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令兵
最初听人说起玉树,曾暗自冥想,如果可以仰望,它应该是一帧天上的风景。在这片高原上,海拔超过5000米的山峰就有1000多座。长江、黄河、澜沧江童话般地从它冰雪的怀抱流出云端,穿过空气稀薄的高寒地带,去寻找各自的未来。那里有海一样起伏的草原,岸一样忠诚的雪线;有纯净的空气,明亮的阳光;有格萨尔王用过的战盾和戴过的毡帽头盔,文成公主留下的法轮;有星罗棋布的喇嘛寺院、佛塔、嘛呢堆;有人山人海的佛事活动;有长袖扯动云彩的康巴歌舞以及数不清的高原珍稀生灵。而这一切似乎都隐藏在太阳背后,让我们的想象难以抵达。现在才明白,这是一种心理距离。当我们穿过历经千年雨雪的唐蕃古道,翻过巴颜喀喇山,趟过通天河,走进午夜后阒无人影的玉树小城时,让人生出一种来到天上的感觉。
第二天醒来,如梦如幻的夜已完全融进艳阳的光芒。漫步在熙熙攘攘的街市,就像走进一段藏域古镇的经典影像,流动的风情叫人目不暇接。看见路边一家新华书店的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唐卡,我便走了进去。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唐卡,站在这些卷轴画面前,不知不觉间生出一种肃然的心境。千手观音、莲座彩云佛像、动物花卉以及佛教故事图案、传说人物,无不叫人感受到一个民族心灵与宇宙对话的内容和方式。
边走边看,不知不觉来到一个丁字路口。陪同的青海朋友说这里是全城的商业中心。远处是色彩艳丽的藏式花楼,一个个画柱撑起的开放式店铺门面及陈列在门里门外的藏刀、毛皮、冬虫夏草、织有藏式图案的小地毯、当地藏民的日用杂物,琳琅满目。当然也有用汉、藏两种文字装修着门头的各种小商店和餐馆,这里不像内地那样嘈杂拥挤。最吸引我的是专卖各种法器的小店,里面摆满了佛像、佛珠、小型转经筒、香炉、精制的木鱼、铜铃等器物。舒缓的佛乐从小店里飘出来,浸润着大街和行人。像中国各地的城镇一样,街上到处有操着各种方言的摊贩在招揽生意,还有满脸沧桑的藏族老人摇着转经筒不紧不慢地走着,有身穿绛红色袈裟的青年喇嘛,有衣着艳丽、扎着满头发辫的藏族少女,有头戴红缨武士帽的康巴老人,有身穿黑色长袖藏袍、腰间系着红绿带子的藏族青年……徜徉其中,我不禁想到许多地方的民族服饰正在现代生活的冲击下日渐淡化,人们只在一些节庆或礼仪场合才把自己打扮起来,或载歌载舞、或聚会狂欢,有些干脆只用于表演。玉树则不同,它的一切都保留在日常生活中,并在大街上川流不息。做工繁复、装饰着各色图案的藏袍里露出来的雪白的、湖蓝的、浅紫的衣袖,鲜红的、黑色的藏式礼帽,白色的、金色的草帽,五颜六色的凉帽,火红的缨穗头饰,头颈上一串串大小不等的七彩佛珠,同偶尔闪动在其中的或绿或黑的盖头、穆斯林号帽、维吾尔小帽、色彩凝重的俄式大披肩……汇成一条绚丽的河。玉树的色彩是厚重的、恒定的,它们来自一方人民世世代代的生活和梦想,来自生命和太阳的本源,天人为一,无拘无束,给人以心灵的陶冶和洗涤,没有力量能够抵挡和改变。它们不仅是一种风情,更是一种信仰、一种执著、一种生存状态的展示。
路口的龙头位置有一座三层楼房,那是玉树最大的百货商场。本想进商场看看,没想到关着门,我问旁边一个穿藏袍的青年为什么在营业的黄金时间关门,青年的回答让我吃了一惊:店里有个青年结婚,全店都参加婚礼去了。我问:为了参加婚礼就关店门吗?他说:一个人的婚礼一辈子就一次,卖东西什么时候都行。这真是一个与我们居住的城市观念不大相同的世界。
玉树在藏文中是遗址的意思,相传这里是众多部族中的玉树族建立第一代部落的地方,也是传说中美若天仙、心灵手巧的格萨尔王妃珠姆的出生地,这里诞生了被忽必烈封为国师的高僧贡噶扎巴,这里还发掘出土了距今800余年的藏经库。一个普通的地域原来包含着如此深厚的民族根基和历史渊源。这里还是世界上牦牛最多的地方,玉树城起源于草原和雪山的历史,是靠牦牛驮到今天的。而玉树小城的名镇结古,又叫结古多。通天河的两条支流便交汇于镇中,被称为江河源头第一镇。结古为藏语,意为繁多。多,意为集散地。这里自古就是青、川、藏的交通枢纽和贸易集散中心,茶马互市,热闹非凡。民国初年,这里已有山西、陕西、甘肃、四川等地的商户200余家,印度、尼泊尔的商人也往来不断,经营的货物包括英、德、日、印等国的产品。现在全镇有1万多人口,却包容了藏、汉、蒙、回、撒拉、土、满、俄罗斯等民族。
同我到过的所有城镇一样,从历史中逶迤而来的玉树,到处是实实在在的生活,热闹而忙碌。置身于同阳光一起流淌的大街上,我忽然悟到,遥远不过是飘在心上的一种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