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 璐
【摘要】意念是对人的遮蔽,是构成人类现实命运的重要因素,在《罗密欧与朱丽叶》中隐含的正是遮蔽这个人类存在状态的重要因素,意念遮蔽下正是自由的人和人的自由。
【关键词】罗密欧与朱丽叶;遮蔽;本真状态
在伊甸园中,亚当和夏娃看到蛇后有了恐惧,“蛇对女人说:‘神岂是真说不许你们吃园中所有树上的果子吗?女人对蛇说:‘园中树上的果子,我们可以吃;惟有园当中那棵树上的果子,神曾说,你们不可吃,也不可摸,免得你们死。'。蛇对女人说:‘你们不一定死,因为神知道,你们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们便如神能知道善恶。”[1]蛇的预言中蕴含了人的自由地承担,隐含的是人的主体性的发现,即萨特所说“存在先于本质” [2]。罗密欧与朱丽叶有了爱情后便有了恐惧。“恐惧不同于害怕和类似害怕的那种概念,那些概念涉及某些确定的东西,而恐惧所涉及的是由可能性而产生的、作为可能性的自由的现实。”[3]亚当与夏娃是因为有了“眼睛明亮”的可能性而恐惧,而罗密欧与朱丽叶则是因为有了爱情而恐惧。前者为耶和华所不允许,后者则为现世的仇恨意念所不允许。两者都是意念的作用力,从真理状态达到了人类存在的重演,“重演毋宁是当下时代对曾在此的可能性的应答。这种应答保持可能事物的可能性质,从而为当下时代开启新的生存。”[4]亚当与夏娃和罗密欧与朱丽叶在真理的向度上达到了同构。对于罗密欧与朱丽叶来说,仇恨的意念是与耶和华等同的。他们所开启的都是人类共同的东西:走向人的自由与自由的人。“当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讨论自由时,他以为自由具有一种构成性的意义。”[5]
亚当与夏娃的被逐是因为吃了智慧树上的禁果,罗密欧与朱丽叶是因为有了爱情才有了如此的境遇。他们因爱情而进入了本真的无善恶状态,因此提伯尔特的死并没有使朱丽叶要杀死罗密欧。爱情是两个人处于陌生状态中的相知,罗密欧与朱丽叶是对爱情的追求,他们有家的可能。罗密欧与朱丽叶对家的反叛,恰恰是对家的追寻。这两个家是有显著区别的,前者是世俗社会中的,后者则是伊甸园中的。人由血缘的自然关系进入情感的自然关系,伊甸园中的亚当与夏娃是本真状态中的爱情,走出伊甸园后的亚当与夏娃和他们的后代们则创造了意念,也被赋予更多意念性的东西,包括善恶本身。
爱情果总有吃完的时候,被丘比特射中的心也总有流完“血”的时候,这时就是爱情的终结。在《罗密欧与朱丽叶》剧中,莎士比亚没有将悲剧拖延到世俗生活之中,而是将悲剧提前,使生活的悲剧提高到了生命的悲剧,悲剧是在爱情中开始的。而鲁迅的小说《伤逝》则是爱情延续到婚姻,在一种社会的挣扎里完成的悲剧。
遮蔽是从两个家族的累世宿怨开始的,剧中的开场诗就揭示了两个家族处于自我遮蔽的状态。两个家族的人笼罩在仇恨之中,但他们并没有实在的体验,仇恨和宿怨只是虚拟的,它只存在于过去的某个空间中,是一个静止的瞬间。它本身并不能流传到后世,只是一个处于消逝状态的瞬间。而时间也是意念性的,是虚拟出来的,它使仇恨得到了蔓延和记忆。作为时间是不存在的,人类创造出来的只是一种记忆的方式,它已经脱离了空间,也是虚拟的,不是本真的存在。它排斥了人的个体,只剩下人的血缘群体。人类自身的本真感觉已经在时间的抽象里被抽象掉。“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6]孔子的话完全是他所处的空间里的感觉,是此在时间中的存在,这是一种机缘,只在孔子此在的那一刻中有这种感觉。在以后的时代里,这样的空间性已经被完全抽象,没有了自我的感觉,只剩下抽象的时间“十有五、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和它们所对应的意念“志于学而立、不惑、知天命、耳顺、从心所欲不逾矩”。人只有此在才是本真的,宿怨对于此在的我来说只是意念,它不是经验之物。戏剧中的假面舞会是个隐喻,是对人们处境的隐喻,假面是人们自我遮蔽的遮蔽之物。在舞会上,提伯尔特之于罗密欧的仇恨仍是意念的作用,也是自我的遮蔽。而罗密欧与朱丽叶则“看穿”了面具,揭去了遮蔽之物,才有了本真的感觉,因此,他们获得了爱情。
罗密欧与朱丽叶仍旧称呼对方为“仇人”、“仇敌”,但它们作为意念在他们身上的遮蔽作用已经去除了。本真的感觉去除了意念,去除了遮蔽,才有了两个人的爱情。自然之爱超越了世俗的意念。
列维·布留尔的《原始思维》也同样看到了这一点,“原始人把自己的名字看成某种具体的、实在的和常常是神圣的东西。”《罗密欧与朱丽叶》剧中的两个家族笼罩在这种思维中,他们的仇恨与他们的姓氏凯普莱特和蒙太古紧密相联。血缘的权力掩盖于其下,已不为人觉察,处于遮蔽状态的人,只有服从这种血缘的权力,“自我处于权力的监禁之下” [7]。前遮蔽状态是“一种监视的目光,每一个人都在这种目光的压力之下,都会逐渐自觉地变成自己的监视者,这样就可以实现自我监禁”[8] 。于是,人进入了自我遮蔽的状态之中,“人被抛入一个渗透到社会每一个角落的权力网络当中” [9]。而罗密欧与朱丽叶已经抛弃了这样的思维,打破遮蔽后拥有的是此在的本真感觉。这样的感觉与他们的行为一致,在行动的向度里获得自由,他们最后的自杀,是对脱离意念的自由的诠释,是通向海德格尔的“本真的向死存在”。海德格尔定义本真的向死存在为:“先行到死,看清楚了丧失在常人之中的日常存在,不再沉陷于操劳和操持,而是自立于自己的生存策划种种的生存的可能性,面对由畏敞开的威胁而确知他自己,因负重而激起热情,解脱了常人的幻想而更加实际,在向死的存在中获得自由。”[10]
在原始状态,“有些专门割取敌人脑袋的人是一些极真诚和极忠实的人,还有些人怀着虔诚之心和责任感施行着残酷的仪式,或者带着正直的信念去杀人。原始人同我们一样急于珍视某种道德态度。他们的善同我们的善一样好,他们的恶同我们的恶一样恶,只是善恶的表现形式不同而已,而道德判断的过程是一样的。”[11]这是意念对人的遮蔽,这种遮蔽是对人的禁锢,与把人投入监狱中一样,他们创造了精神的统治和肉体的毁灭。所以提伯尔特杀死迈丘西奥完全是意念的作用力,事实上这两人之间并没有实在的“仇恨”的感觉,完全是所谓的“宿怨”的蔓延。这样看来,人在一定程度上,仍受原始意识的笼罩。也即荣格所说,“因为它们割裂了我们世界那井然有序的进程,使任何事物都似乎变得可能了。它们对我们的影响表现了原始心理还并没有消亡。”[12]与意念紧密关联的是权力,或者说意念所掩盖的是权力,被意念所遮蔽的实质是某种权力的作用在起作用。这种意念的权力在剧作中也无处不在,“权力是处于弥散状态的东西,权力无所不在,不是说它(下转第57页)(上接第56页)包容万物,而是说它来自各方。权力不是一个机构,不是一种结构,也不是我们具有的某种力量。”[13]所以凯普莱特对朱丽叶激烈的拒婚言是意念遮蔽下的权力的爆发,它将意念的权力本质瞬间显露在我们面前,权力是现象内里的构成,这恰与福柯的理论相符合,即权力对生命的占有和管理的表现之一是对肉体的规训。
莎士比亚的剧中总是有一些人充当预言家的角色,这是剧作家的暗示,也是生活的必然。但预言与人的不能阻止厄运之间又形成了悖论。预言本身是人对生活的瞬间的感悟,而瞬间本身是人的本真状态,因为人的真实与自由只在此在的瞬间之中。“在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之后,新科学带来这样的证据:除三维世界,即我们感官的世界之外,还存在着第四维,即时间维,以及第五维,即精神心理维。人们已经证明有可能感受尚未发生的事件。人们为我们展现了新的前景,使我们认识到精确科学与直接宗教的密切关系。”[14]人是一种不断消逝的存在,预言本身成了生活的一种存在可能。预言是镜子本身,人只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而不能有所作为,所作为的只是自我的掩饰、化妆,其实质是自我的遮蔽。
罗密欧瞬间感受的顿悟和他对生的此在的感知,已经上升到哲理的向度。只是人对此在的瞬间的感知是稍纵即逝的,很快又被新的意念和欲念所遮蔽,真理只是此在的瞬间为人所拥有,在下一个瞬间,它已经消逝。
戏剧是一种人类命运的隐喻,即人类是在碎片化的瞬间里获得生命的,打破了历来的决定论,莎士比亚发现了人类在未来的历史中的生活状态和精神状态,当然这只是剧作家在戏剧创作中偶然打开的,它并不代表剧作家对人类未来的认知,只是一种此在的瞬间。由此,剧作与生活形成了不同的空间里的同构,一样是对真理的洞见和达到。剧作无疑是电影的前身,现代文明是一个碎片化的文明,电影则是最碎片化了的人生的集合,是瞬间的极端化。瞬间显现的是命运的可能性,并最终成就了命运。
【参考文献】
[1] 彭小燕著.《存在主义视野下的鲁迅》,[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2][5][8][9] (挪威)G?希尔贝克,N?伊耶著.童世俊,郁振华,刘进译.《西方哲学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3](丹麦)克尔凯郭尔著.刘继译.《恐惧的概念》,[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4][10] 陈嘉映编著.《存在与时间读本》,[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
[6] 楼宇烈.《论语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4.
[11][12] 荣格著.苏克译.冯川校.《寻求灵魂的现代人》,[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7.
[13] 李银河著.《福柯与性-解读福柯性史》,[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1.
[14] (法)吉尔·徳勒兹著.刘汉全译.《哲学与权力的谈判-徳勒兹访谈录》,[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作者简介:鲁璐 (1986--),女,上海大学文学院2008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