,也反映出僧众对服散有所认识。

第三、耆老们再恳请慧远饮米汁,亦遭拒绝。米汁,即用大米和水一起煮成的浆汁,中国自古已用来治病。《僧祗律》之“制药法”包括“时浆非时浆”一项,时浆包括“一切米汁、镄汁、奶酪浆”,即米汁在食时可饮,在非食时则不可。《东林十八贤传》记载:“请饮米汁。师曰:日过中矣”。据此,慧远鉴于已过食时拒饮。按《萨婆多部昆尼摩得勒伽》有言:

云何酢浆净?诸比丘病,问诸医师。医师言:“饮浆可得差。”乃至佛言:“应作酢浆。”作法者,取米汁温水和之,放一处酢已,须者受用。若浆清澄无浊,以囊漉清净如水。从地了受已,至日没得饮,非初夜。初夜受,初夜饮。乃至后夜受,后夜饮。

酢浆乃是用米汁混和温水,放在一处,发酵而成,经过滤后,清净如水,病者可饮用。如在明相出时接受,至日没落前可饮,初夜接受,初夜可饮,后夜接受,后夜可饮。米汁如是酢浆,慧远可以饮用。

最后,耆老们恳请慧远饮用以蜜和水掺成的蜜浆。慧远命律师翻查律书,未查阅到一半,慧远去世。《五分律》举出八种非时浆之一是蜜浆。《僧祗律》记蜜是非时浆的一种,如比丘患病,医师表示非食不可的话,准许服用:

一切豆、一切谷、一切麦渍头不坼、苏油、蜜、石蜜,是名非时浆。若比丘病,医言“与食便活,不与便死”者……然后与饮。

《根本萨婆多部律摄》指出除八种特定的非时浆外,橘、柚、樱、梅、甘蔗、糖、蜜等,也听许制作浆水饮用。可是,《四分律》、《十诵律》举出几个不同组合的八种非时浆,都没包含蜜浆,可见律典对蜜浆的说法不一。慧远想检查律典,确定能否饮用,是有其原因的。

(五)死后林葬

《高僧传》本传记慧远离世后,尸首作如下处理:

远以凡夫之情难割,乃制七日展哀,遗命使露骸松下。既而弟子收葬,浔阳太守阮侃于山西岭凿圹开冢。

慧远明白人世俗情一时难以割舍,遗命嘱弟子把尸体露天置于松树下,供大家哀悼七天,之后弟子将他安葬在庐山西峰开凿的墓穴。《出三藏记集·慧远传》记道:“遗命露骸松下,同之草木,既而弟子收葬”,没提及七日的时限。

律典没有具体指明僧人采取那种葬法。玄奘(约602-664)年《大唐西域记》记印度送终殡葬仪法有三种:“一日火葬,积薪焚燎;二日水葬,沈流漂散;三日野葬,弃林饲兽”。道宣《四分律行事钞》详检经律,归纳印度葬法如下:

中国四葬:水葬投之江流,火葬焚之以火,土葬埋之岸旁,林葬弃之中野,为鹏虎所食。律中多明火、林二葬,亦有蕴者。《五分》云:“尸应蕴之,若火烧,在石上,不得单上安”。《僧祗》“陈如右胁着地涅槃”;又云:“若死者雇人闭维之”。《十诵》“有比丘死林中,鸟啄腹破出钱”等。《四分》云:“如来轮王火葬”。然则火葬则残尸,雇人展转准得。

道宣印度葬法有水、火、土、林四种,律典多说火、林两种,但也采用埋葬的方法。然后引用诸律为证:《五分律》记有一肥大比丘离世,比丘们把尸体放在青草上,油脂流出,伤害了青草,众外道讥讽比丘残杀生命。佛陀遂制定不应把尸体放在生物上,应埋葬,火烧,或放在石上。《僧祗律》记懦陈如“右胁着地,心不乱,即入无余涅槃”,一牧民妇“取斧折好薪,(置一处,即便阁维舍利”;又说如比丘圆寂,“彼有衣钵,应雇人阁维”。《十诵律》记一身怀甚多钱财的比丘患病,他怕死后钱财被众僧分摊,便请看病人拿来摩沙豆羹,然后连羹带钱吞下肚子里,怎知不能消化致死。看病人把他的尸体弃置在“死人处”,群鸟啄食,破腹出肠,钱财堕地。死人处即为弃置尸体的荒山野岭,放在死人处即是野葬或林葬。《四分律》说如来和转轮圣王都用火葬。道宣最后总结火葬残害尸体,当雇他人进行。如是,慧远林葬,支遁等全尸土葬,以及罗什等火葬,皆律制容许;而观是时汉僧都采土葬,慧远大胆首用林葬,把尸首暴置野外,布施予鸟兽虫蚁,跟“身体发肤,受诸父母,不敢毁伤”、“全尸”等中国传统观念,大相径庭,可见慧远到死后也坚持把佛教的慈悲精神实践出来,也令林葬日后成为汉僧流行的葬法之一。不过,慧远尸体置树下七天后便下葬,没长期弃置,未作完全的布施,慧远其实作了妥协。

三、总结

归结而言,慧远判定吟啸违反戒律,显示他把握戒律的神粹,不仅在于规限言行,更有助修践,故以理推论,回应弟子提问。关于佛驮跋陀罗被摈一事,作辩解,其时广律虽未传至,慧远对律制已十分娴熟,能为他找到申辩的理由。又昙邕虽是得力助手,但慧远以求僧众和谐,借故驱逐,这种把僧团全体利益置于个人荣辱之上的做法,是否合乎律制公义,见仁见智,但其大局为重的识见和手段的犀利,可见一斑。及至濒死病危时,慧远接连拒绝饮用豉酒、米汁、蜜浆,其对戒律的坚持,至死不渝,后世著名律师元照(1048-1116)称许道:“呜呼往哲,真大法师,由余昏庸,何足算也”。最后,慧远主张死后林葬,布施精神,贯彻始终,前无古人,足见打破常规的勇气。总之,今天虽无法知道慧远治下庐山僧团的庄严面貌,但从以上事例思过半矣。

(责任编辑:黄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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