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瓦勒夫斯卡

2010-05-30 12:46安德烈•卡斯台洛
译林 2010年5期
关键词:拿破仑玛丽波兰

安德烈•卡斯台洛

安德烈•卡斯台洛,原名安德烈•施托姆斯,1911年1月23日生于比利时的昂维尔,2004年7月18日死于塞纳河上的耐依。法国作家和电影剧本作者。卡斯台洛是画家莫里┧•夏巴斯•施托姆斯和女作家加布列埃勒•施托姆斯—卡斯台洛之子。母亲博学而富有教养。卡斯台洛在巴黎上大学时,采用母亲的姓。幼年时,母亲经常带他参观凡尔赛宫,让他接触历史,启发他学习历史。

卡斯台洛的同行说他“为人慷慨,谦虚和善,喜欢年轻人,在这一行里这种人殊为稀少”。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军占领法国,卡斯台洛为维希政府的政治文学杂志《禾束》(La Gerbe)撰文,战后并未因此获罪。1947年,卡斯台洛创办并出版系列丛书《历史的现实》(Présence dHistoire)。他自称“1935年后的作家和记者”,为法国的多种报纸和杂志,例如《费加罗报》、《自由正午报》、《历史》杂志等撰稿。

他的乡间别墅为他提供了写作的幽静环境。他一生创作了65部传记和伟大历史人物的研究,特别是十六、十八、十九世纪的伟人传记。他和友人,历史学家阿兰•德哥一起,于1951年创办广播节目《历史论坛》。每周播送一次,直到1997年为止。该节目始终由法兰西电台播出,收听率最高。1957年至1966年,两位历史学家在法兰西电视台播送节目《镜头考察时代》。卡斯台洛还创作剧本。1984年,他在皇宫剧院上演《杰出君王法朗梭阿一世》一剧。他还和导演、演员罗伯特•霍珊一起写出《耶稣是他的名字》、《我名叫玛丽•安多纳德》两剧。他在维也纳研究历史时,在一间仓库里找到一个箱子,里面盛放着拿破仑一世的妻子玛丽•路易丝皇后的信件,约九千封,大大有助于他对拿破仑时代历史的研究。

他获得奖项无数。他是法国荣誉团的军官,国家功勋团的指挥官,比利时莱奥波特勋章获得者。1984年,他获得法兰西学院历史大奖。

1806年底,格雷斯让-巴普蒂斯特•格雷斯 (1725—1805),法国肖像画家,因创作美女肖像而闻名于世。名媛淑女向他学画,充当他的模特儿。已经去世一年。但似乎他又来到人间,把他的生命倾注到他的一个模特儿身上。这是一个金发碧眼、面颊红润的姑娘,清新、温柔,美丽得叫人喘不过气来。她是个波兰女孩,出身贫寒,名叫玛├•勒钦斯卡。她的笑脸看上去让人感到赏心悦目。然而三年来,她已不再展露笑容。她父亲去世时,她只不过是个很小的小女孩。离开修道院时,她还不到十六岁,母亲就要她在两个同样富有的求婚者当中做出抉择。一个求婚者,年轻迷人,是一位俄国将军之子。十年前,波兰遭到第三次瓜分,奥地利、普鲁士和俄罗斯三只帝国黑鹰扑向波兰,凶狠贪婪,致使波兰最后在欧洲版图上消失。波兰的白鹰仅仅成了一段回忆。玛丽的祖国遭沙俄将军镇压,她宁死也不肯嫁给沙皇的将军之子,便只好嫁给帝国的一位显贵,阿纳斯塔色•柯罗纳•德•瓦勒夫斯基,一个有权有势的家族首领。但此公已丧妻两次,年近七旬,其长子比新娶来的伯爵夫人瓦勒夫斯卡还年长九岁。丈夫对她体贴入微,试图让她忘记夫妻之间巨大的年龄差距,使她生了一个儿子。玛丽非常喜欢这孩子,从此生活里只有一个目的,让她儿子生活在自由的波兰,成为一个自由的波兰人。有多少次,就像波兰人在历史上最阴暗的时刻一样,玛丽只想着法兰西,法兰西能来解救她的国家吗?

“但是法兰西离我们太远,就像上帝离我们太高。”

拿破仑战胜了奥地利,战胜了俄罗斯,最终又打败了普鲁士,使玛丽情不自禁地充满希望。1806年12月底,玛丽得知,拿破仑和俄国人在普尔斯托克第一次相遇,战局的发展大大有利于法兰西大军。

拿破仑俘虏了六千俄国战俘——玛丽感到心头为之猛烈跳动,波兰的国土被奥地利人、俄罗斯人和普鲁士人分割之后会重新连成一片,古老的波兰土地将从灰烬中重获新生?她的丈夫和她一样,也是爱国志士,他们决定离开在瓦勒维斯的庄园,去华沙安家定居。

1807年元旦,玛丽突然听说拿破仑决定离开普尔斯托克,要来华沙。她待不住了,寻思怎样去见拿破仑。她内心已把拿破仑奉为波兰的救星。她扮成一个农妇,身穿蓝色长裙,头戴黑色皮帽,带上她的表妹,跳上马车,吩咐往布洛尼的大道前进,这是到华沙的前一站。

她抵达驿站的宅院时,一大群人已在热切地等待着。突然,驰来一个信使,跑得气都喘不过来。拿破仑驾着钉了铁掌的骏马,踏着冻冰,飞速驰来。最后,皇帝的御辇在驿站前停住。人群急忙围上去,高声喊叫,热情如沸。可怜的玛丽,被推来搡去,挤到一边,没能挨近皇帝。这时候,有位将军——杜罗克——走下马车,安排岗哨,走到玛丽身边。

“啊,先生,”玛丽央求他,“带我离开这里,让我能瞧皇帝一眼。”

她的声音迷人,语调也动人。侧影娇娆高雅,眼睛清澈温柔,带着祈求的神气。杜罗克被打动了,他伸出手臂,带她一直走到马车门边。

“陛下,”杜罗克微笑着说道,“瞧瞧这位姑娘,她不顾拥挤的危险,就为了觐见陛下”。

皇帝脱下帽子,向玛丽发问。可是玛丽过于激动,回答不出,只是满面通红,喃喃说道:

“欢迎陛下来到我们国土,来到我们国家,期待您来使我国复兴!”

玛丽站在路当中,看着座驾渐渐离去。皇帝傍着车门口挥动帽子,把民众刚献给他的一束鲜花扔给了她。

显然他很喜欢这个陌生的年轻女子。他无疑情妇不少,但是她们在他的生活中没什么地位!其中有一位,某晚应皇帝之命,来到推勒里宫。事先从近侍嘴里得到命令,拿破仑要她脱光衣服,睡到床上;两小时后,又从同一近侍口中得到命令,叫她穿好衣裳,就此离去……无疑,在这个元旦的前夜,拿破仑还在普尔什多克,就听说德努艾尔小姐生下了一个男孩,但是这个孩子——未来的莱翁伯爵——真是他的孩子吗?当妈妈的言之凿凿,但是她不是也同时向缪拉示好吗?不会是缪拉下的种吗?约瑟芬不是也生过奥当丝和欧仁,作出了“证明”,谁知却不能生育了呢!这个约瑟芬!

拿破仑喜爱约瑟芬,要约瑟芬。上个月初从波森还给约瑟芬写信,明确表示,波兰女人他根本就看不上,而她们却向他大献殷勤。他还加上一句:

“但是,对我来说,世上只有一个女人。你认得她吗?我很愿意为你描绘出来。说不定言过其实,你会认不出你自己来。说真的,我心里有很多好事要说。此地长夜漫漫,我孤寂一人……”

在布洛尼驿站一遇之后,另一个女人上了他的心头?驰向华沙途中,拿破仑讶然发现,他脑子里老留着那年轻女子清秀天真的面影。那讲法语的农家女,使他感到惊异好奇……她身上流露出怎样的温情!莫非是一见倾心?

“杜罗克,你去给我把她找来。”

一到华沙,杜罗克将军马上行动起来。他向波兰临时政府的首脑约瑟夫•波尼雅托夫斯基,详详细细地描绘布洛尼的那位陌生女子。多亏玛丽的表妹露了口风,说了花束的事儿,玛丽才给确认出来。拿破仑得讯,立即下令,邀请瓦勒夫斯卡伯爵夫人参加波尼雅托夫斯基为皇上举行的酒会。不然,就是波兰首脑建议皇帝亲自出面邀请瓦勒夫斯卡夫人。总之,波尼雅托夫斯基亲自出马,专诚前往瓦勒夫斯基伯爵府邸。玛丽起先拒绝接受邀请:她一向不参加任何舞会。

“您得大驾光临,这点您责无旁贷。是拿破仑本人要您参加。”

她还是拒绝。

“谁知道呢?”波尼雅托夫斯基已经猜透了拿破仑的用意,喃喃说道,“也许上天要假手于您,来复兴我国呢?”

玛丽固执己见。波尼雅托夫斯基只得向政治人物求援,其权威建立在他们受到的敬重与声望上,得之于他们的言行举止和聪明智慧。但全都白费力气,需要瓦勒夫斯基伯爵一再坚持——他不知道布洛尼驿站觐见的事——才使玛丽最后接受下来,同意前往布拉夏宫参加舞会。拿破仑拿她当什么人了?她气有不平,穿上她最不起眼的长裙,一袭简陋的白绸衫,外罩白缎子外套。既不戴钻石,也没缀珍珠。只有一个简单的枝叶圆环,配她的金发。如此盛会拒不整饰,拿破仑肯定会懂得其中意味,她不准备作出牺牲!她一出现在舞会的大厅,波尼雅托夫斯基便迎上前去,向她邀舞,她做个手势,把他拦住。

“您知道我不跳舞,而且也不想跳舞。”

“什么?!可是皇帝陛下已几次提起您,说非常高兴看到您跳舞。”

“可能吧,但我不跳。”她以同样顽固的态度,拒绝一切来邀她跳舞的人。皇帝的副官路易•德•贝尔哥和贝特朗将军,围在玛丽周围。拿破仑看穿了他们的意图,把传令官贝尔济哀叫来,下令立即派遣贝尔哥到第六军团,赴帕萨尔齐去上任,把贝特朗派到布列斯劳,到热罗默热罗默•波拿巴特,拿破仑一世皇帝的小弟弟,1807年至1813年为威斯特法伦国王。那里去当参谋长。

大家面面相觑,忐忑不安。自从约瑟芬与轻浮的依波利特•查尔斯明目张胆地偷情,发生那桩年代久远的风流韵事以来,皇帝还是第一次表现,不容别人来插一脚。其实什么都还没有发生!

舞会暂停。接下来是传统项目,皇帝巡行接见宾客,拿破仑显得异常亢奋。走到玛丽面前,看了一下,装着没认出她来,打量她的长裙,赞赏她光泽的皮肤,为了表示他懂得这身朴素打扮的理由,他高声说道:

“夫人,白裙子上罩白外套,白罩白,可不行。”

然后,他压低声音,只她一人听得见:

“我有权力在会后等到的,可不是这种款待……”

玛丽显然没有作答,但是她那嫩白的双颊却升起了红晕……

皇帝走过之后,她一下子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她益发慌张了。大家在扇子后面窃窃私语——拿破仑和她密语了什么?种种评论不胫而走……

回到瓦勒夫斯基府邸,她发现有一束花,还附了一张小卡片:“我只看见您,只欣赏您,只要您。快快回复,以平息我焦躁不安的热情。N.”

侍女说:“信使立等回音。”

玛丽深受伤害,脱口而出:“没有回音。”

皇帝再一次把她当作什么人了?可是侍女又返回来宣告:

“卡片是波尼雅托夫斯基大人亲自送来的。”

玛丽反感至极。这么说来,政府首脑也摇身一变,成了说媒的了!

更有甚者,波尼雅托夫斯基现在亲自到房门口来商谈了。枉费心机!正像她刚才拒绝跳舞,现在她同样拒绝回答。费了半小时唇舌,亲王愤然离去。然而,所有的人都致力于把玛丽推进拿破仑的怀抱。第二天,瓦勒夫斯基伯爵告诉他的夫人,他已经以他们夫妻的名义,接受了邀请,出席拿破仑举办的一次盛宴。伯爵夫人不买账。可是她丈夫——也许跟所有瞎眼丈夫一样,也向杜罗克将军,波尼雅托夫斯基亲王,临时政府的成员求助。玛丽宣称身体不适,躺在长长的卧榻上,拒绝在客厅里露面。瓦勒夫斯基伯爵居然让这些波兰人拥入他夫人的闺房,其中有一人向她宣布:

“夫人,局势对一邦一国如此崇高,如此重大,就理该让步。我们希望,您的不适,从此刻到盛宴之前,就能过去。这次宴会,您不能缺席,否则就算不得波兰好女人了。”

既然全城的人都联合起来对付她,玛丽只得再次屈服。不仅如此,波尼雅托夫斯基亲王还派她去见其情妇德•伏邦夫人。这位夫人曾在凡尔赛宫里待过,大革命起事后,迁往华沙。她向玛丽授以宫廷礼仪之奥秘。伏邦夫人肆无忌惮,没有成见,不知羞耻。作为十八世纪的妇女,她认为,现在还讲夫妻之间的忠诚,才是最大的恶劣趣味。她认为,把情妇奉献给君王,不论这位君王是路易十五,还是拿破仑,这都是一个廷臣应完成的最重要的使命。

这位喜剧中的伴娘以一种叫人无法招架的不以为意,不断说: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神圣的事业。”

从最初几堂课开始,伏邦夫人就把拿破仑的字条塞到她弟子手里:

“我惹您讨厌,是吗?夫人,我有权希望情况正好相反。我弄错了吗?那种热劲儿,您降我升。我夜不能寐!啊,请您给一颗可怜的心一点点愉快,一点点幸福吧。那颗心准备宠您爱您!……难道讨个回答就那么难?何况您还欠我两个回答呢!N.”

玛丽始终拒绝回答。皇帝不耐烦起来。背后的活动,简直不成体统,内阁成员纷纷恳求玛丽别表现得这样绝情:

“夫人,区区小事,往往会酿成大祸。任何时候,女人对世界政治都会产生巨大影响。无论往昔,还是现代,都证明了这个道理。男人一旦着了魔,只有你们女人才威力无边。”

有人甚至胆敢补充一句:

“犹太女子以斯帖献身给波斯王亚哈随鲁,您以为是出于爱情吗?国王在她心里只引起恐惧,在他的目光注视下,以斯帖都吓晕了,难道不是证明,这两人的结合,没一点儿情感的成分?以斯帖牺牲自己,拯救了国家,她获得了救国救民的荣耀。您不是同样可以获得您的荣耀和我们的福祉吗?!热诚爱国的波兰人千千万万,您不就是他们的女儿、母亲、姐妹和妻子吗?”

大家好像都在做梦……

玛丽又一次让步——她已满十九岁——她接受邀请,前去参加那著名的宴会。她一走进大厅,宾客纷纷向她跑来,似乎已在乞求她的保护。

宴会席上,她坐在皇帝对面,皇帝不停端详她。有一次,拿破仑指指他上装的左边。坐在玛丽旁边的杜罗克将军马上明白了,扭头转向年轻的女子:

“夫人,皇帝在布洛尼送您的那束鲜花,下文如何?”

玛丽答道:

“我精心保存起来了,做我儿子的纪念品。”

“啊,夫人,请允许我说句话,人家会送给您更配得上您的礼物。”

玛丽感到事情来了。人家以为她意有所图呐?她真哭都来不及!

她喉咙发干,低着头,美丽的鼻子抵到盘子上,抛出这样一句话:

“我只喜欢鲜花。”

“那好呀,我们到您故乡的土地上去摘月桂花来献给您。”

为了安排妥帖,瓦勒夫斯基伯爵在宴会末了,就不见踪影了。咖啡在小客厅里喝。拿破仑脉脉含情地看着玛丽。自从约瑟芬和她的热吻以来,拿破仑还没这样钟情过。他走近玛丽:

“有这样一双温柔甜美的眼睛,这样善良的表情,那心肠也必定是软的,不会喜欢折磨人的。不然,那就是一个卖弄风情的,最最残忍的女人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客厅。玛丽可以回家了吗?哪里!杜罗克将军把她带到德•伏邦夫人家。在那儿,有两个帮手合起来说服她。德•伏邦夫人感叹道:

“他眼里只有您,射出来的都是火焰。”

杜罗克在玛丽身旁坐下。

“您可真忍心。”将军握住她的手说:“您把他的要求顶了回去,可他是从来不碰壁的。想想看,他的耀武扬威涂上了悲哀。只有您能用一些幸运之光照亮他的命运。他是深爱着您。您也看见了,在整个宴会中,他眼睛只看您一个人。您能给他多大的快乐啊!”玛丽突然哭了出来……怎么反抗呢?天网恢恢,网眼已经收紧。伏邦太太感到她已软化,就读起拿破仑新写的一封信:

“有些时候,太崇高的念头,使人不胜重负,这就是我现在的感受。如何满足一颗钟情的心?他只想扑倒在您脚下,但却阻碍重重——啊!就看您愿意不愿意!我们之间的重重障碍,只有您一个人可以挪开。啊,来吧,来吧!您一切愿望都能实现,您若能怜悯我这可怜的心,您的祖国对我来说,就将更加亲切。 N.”

信的结尾使她乱了方寸。

拿破仑知道,他施加的,是不体面的讹诈。这一下,玛丽输了……她向两位撮合者喃喃说道:

“你们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但是,玛丽拒绝答复皇帝。无疑,她要亲口向他诉说崇拜之情,希望皇帝能拯救她的祖国,解救她于毁灭之中。但是,她也明确表示,别指望从她那里得到爱情——一个受害者不可能对迫害者怀有爱情。大家让她平静下来——当然,她可以向君王诉说一切。对于这些糟糕的同谋者来说,最主要的乃是,小鸟肯飞到老鹰家去。根据他们的要求——不说是根据他们的命令——玛丽这一整天不得离开府邸,等人来领她去行刑。最后,到晚上十点半,她被领上了一辆马车,沿着马路,驰向皇帝驻跸的王宫。抵达之后,登上一部小楼梯,穿过两三个客厅,她突然站在拿破仑面前……牺牲的时刻到了,钟已经敲响……玛丽失声痛哭,想要逃走。拿破仑起先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他面前站着的莫非是个狡诈的女子?一个卖弄风情的女子?他含情脉脉地和她说话,说“你那老迈的丈夫”,也没有产生任何效果……只见她哭得更加厉害。为了使玛丽平静下来,皇帝充满柔情地问她,为何答应这门年龄悬殊的婚姻。这么说,是她母亲赞同这门有违自然的婚事?而今天,她想必后悔莫及?那为什么还拒绝委身于他?

她回答道:“在人世间联姻,结为夫妇,也许只有到天上才能拆散。”

拿破仑不禁哑然失笑——又是毫不留情地。玛丽眼泪流个不停,这使他心肠一软,最后对玛丽充满怜悯。他别无所求,只要她待在身边,他会好心地和她交谈。他明白,这个女人的灵魂像少女一样纯洁正直。这天晚上对她施暴,是情理难容的。他为父似的对她好言好语。渐渐地,玛丽的泪水终于止住。临别时,他让玛丽答应明天再来。凌晨两点,他帮玛丽穿上外套,陪她走到门口,吻着她的双手:

“唉呀!我温柔而爱哭的小鸽子,擦干眼泪,快去睡觉吧。别害怕老鹰,鹰扬威武对你没别的力量,只有激情如炽,一种爱的力量。然而这种爱,首先要的,是你的心。你迟早会爱上的,因为那将是你的一切。听清楚了吗?”

但是第二天,事情又糟了。等她醒来,皇帝派人送来一串钻石花束,附了这样几行字:

“玛丽,我的温柔的玛丽。我第一个念头,便是想到你。我第一个愿望,便是再见到你。你还来吧,是不是?你答应过我的。不然,老鹰就会扑到你身上了!我晚餐时会见到你,朋友这样说。请赏脸收下这花束:我们身边围着一群人,它将成为我们之间秘密联系的纽带。众目睽睽,我们可以暗通消息。我把手按在胸口,你会知道,我心里想的全是你。为了作答,你只消压一压你的串花。请你爱我,我温柔的玛丽。但愿你的手永远不从串花上挪开! N.”

玛丽再一次宣布:“没有回信。”

她把贮放宝石的红绒匣子往地上一扔。

“这些钻石我不要!把我当什么女人了?”

当天晚上,晚餐时刻,皇上脸色煞白。玛丽的衬衫上没别皇上的礼物。玛丽感到皇上就要爆发了,心里害怕极了。于是她脸上挂着一副可怜兮兮的微笑,把手按在那钻石别针应该别的地方,拿破仑这才平静下来。他也做了一个跟玛丽同样的手势。暴风雨过去了——暂时风平浪静。晚餐草草打发之后,拿破仑回到小客厅,让杜罗克将军传令召见玛丽。

“难得,终于来了。我已经不指望再见到你!”

指责破口而出。她只是卖弄风情?为什么赶赴布洛尼去见他?为什么接受他的鲜花?

“你总算把我的心抢走了!你要知道,我一旦碰到办不到的事情,就会更加倍期望办成。”

突然之间,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对了,不错,这是一个斯拉夫女人,她的性格就像当地的气候一样多变,忽而冰雪满地,忽而酷暑炎夏!他认为是卖弄风情,其实是一种民族性!

“您是一位波兰女子,您让我脑子里对你们民族有了确定的看法。”

“啊,陛下,请您发发慈悲,把您的看法告诉我。”

在他看来,波兰人“既热情奔放,又轻浮佻┴榇铼”,他们“既喧闹不宁,又一触即发”。但是,他们既不善于控制他们的激情,也不知把这热忱贯彻到底!

突然间,他看到玛丽眼里含满了泪水。他威胁道:

“你听好了,我要强迫你爱我。我已经让你的祖国恢复名誉。但你要好好想想,就像我手里的这块怀表,我也可立时在你面前将之砸烂。倘若你还拒绝我的心,你祖国的名字也将消亡。”

说罢,他把表摔在地上,一脚后跟就踩碎了。

皇帝的狂暴置玛丽的心于严苛的考验,她当下晕了过去。等她醒来,她明白了。拿破仑利用她不省人事,霸占了她。他的行止就像一个粗汉。他在那里,跪在她膝下,向她发誓,他爱她爱得发疯——爱昏了头,是他唯一的辩辞。他说了些动听的话,打动了这不幸的少妇——玛丽没有逃开。

她在主子的眼睛里,看到这么多激情,被这狂暴的爱所打动——也许也有些迷惑——她原谅了他。

玛丽•瓦勒夫斯卡,现在爱上了这个她曾献身的男人。她的第一个行动——因为她的诚实,不允许感情平分秋色——便是和她丈夫一刀两断。她写信给她丈夫:“您的第一个念头可能是责备我行为不端,但是您只能责怪您自己。我煞费苦心,使您睁开眼睛。唉,可惜,您为一种莫名其妙的虚荣心,我承认,为您的爱国主义,蒙住了眼睛。您就是不愿看到危险。”

瓦勒夫斯基伯爵终于明白了情况,隐退到瓦勒维斯乡间。而两个小姑作了玛丽的贴身女官,她已被大家视作皇上的情妇。在瓦尔索维,没人为此感到愤愤然。事关皇亲国戚的婚恋,无所谓道德不道德。

现在,玛丽已完全属于拿破仑,但她并没有忘记拿破仑的承诺:复兴波兰。

拿破仑平静地听她诉说。他有一次说:

“永远不要对女人发脾气:她们胡说八道,你静静听着就是了。”

但是玛丽看起他来,那样的温柔,蓝眼睛里满含着哀求的神情,他便向玛丽解释:

“你可以放心,我向你做出的允诺一定会付诸实施。我已强令俄罗斯退还他们侵吞的土地,余下的事情将交由时间来完成。现在还不是一切都实现的时候,得耐心等待。政治是根绳子,绷得太紧,就会断裂。还要等着你们的政治家逐渐成气候,你们现在有几个政治家呢?你们优秀的爱国志士不少,人力丰富,对,这点我赞同。这些勇敢分子都充满着荣誉和勇气,但是这还不够,还需要巨大的精诚团结。

“另外,同样还有法兰西的利益。

“你想一想,我们之间隔开了多大的距离!我今天建成的东西,明天就可能毁掉。我的首要义务,是为法兰西效力。我不能为了别人的事业,为了别国的利益,叫法国人去流血。不可能每次出现危机,便武装法国人,去救你们。”

玛丽对于拿破仑,已像他称呼的那样,成了他的“波兰夫人”。他要对付整个欧罗巴,爱她,也要时间允许,他少不了她。每当他身先士卒,率军出征,每天总派信使送一封信去。但是他不懂,约瑟芬一直写信给他,约瑟芬也不能长时间没有他。他读到约瑟芬的一封信,笑了起来——足见对他过气美人的无情——信中向他天真地吐露肺腑:“我嫁丈夫,是为了和他厮守在一起!”拿破仑不以为意,傲然回答:“以我的无知,认为女人是为丈夫而存在,而丈夫是为祖国、家庭和荣耀而存在。原谅我的无知,和我们美丽的仕女在一起,每天都能学到新东西。”约瑟芬是否猜到,拿破仑为他的波兰夫人,旧情重燃,又找回他那颗波拿巴特的心?拿破仑给皇后信里又写道:“像平素一样,你小小的脑袋又胡思乱想,自寻烦恼……”

埃劳之战的第二天,拿破仑求玛丽到芬肯斯泰因城堡去和他会合。玛丽听命前往。因为她对拿破仑的爱也与日俱增。一天,拿破仑收到波斯国王的礼物,是献给皇后的一批纱巾。拿破仑立即让玛丽先选,一心希望她选最美丽的一条!玛丽接受他的建议,挑选了一小条蓝色纱巾——最不贵重的一条。

“我有一个女友,她喜欢蓝色。等我回去,就把这条纱巾送给她。”

皇帝微笑着对她说:“波兰男子都勇敢而有献身精神,女人则都美丽而不贪心,真是一个美好的民族。我答应过,迟早会重建波兰。”

他不用多说了,年轻的伯爵夫人就扑倒在皇帝脚下,感激涕零。

“好!好!这礼物,你毫不勉强就接受了!但是,得有耐心。搞政治和打仗不一样,搞政治不那么容易,需要更多的时间。”

玛丽现在爱他,爱这个曾使她非常害怕的伟人,爱到掩饰自己对拿破仑和沙皇在提尔希特会晤所引起的失望,爱到体谅拿破仑——尽管拿破仑对她怀有爱情,尽管他对她做过允诺,却还不能建立波兰王国,因为这个王国会危及他和沙皇的政治联盟。

拿破仑回巴黎时,要求玛丽跟他同行。玛丽拒绝前去,宣称她宁可回到乡下去。拿破仑回答她:“我知道,你可以没有我而生活……我知道,你的心不属于我……但是你为人心地善良,你的心是如此高贵,如此纯洁!你忍心夺去我每天在你身边度过若干幸福时刻吗?我只能因你才获得幸福的时刻。大家以为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她于是让步——因为她永远在让步。

1808年1月初,玛丽到达巴黎。在杜罗克的指引下,安顿在凯旋路四十八号一座漂亮的小公馆里。这条路原来叫香德莱纳路。当年波拿巴特将军在此地爱上了约瑟芬;那时,约瑟芬还叫罗斯,住在迷人小公馆里。这次杜罗克奉主子之命,给玛丽安排了一个香巢。拿破仑在他忠诚的宫廷侍卫长的护卫下,有时过来看望玛丽。但是,巴黎不是华沙,皇帝更容易让玛丽进入推勒里宫夹层里的隐秘套间——每天由花卉名家贝尔纳夫人为她摆满鲜花。

到四月份,拿破仑又要长途征讨,把玛丽送回波兰。1809年,玛丽离开波兰,到飘扬着法兰西国旗的旋布隆宫维也纳西郊奥地利的皇家夏宫。和皇帝相会。那里,拿破仑进行曲时时在宫中响起,因为每天都有阅兵典礼。

在附近风光绝佳的麦特林村,拿破仑为玛丽安排了一幢小房子。就是在这里,1809年9月,玛丽给了拿破仑最大的喜悦:她怀上了他的孩子。

也许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像拿破仑这样,怀有传宗接代的愿望!建立一个皇族,创建新的王朝,自从登上皇帝宝座之后,他最关心的、最主要的忧虑,就是生下自己的子嗣。

这次,可是确定无疑的了!他的“波兰夫人”,不容置疑……他决定休掉约瑟芬,以便再婚。说来他亏欠约瑟芬着实不少哩。

有人会想,拿破仑这下可以和玛丽成婚了。但这是不可能的。皇帝不能娶一个离婚女子为妻。他于是寻找一位公主。但是这个私生子怎么处理呢?雅布洛诺夫斯卡皇妃这样提出问题,皇帝当着玛丽的面回答:

“一场政治联姻能给您带来什么?再说,您不为这个孩子费点儿心吗?他是瓦格拉姆战役瓦格拉姆战役,1809年7月5—6日,拿破仑在此大败奥地利军队。胜利之子拿破仑与玛丽之子于瓦格拉姆大战后于1810年出生。,有一天将是波兰的国王。”

拿破仑离开玛丽,驰向法兰西,一心想着离婚和他未来的婚姻。他现在要驻俄大使柯兰古侯爵尽快在圣彼得堡打听清楚,沙皇的妹妹,大公爵小姐安娜,不久将满十六岁,此女是否有能力让他当上父亲!因为遣走一个不育女,娶来一个年轻不能生的少女,那又何必呢!他在香芭涅写信给柯兰古:

“请以此原则为准,我要的是孩子!”

“我是娶一个肚子!”他甚至不太雅地打趣道。

至于沙皇是否会同意提供“这个肚子”,他深信不疑。离开维也纳前夕,他让沙皇知道他赞成“波兰和波兰人这种字眼,不仅在所有的文件中,甚至在历史上也全都消失”,这不足以使亚历山大指的是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一世。感到安慰吗?这位俄皇一听到“波兰人三个字就感到不适”。可怜的玛丽,她之所以委身于拿破仑,只是出于对祖国的热爱,满腔希望波兰不致从地图上抹去!

波兰人白白地给牺牲掉了。沙皇拒绝把妹妹嫁给拿破仑。拿破仑不得不凑合迎娶一位大公爵小姐奥地利公主的封号是大公爵小姐。。

玛丽跟随皇帝到了巴黎。她的孩子该在什么地方生呢?离开首都到何处去呢,她未能做出决定。三月初,新皇后即将离开维也纳,前来巴黎成亲。玛丽•瓦勒夫斯卡收到他丈夫一函:

“尊敬的爱妻,瓦勒维斯城堡越来越成了我的负担。我由于年龄和健康状况已不便走动。我最后一次到那里,为的是在文件上签字,这里的产权为我长子所有。建议您和他达成协议,为您将生的孩子办好一切手续。这个瓦勒夫斯基家的孩子如出生在瓦勒维斯,手续便简易好办。这也是他的意思。故写信给您,借此让他明白,我已尽到我的义务,并求上帝,保佑您平安。阿纳斯塔色•柯罗纳•德•瓦勒夫斯基。”

老伯爵愿意承认皇帝嫡嗣为自己所出,就像贝尔纳诺伯爵跟他说的,这种上下串通作假,联手使玛丽做出了牺牲。这是一个补办的证明,证明玛丽对这计谋本无所知。

亚历山大•瓦勒夫斯基于是出生在瓦勒维斯这座城堡;三年前,他的母亲离开这座城堡,正是为了跑去觐见皇帝。此前一个月,拿破仑娶了玛丽•路易丝。无疑,玛丽•瓦勒夫斯卡感到,急速回到法国定会使皇帝不便。他此刻正扮演新郎官的角色,心无旁骛,忙着满足他那软绵绵、懒洋洋的年轻妻子。胜利大街的小公馆于1810年底又见到了玛丽。

幸亏这位新皇后,虽和约瑟芬一样善妒,似乎不怀疑什么。1810年12月31日,瓦勒夫斯卡夫人在推勒里宫的小公馆里得到“正式引见”。玛丽•路易丝把漠然的眼光扫向她,也扫向在场的众人。玛丽的一个女同胞,当时也在场,叫道:

“没有一丝令人欢欣的微笑,没有一瞥充满好奇的目光,使得这张木头一样的脸显露出一点生气。她巡行一圈,依次走到每个人面前,就像那种上了发条的玩偶;显示她那相当僵硬的纤细腰肢,但是像瓷器一样的浅蓝色眼睛,总是定定然直视对方。”

得失相补。玛丽•瓦勒夫斯卡现在成了前皇后约瑟芬的女友。这位放逐在马尔迈松宫的废后,此后常常接见瓦勒夫斯卡伯爵夫人。相似的命运把两人连接了起来;她们两人不都爱上同一个男人吗?两人不都因为这位目光冷淡、心灵枯索的奥地利女人而被放逐,被排挤到阴影中去了吗?约瑟芬曾预言,这个奥地利女人不会给她丈夫带来好运……

两人之间唯一的差别,显然就是有个小亚力山大。玛丽对皇帝至少还留下一个活生生的纪念品,而约瑟芬只有伤心的份儿,暗自掉泪……

皇帝想到了这个小亚历山大。出征俄罗斯之前,他要求玛丽•瓦勒夫斯卡到推勒里宫来见面。这天,他赠予她的“波兰夫人”一件绝妙的礼物——三天前,即1812年5月5日——在圣克鲁宫签署的一纸敕书——授予他们的儿子一座世袭庄园:

“庄园位于那不勒斯王国,属于我私产的一部分,就像本敕文所指定,赐予亚历山┐•柯罗纳•瓦勒夫斯基伯爵,以建立他名下的庄园,并特授帝国伯爵称号。”

在孩子成年之前,玛丽得以充分享有这个庄园的收益和果实。亚历山大成年之后,每年得“支付其母亲,即上述瓦勒夫斯基夫人,一笔终身年金,数额为一万五千法郎。”

玛丽回到瓦勒维斯。心里又充满希望:拿破仑打败了沙俄,已直抵莫斯科!肯定会签订和约,波兰一定会恢复其全部权利。法兰西大使德•普拉大主教阁下,已以皇后的“副本”对待瓦勒夫斯基伯爵夫人。波多卡伯爵夫人补充说:“在诸位夫人之中,她总是优先第一。逢盛大的宴会,她总是第一个给上菜。她高踞荣誉席,接受众人的称颂和各种尊敬的表示!……”显然,老年贵妇看了不顺眼,对她们丈夫干生气。而年轻妇女不大在乎礼数,肆无忌惮地笑出来,笑大主教偷看娇娆的伯爵夫人美丽的玉臂和白嫩的纤手时那种痴迷陶醉的神态。

突然之间,信使带来一条消息,关于历史上最最惨痛的悲剧:法兰西大军踏着冰天雪地败阵撤退,死者以数十万计,整个团队只剩下破衣烂衫的十几个人。12月10日,皇帝抢在这些残兵败将之前,乘坐雪橇在玛丽的城堡不远处驰过,想到了他的波兰夫人。要是能把她拥在怀里,对他将是多大的安慰!但是柯兰古阻止他在瓦勒维斯歇脚。虚耗时间,就有致命危险!……必须尽快赶回巴黎,那里的人已慌成一团。“跳下,从驿车跳下,马上登上他的宝座。重新执掌权杖!”

玛丽重新上路,前往巴黎。皇帝有时从推勒里宫溜出去,前往胜利大街,他的女友就下榻在那里。一天,皇帝在宫里接见了他旧日的情妇。突然间有人搔门。有什么东西在滚动,穿着蓝白相间的衣服,玫瑰色的脸蛋,长长的头发:罗马王拿破仑和新皇后生下的儿子被封为罗马王。……一个出色的孩子,有着他父亲高耸宽阔的前额,和父亲同样的耳朵,一张椭圆形的脸孔……小“国王”奉皇帝的命令,把他的画像献给伯爵夫人,跑去坐在玛丽的膝上。

“你喜欢这位夫人:你的品位不错……要是以后她不说话,只把你给她的这幅画像拿出来,你就该知道她需要你。我的话,你记住了吗?我以后会提醒你的。”

阴暗的时刻终于来临,皇帝兵败,必须逊位。在枫丹白露,拿破仑周围的人分崩离析,将军和仆人都急于逃命。当塞纳—瓦兹省省长德普朗西伯爵来到宫里的时候,没有仆人前来接待。他推开一扇又一扇门,发现皇帝就在他面前,独自一人,一脸悲哀地靠在窗口。

12日傍晚,皇帝获悉,当天正午前,达尔都阿伯爵,路易十八的弟弟,进入挂满白旗的巴黎城,安顿在推勒里宫。百姓亲吻他的皮靴,甚至亲吻他马的脖子和肚皮……路┮•马德兰法国历史学家,专门研究法国大革命史。说得好,深夜,拿破仑检阅了“被抛弃和遭背叛的仪仗队,然后他遣走柯兰古,这位侍从长回到自己房里,被他主子像旋律似的一再重复的一句话所震惊。”

“生命,我已无法忍受……无法忍受!”

凌晨三点,柯兰古明白了……有个仆役跑来,说皇帝要见他,赶快!他手忙脚乱地赶去!侍从长走进皇帝的卧室,发现主子平躺在那里,夜明灯发出微光,照着房里精致的器皿。

“您过来,请坐下!”

声音极为微弱。

拿破仑刚刚试图自杀。在吞咽两口唾沫之间,他骇然告诉柯兰古,他已服用伊万大夫从前为他准备的毒药。在雅罗斯拉维茨大捷以后,他一直把毒药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们肯定要谋杀我,”他痛苦地解释道,“至少想侮辱我。这对我比死还糟……他们不会放我去厄尔巴岛的。我把自己的处境权衡了一下,把我的地位,对我的地位考虑了一番。”

但是,毒药已经失效,死亡的影子渐渐远去。

“我已经下定决心……既然在卧床上,就像在战场上,死神不要我,那我将活下去。经历了这种种事故之后,要活下去,也需要勇气。”

他于是接受条件,签署协定,该协定赋予这个曾经统治过北自汉堡、南至罗马的广袤地区的雄主,统治厄尔巴小岛的主权。

近侍于贝尔敲门,通报说:“瓦勒夫斯卡伯爵夫人驾到。”拿破仑听见她的声响了吗?拿破仑这晚挣扎在生死线上,弄得精疲力竭,心力交瘁,脑子里只想着皇后和小罗马王;他们两人在这天夜里成了奥地利人的囚犯。他忘了近在咫尺的亲爱的波兰女人。玛丽在这天余下的时间和接下来的整夜都待在前厅,白白地等待皇上卧室的房门能打开。最后,在拂晓时分,她不胜凄悒,伤心地离开皇宫,乘上马车而去。

听到仆人通报伯爵夫人已经离去,拿破仑回过神来,说道:“可怜的女人!她一直以为已被遗忘。”

一回到家,玛丽就向她往日的情人捎去一信,这一次——4月16日——拿破仑立即回信:

“……你的深情,大大感动了我,完全无愧于你美丽的灵魂和善良的心地……你若前往吕克或者比萨斯浴场疗养,我将很高兴见到你和你的儿子……请多保重,不要悲伤,请怀着欢乐想到我。永远不要怀疑我。”

四个月后,玛丽来到佛罗伦萨,准备前往那不勒斯,请求缪拉元帅关心她儿子的庄园。从那里,不言而喻,她将乘船前往厄尔巴岛。勒钦斯基上校——玛丽的弟弟——曾被派往费拉约港厄尔巴岛的首府,1814年5月至1815年2月拿破仑住在这一港口城市。。不久,带来了拿破仑的回音:

“玛丽,来信收到,和令弟也谈过话。前往那不勒斯把事情处理好。前去或返回的时候,我见到你我会很高兴,你总能使我高兴,也想见到小家伙。人家说起他的很多趣事,予我莫大乐趣,真很想抱抱他。再见,玛丽,不胜缱绻。拿破仑”

与此同时,他也告知瓦勒夫斯卡夫人,她去厄尔巴岛要极隐秘。再者,拿破仑接见她的地方,不是费拉约港,而在马尔契阿娜附近,在他山间的“隐庐”,那里漂浮着薄荷香。事实上,瓦勒夫斯卡夫人小岛之游,流言无疑传到玛丽•路易丝皇后的耳边!皇帝不是一天天盼着其合法妻子和罗马王来到厄尔巴岛吗?8月28日,这位流放者再次写信给玛├•路易丝,要她前来:“我在这里,住在一间海拔六百公尺高的“隐庐”里,整个地中海尽收眼底,四周是一片栗树林……此地舒适宜人。健康状况良好。白天出猎一次,渴望见到你,也想到我儿子……”

9月1日,星期四,从切尔波纳•瓦迪的露台上,他看见一艘帆船驶近,里面乘坐着玛丽•瓦勒夫斯卡,她的弟弟、妹妹和小亚历山大。晚上9点,这艘双桅帆船停在港湾深处,在圣乔万尼下锚。侍卫长贝尔特朗和贝尔诺蒂上尉在一辆四驾马车旁等候。马车疾驰而去……到马尔契阿娜,马车突然停住。三名骑士举着火把等在那里。

“皇帝陛下!”

厄尔巴岛的国王1814年,拿破仑兵败后,被放逐到厄尔巴岛任国王。见到玛丽行吻手礼,拥抱亚力山大,接着继续出发。马车可以通行的路,到马尔契阿娜高地结束。得骑驴往上攀登:拿破仑的怀里抱着他的儿子,到凌晨一点才到达“隐庐”。一桌晚餐已准备停┑薄…进餐过程中,听见小亚历山大说:“让我吃饭,皇帝爸爸!”

玛丽责怪皇帝在枫丹白露把她忘记在前厅里……

“我那时脑子里想着那么多事。”说着,他用手摸摸前额。

在“隐庐”,有两间僧房,收拾好供玛丽和她妹妹住。拿破仑自己在栗树下搭了一张帐篷过夜……刚各自安息,凌晨两点半左右,突然下起暴风雨。拿破仑起身,披上他的外套,躲进玛丽房里。他知道,他美丽的波兰女人害怕隆隆的雷声。是去安慰她,让她别害怕?

清晨,玛丽欣赏这美丽非凡的海景。栗树林像层层波浪,一直漾到海边,而在天边则勾画出科西嘉的侧影……二十二年前,1793年,“经验丰富的小个子”波拿巴特上尉,在土伦之围前夕,离开了这个科西嘉岛,身先士卒,去征服全世界。整个拿破仑史诗,仅仅持续了二十二年……

但是在费拉约港,说有一个金发女子带着一个同样金发的男孩,来到皇帝身边。消息像燎原之火一样传开。无人再存怀疑:皇后终于前来厄尔巴岛与其夫君相聚。皇帝的御医——富罗•德•波勒伽尔大夫,穿上他最漂亮的衣裳,跃上马背,飞速驰向马尔契阿娜高地,然后爬上山中圣母峰。他见到的第一个人乃是拿破仑,坐在他帐篷前面,抱着坐在他膝上的小亚历山大。这时皇帝和孩子正谈着有趣的话题。

“喂,好啊,富罗。”皇帝看见他的御医走来,便叫道:“觉得他怎么样?”

“可是陛下,我发现国王御医把小亚历山大当作皇帝和新皇后生的儿子,封为罗马王的皇储。长大了许多。”确实如此——皇帝的近侍也发现了这一点:这两个异母兄弟相貌酷似,两人前额都像皇帝,脑袋和身体相比,显得略大一些……

拿破仑哈哈大笑……一时深为动情:

“长大以后,你想干什么?”他问孩子。

“我要打仗,和拿破仑一样。”

“你爱皇帝吗?”

“当然爱呀……”

“你为什么爱他?”

“因为他是我爸爸,妈妈跟我说,要我爱他。”

富罗听了,感动万分。

“跟别人,不要谈皇后和孩子。”拿破仑送走富罗时嘱咐道:“她们这次来,不到费拉约港去了。她们只是路过,以后还会来。”

大夫是一时看走了眼。皇帝明白,不可能长期让人相信这则童话。果然,玛丽•路易丝皇后这时正在马赛附近的埃克斯浴场,听到玛丽和那私生子到了拿破仑身边,便抓住这借口,不去和丈夫会合了。事后,这位性格软弱的奥地利公主接见了皇帝派来的信使于洛尔上尉;上尉是带信来的,可惜信在途中丢失了。信里显然带有一种几乎可说是谴责怨愤的口气。玛丽•路易丝向她的“守护神”耐波尔格承认了这位上尉的确切使命;耐波尔格是公主的父皇安置在她身边的。就是这一坦承,实为她背叛之始。她承认她有和拿破仑会合的愿望——这并不是事实——可是没有实施的可能。她不愿放弃她的儿子。她不该泄露她丈夫的计谋。从此以后,玛丽•路易丝不再是法国人了,也不再属于拿破仑。她又变成奥地利人,不久就属于了耐波尔格。因为几天以后——确切地说,在9月27日——在回国途中,耐波尔格得到了报偿。这位前皇后和她的“守护神”中途遇到强风暴,不得不在威廉退尔教堂附近,一同住进金太阳旅社。这天夜里,这位慵懒成性的玛丽•路易丝委身于耐波尔格。此人日后就是她的第二任丈夫。

啊!倘若厄尔巴岛的国王知道此事会怎么样!事情前后也只差几天,玛丽本来还能待在他身边。在富罗医生造访之后,拿破仑有一次在栗树荫下散步,要求他的波兰夫人离开海岛。玛丽遵命,定于后天,9月3日,星期六晚上离去。皇帝如释重负,邀请卫队中几名波兰军官一同进餐。午餐在帐篷下举行。其中一位客人——一位中尉——带着一根笛子,演奏了一支玛祖卡舞曲。在树荫下,拿破仑挽着玛丽,玛丽肩披鼬皮披肩,和她共舞。所有忧愁,全都忘怀……

晚上,他要求小亚历山大也在席上就座。玛丽说:“他太闹了。”

“这不要紧。”拿破仑答道,“我小时候也特别淘气,特不听话。我揍我哥哥约瑟夫,逼他代我做作业。要是罚我吃干面包,我就去跟牧童换栗子面包,或者跑去找我奶妈,她就给我鸡胸,我特别爱吃!”

玛丽说:“我想,陛下,要是现在给您这种东西,您大概就会觉得不好吃了!”

“绝对不会,我会吃得津津有味。”

可是孩子很快就闹得叫人无法忍受!

“你不怕鞭子吗?”皇帝问他,“那好办!我保证叫你害怕。我只挨过一次鞭打,我老是记得……”

拿破仑于是向儿子讲述这次挨鞭打的难忘往事。小拿破仑在阿亚乔被他母亲奈蒂契娅夫人鞭打了一顿,因为他模仿外婆费契夫人瘸腿走路,以此取乐。

“怎样,你对这件事有什么说的?”

“但是,我并没有取笑我妈啊。”孩子答道。

皇帝于是亲吻他的儿子,边吻边说:

“回答得好!”

夜幕低垂。他们在花丛中散步。在高高的栗树下,鲜花铺成一块五彩缤纷的地毯。从芬肯斯泰因城堡,或旋布隆宫相聚以来,世事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啊。这里和推勒里宫的金碧辉煌,相距多远呀!两个情人联想起往昔的荣耀,波兰的命运,以及未来的种种?两人心情已经改变。往日的爱,从此只是两个老友之间温柔的眷恋……

第二天傍晚,在马尔契阿娜高地,已到了离别时刻。玛丽想把她的珠宝首饰留给这位流放的君王。“钱,你有用处,”她对他说。但拿破仑拒绝接受。在最后一次珍重道别之后,伯爵夫人便下山向马尔契阿娜高地走去。双桅帆船已停泊在那里。皇帝目送她渐渐远去,感到揪心。天空笼罩着浓重的乌云,衬着铅灰色的微光,狂风呼啸,闷热压着海岛……突然,暴风雨来临。倾盆大雨狂袭海岛。拿破仑马上派一名军官去告诉玛丽:不要上船。但是随从瓦勒夫斯基伯爵的贝尔诺逖船长看到海上卷起恶浪,危机四伏,已经下令帆船在海岛的另一边下锚,转到防风较好的隆哥内港。拿破仑听到这个决定,立即跃上马背,飞速驰向隆哥内港,纵马飞奔三十公里,浑身湿透地到达这个小港……正好得知玛丽遵命,早已离开海岛,不顾危险,帆船顺利地驰向大海。而波涛一直击向船帮……

一周以后,皇帝彻底放心。玛丽母子已经平安回到大陆。

第二年,他们又在爱丽舍宫相见。首先是雄鹰雄鹰指的是拿破仑。 “一村又一村”地骑马赶到之后不久,然后,在滑铁卢兵败的第二天,从马尔迈松宫准备出发动身,去到他最后的流放地。玛丽依偎着拿破仑,哭了很长时间。她建议随他同去……拿破仑答应,只要情况允许,他就召唤她到身边来。

但是,玛丽清楚地知道,情况迫使皇帝编织他的传奇,为后世描绘一位殉道者,从而为小鹰即他的儿子罗马王。打造一个宝座,而不是在他情人身边,哪怕是温柔的玛丽的身边,带着他们的私生子,像普通百姓一样地结束他的生命。

在赤道地带,用锁链钉在岩石上面的泰坦巨人,听说玛丽丧夫居孀,第二年又下嫁给波拿巴特的一个表弟,名叫厄尔纳诺伯爵的一位将军。这么说,她已经把他忘怀?拿破仑的忧伤是真实的,了解他的人这样说:“他的性格是,不允许他爱的人,除他之外,爱上别的人……”

他的波兰夫人死于1817年12月,他知道她去世的消息了吗?谁也不清楚……但是四年后,他躺在小铁床上——奥斯特里茨大战打响的那天早上,他就睡在这张床上——在两次呕吐之间,浑身汗津津的,他开始立遗嘱。蒙托隆坐在床头,颤抖的手里拿着墨水瓶,一只四方形的,英国彩陶墨水瓶——皇帝蘸了蘸小羽毛笔。

“皇上,不用着急!”

“现在是我结束的时候……我感觉┑健…”

于是,他口授:

“我的愿望是,把亚历山大•瓦勒夫斯基招收到法兰西军中服役……”

他认真加上签名:“拿破仑。”

他的长篇遗嘱就以这两行字结束……对玛丽,他亲爱的波兰女子的回忆,又出现在他脑子里,此时此刻,死神在那寒碜的小木屋四周,在朗伍德的平台上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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