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形声字声符表义与否及在多大范围内表义一直是学界的热点话题。论文通过对无理据形声字成因的初步分析和有理据形声字声符表义模型的建构,期望进一步推进有理据形声字的研究,并为探究无理据形声字提供参考的思路和方法。
【关键词】理据性;无理据成因;声符示源模型
一、 右文说和声符表义的语言学理据
形声字的大量滋生,引起了语言学界对形声这种造字方式研究的重视,人们对形声特点、性质、形与声组合的关系及形符和声符各自的作用等多方面都展开了研究。在传统语文学的研究和现代语言学研究中,比较热门的话题就是形声字的声符是否表义以及在多大范围上表义。较早研究形声字声符表义问题,应推宋朝时的“右文说”。沈氏《梦溪笔谈·艺文一》说:“王圣美治字学,演其义为右文,古之字书,皆从左文。凡字,其类在左,其义在右。所谓右文者,如戋,小也;水之小者曰浅;金之小者曰钱;歹而小者曰残;贝之小者曰贱;如此之类,皆以“戋”为义也。”裘锡圭先生在《文字学概要》第八章第七节第二小节中也说:“有时候,一些表示同出一源的亲属词(即同源词)的形声字,都把同一个字用作声旁。这种声符,不管它是不是上节所说的那种有义的声符,都是研究这组形声字的意义,特别是他们所代表的词的语源的重要线索。由于声旁多数位于字的右边,研究上述这种文字现象的学说,称为‘右文说。” [1]因此,右文说就是借研究处于汉字右边的声符来探索体悟字义的一种汉字研究学说。
对“右文说”功过评价,前人有不同的看法,但总的说来,是论其功者少,指其弊者多。右文说在相当长时间里或被斥为异端邪说或被贴上主观唯心、穿凿附会的封条。黄侃先生在其《声韵略说·论字音之起源》中说:“宋人王子韶有右文之说,以为字从某声,即有某义,辗转生说,其实难通。如众水同居一渠,而来源各异。”[2]批评“右文说”的缺陷在于以偏概全,局限形体。后世学者研究,大抵也是抓住这一点不放。但对于“以偏概全”的不同理解,又产生了“广义右文说”。 “以偏概全”一方面是指对字义的探索偏执于声符字形,单纯从声符形体入手,寻找同声符字族的共同义位或义素,进而确定声符表义与否;另一方面是对声符字形、音、义的理解上的单一化和简单化。声符是形、音、义三位一体的,具备作为汉字的基本条件,因此称作“声符字”。
“广义右文说”亦即“形声字声符表义”,声符表义并非简单地指声符直接与字义或语素义相联系,而是声符本身(声符字)作为一个整体来指示字或语素的意义成分。换句话说,声符表义并不意味着声(声符本读)表义,声可以不表示意义。声符与声在范围和所指上是不同的,二者应当区分开来。
形声字声符表义是有其存在理据性的。首先从形声字产生和汉民族思维方式的关系中可窥一斑。汉字是为了弥补口语交际时、空的缺陷而产生的,是记录汉语的符号系统。因此汉字研究天然的离不开汉语研究,必须用汉语进行解释。汉字是一种借助意象思维的意象符号。所谓意象思维,是指这种思维不是凭据抽象的概念进行判断、推理,而是借助意象来进行思维的认识方式,带有直接体悟的认识色彩。[3]从汉字发展历程可以看出,从最早的表意字经由假借字阶段到音义结合时期,最终确立了形声字作为最有效的造字法地位是有其合理性的。形与声的组合,乃是在经由了纯粹的具象,不脱直观体悟性的抽象之后,从而发展出来更高层次上的意象思维的结果,这种由具体的形象发展到准抽象的意符的过程,体现了汉语的一种整合理论,显示了形与声,具体与抽象,整体综合的系统思维特质。其次,形声字是由形符和声符两部分构成,形符在形声结构中虽与字义相关联,但它不可能将字义有效地表现出来,它仅能表示字义类属或暗示字义范围,即属范畴,引导人们通过合理的想象或联想,从而获得对字义的完全理解。因此,形声字的表义的准确性还有赖于声符的帮助,形声结构中的声符必然在某种程度上表示意义,否则形声字将无法准确表示意义。汉字若不能准确表义,就无法记录汉语,也将失去其存在的价值。第三,从发生学上音与义之间是没有必然联系的,但就汉语而言,一旦表某意义的音被确立并用某汉字记录下来,那么该字所记录的语音就不再是毫无意义的声音,这样就在音义任意性的基础上建立了约定性的联系了。[4]唐兰先生说“我们有理论说,每一个形声字的声符,原来总是有意义的。……总之,形声字的声符所代表的是语言,每一个语言不论是拟声的、述意的、抒情的,在当时总是有意义的,……不过有些语言,由于年代久远,意义已经茫昧。所以有些形声字的声符不好解罢了。”[5]
声符表义是有其存在的理据性的,但是存在不表义声符的形声字亦是不争的事实。根据这种情况,我们可以将形声字大致分为两类,无理据形声字和有理据形声字。当然有理据与无理据也未必是科学的提法,二者之间的界限也未分明。只是说就形声字在现有的资料和语言文字学知识规律下,我们能否作出较合理、科学、让人信服的解释罢了。无理据形声字是指在现阶段普遍认为声符纯粹表音而与字义无关联的字,对此学界大多弃之不论,亦未能深入探究其因。在此略陈鄙见,首先从汉字发展角度,在造字之初,声符的选择多是独体的象形、指事字,一笔一画皆有笔意存在,后来在汉字简化与讹变中致使笔意消失,使得我们无从考证其义。其次,语义系统是一个与人类认知相关联的逐步细化的动态系统,随着人类认知水平的提高,逐步涤荡掉声符中某些意义成分,使原本意义混沌、丰富的声符逐渐变得清晰、单纯,进而所谐之形声字意义不可考。第三,人类思维水平不断提高,部门分工越来越细,于是各行业中产生了一些记录本领域的专科术语、行业语新字,而这些新字对于一般人,意义是不易知晓且使用是有限的,也会影响到对声符表义的理解。
二、有理据形声字声符表义的模型——声符示源功能研究
声符示源功能研究在现代学术界还不是很普遍,最早是由王宁、李国英等人提出的。所谓声符示源功能是指声符显示形声字所记录的词的源义素的作用。参照李国英的说法:“源义素即派生词的构词理据,它是在源词分化出派生词的过程中由源词带给派生词的一种传承信息。”[6]即在本质上可以理解为共同义素,也就是沈兼士先生在《右文说在训诂学上之沿革及其推阐》中所说的“最大公约数之意义”或“语根”。当源词分化出派生词时,源词与派生词之间有相同义素,也有不同义素,能够标志它们传承关系的,就是它们共同拥有的源义素。源义素是由记录这一派生词的形声字的声符所显示出来的,又是从源词继承过来的。声符作为形、音、义的统一体,声符的意义与它作为形声字构件时所显示的词的源义素的关系并不是单一的,即声符字意义并不与源义素保持着同一关系,而是出现不同的类型。参考殷寄明、曾照聪的说法,我们把声符示源的分为四种模型:源义素为声符字形的本义、引申义、声符字义的语源义、声符字音的假借义。
(一)源义素为声符字形的本义
文字所负载的词义会随着语言的发展而增多,负载词义太多就会带来解读上的困难。为了明确或分散该字所表示的各种意义,人们就会在该字上分别加注与原义相关的类属标志,从而孳乳出与各原义相应的成系列的一组汉字。分析谐“共”声符的“供、恭、拱”等字,皆有“双手捧物敬奉等义素”。按,《说文》共字像两手捧器供奉之形,可知本义为捧物敬献,曾被用来记录“供奉、恭敬、拱手”等词义。后来为了明确和区别意义,就造出了“供、恭、拱”等字,因此“供、恭、拱”等字之“双手捧物敬奉等”源义素是从声符“共”之本义继承而来。
(二)源义素为声符字形的引申义
新事物大量出现就需要产生大量的记录语言的词或字,但大量字、词的产生,又违背了语言经济性原则。因此,通过引申方式表示多个意义成为汉语语言的发展的必然。引申义是在本义的基础上直接派生出的意义。《说文·部》:“覃,长味也,从省声。” 按,厚也,“长味”是覃的本义,引申出“程度强、范围大、深”等意义。《说文·目部》“瞫,深视也。”《说文·口部》“嘾,含深也。”《说文·手部》“撢,探也。按,探,远取之也。”《广韵·盐韵》“燂,《周礼注》云:炙烂也。”《广韵·覃韵》“潭,水名,又深水貌。”“ 瞫、嘾、撢、燂、潭”等字都有程度强、范围大、深等源义素,且这一源义素是从“覃”的引申义而来。
(三)源义素为声符字义的语源义
语源义有广义和狭义之分,这里是指狭义的语源义。殷寄明《汉语语源义初探》一文认为:“语源义是汉民族在文字产生前的原始语言和后世口头语言中的语词,通过已有文字记录,曲折地显现在书面语言词汇实词系统中的一种隐性语义。”[7]语源义不同于本义、引申义,本义、引申义是同本字、本音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是显性的;语源义则是音义的直接结合体,文字只起记录语音的作用,是隐性的,但又不同于假借义。[8]语源义大多与记录的词所指称的事物的具体特征有关,即语源义是原来本字字义的部分义素或语义特征。如“蒙”,《说文·艸部》:“蒙,王女也。”钱大昕《十驾斋养心录·王女》:女罗之大者,谓之王女,犹王蜂、王蚁等。”又《管子·地员篇》:“群药安生,姜与桔梗,小辛大蒙。”蒙乃王女,为女罗之大者,可见“蒙”字有“大”这一语义特征确定无疑。考察从蒙得声的形声字如“濛、朦、饛、鸏”,其源义素均以“大”义而暗示该字所记录词的语源。
(四)源义素为声符字音的假借义
这里讲到的假借是本有其字的用字通假,即假借一个同音或音近的字来表示一个本有其字的词,该假借字所记录的被借词的意义即为假借义。声符假借(杨树达语)是指形声字的声符被另一个音同或音近的声符所代替的现象。声符假借又可分借某一声的本义、引申义和语源义。
甲声借乙声的本义。如“辕”,《说文·车部》:“辕,輈也。从车袁声。”按,辕为引车直木,段注:辕之言如攀援而上也,供人上车时扶持。袁,《说文·衣部》:“袁,长衣貌。”“袁”义与“辕”义无关。袁、爰,古音同为匣纽元部,故袁声为爰声之借。爰当为援之本字,《广韵·元韵》“爰,引也,或作袁。”从爰声字如蝯,即猿,善援也。音义皆合。[9]
甲声借乙声的引申义。如“柄”,《说文·木部》:“柄,柯也。从木丙声。”柄是器物的把儿,但与丙声符无关。从异体字“棅”中,我们得知丙声借秉声。《说文·又部》:“秉,禾束也。从右持禾。”本义为禾束、禾把,引申为拿、把持。柄是执、持的部分,丙声所示源义素是借用的“秉”声的引申义“拿、执持”。[10]
甲声借乙声的语源义。如“禄”,有福义,但录不表此义,录当借为“鹿”。《说文·鹿部》:“麗,‘《礼》:麗皮纳聘,盖鹿皮也。”《说文·心部》:“庆,古礼以鹿皮为贽。”可以看出鹿作为相互庆祝和赠送的礼物,因此它在汉民族的心理中是代表吉祥、美好,即它的语源义是“吉祥、福禄”。所以声符“录”借为“鹿”,故“禄”有福义。[11]
声符字与源义素意义的对应关系,对于我们正确认识声符表义具有重要意义。声符作为形、音、义的统一体,在声符表义的过程中,并非单一的直接对应关系,而是交叉和多元的,使得声符表义呈现多样性。声符表义的研究使我们加深了对符号任意性的理解和认识,有利于进一步推进有理据形声字的研究,也为探究无理据形声字提供了参考的思路和方法。
【参考文献】
[1] 裘锡圭.文字学概要[M],商务印书馆 ,1988,177。
[2] 黄侃.声韵略说[M],中央大学文艺丛刊.1936年第2卷第2期。
[3] 王作新.汉字的表现方式与意象思维[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3期。
[4] 曾昭聪.形声字声符示源功能述论[M],黄山书社,2002,15。
[5] 唐兰.中国文字学[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92~93。
[6] 李国英.小篆形声字研究[M],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31。
[7] 殷寄明.汉语语源义初探[M],学林出版社,1998,35。
[8] 曾昭聪.形声字声符示源功能述论[M],黄山书社,2002,49。
[9][10][11]参考曾昭聪.形声字声符示源功能述论[M],黄山书社,2002,54。
作者简介:
齐高鹏(1987--),男,山东枣庄人,现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2009级汉语言文字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上古汉语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