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环境、生态、草原、林业方面的学者组成的“塔里木生态环境与绿洲文明考察队”,在2010年3月来到新疆沙雅之前,他们都知道其实不可能找到“新疆虎”。
考察队的专家在初春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北缘的胡杨林间穿行,寻找着一个个与老虎相关的地名,访问与新疆虎有关的传说。沙漠边缘稀疏的胡杨令人追忆它们曾经的繁盛。学者们相信这样的考察能唤醒人们失落的记忆,警醒世人关注下一个失去的会是谁!
新疆虎的传说
新疆虎的知名源自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1900年3月,他在新疆发现了消失的楼兰古城,同时还发现了新疆虎。伫立在罗布荒原里的楼兰古城废墟依旧,塔里木河两岸曾经茂密的胡杨林里称霸的新疆虎却不再显露它的尊容,除了一张斯文·赫定高价收购现今仍保存在瑞典斯德哥尔摩国家档案馆的虎皮,后人只能在探险家的著述中寻找丁点儿的痕迹。
传说中的新疆虎个头仅次于西伯利亚虎,体长一般在1.6~2.5米,尾长约0.8米,重约200-250公斤。动物学家认为:世界上只有一种老虎,但共有8个亚种,均分布在亚洲。20世纪,巴厘虎、爪哇虎、西亚虎相继灭绝,作为西亚虎的分支,从里海迁回扩散到中国新疆的老虎称为新疆虎,它因皮毛颜色稍黄而略呈灰兰色也叫兰虎。
专注于新疆近代探险史文献研究的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杨镰认为,在斯文·赫定发现新疆虎并公诸于世的上世纪初,塔里木河下游及罗布泊一带生活的罗布人将新疆虎称为“牧羊者”。杨镰曾为写作《最后的罗布人》一书寻访大量的罗布人后裔,从他们那里获知,那时罗布人养的牛羊非常多,春天赶出去,秋天赶回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只,被老虎吃掉一两只他们也不知道。新疆虎让他们敬畏,罗布猎人也以能猎杀老虎为荣。
近代文献中涉及新疆虎的描述最早可以从1858年说起:哈萨克玉兹部落的乔汉·瓦里汗诺夫在新疆刺探情报时记录有虎。此后的1876年,俄国军官库罗帕特金在南疆考察后写到:从喀什城到阿克苏城行经的路线中,森林极为茂密,温暖时节老虎还很多。1877年和1885年,俄国探险家普尔热瓦尔斯基两次来到新疆考察,在《走向罗布泊》一书中,他写到当时的新疆虎“像伏尔加河上的狼一样多”,并且还仔细记录了虎在南北疆的地理分布状况和数量差异,及其具体的生活条件、体型、毛长、活动规律,当地人的各种捕虎方法与捕虎活动。1900年后,斯文·赫定对于新疆虎的再次发现和记录,使新疆虎像楼兰古城一样开始受到世人瞩目。
但到了1934年,斯文·赫定的最后一次罗布泊之旅却未见新疆虎的踪迹,他预言其面临灭绝的危险。而此前的1928年,德国探险家艾米尔·特林克勒的考察记录中也曾出现过“最后一只老虎大约是在12年前(即1916年)被打死”的说法。1979年,在印度新德里召开的保护老虎国际会议上,新疆虎被判定于1916年灭绝。虽然也有学者认为1916年谢彬的《新疆游记》、1918年邓缵先的《乌苏县志》中均记载新疆尚有虎,但这也无非在时间的看法上略有差异,老虎的灭绝却是不争的事实。
“尧勒瓦斯”地名留下的永久纪念
61岁的沙雅县塔里木乡其格格热木村的维吾尔族村民司马义·呼代西,站在一处田埂上告诉学者们:“这里是尧勒瓦斯墩,据说以前有人在这里看到老虎和野猪打架,两败俱伤,就把这里称为‘尧勒瓦斯墩。我可没见过老虎,野猪倒是见过,但那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他的身后是棉田,刚完成春灌,水源来自不远处的塔里木河。
沙雅县位于塔里木盆地北部,中国最长的内陆河——塔里木河自西向东穿越县境220公里,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北缘流淌的塔里木河在汛期不断改道,曾养育了这里的200万亩胡杨林。
“就是斯文·赫定发现新疆虎的19世纪初,这里的当地人以放牧和渔猎为主”,精通历史沿革的沙雅县文体局干部克然木·哈斯木说,“沙雅全县有11个地名中含有老虎,比如说‘杀老虎的地方“有老虎崽的地方等,地名中都有‘尧勒瓦斯(维吾尔语老虎),你可以想象当时这里的老虎家族是何等的兴旺。不过现在,问遍全县年龄最老的长者,也没有一个亲眼见过老虎的人。”
沙雅县老齐满村77岁的维吾尔族村民巴巴提·巴依孜一辈子也没有离开过他的家乡。离他的家不远,有一棵粗壮无比的次生白杨树。离这棵树大约50米远的一处田地,曾经是中国近代考古学者黄文弼先生1928年考察沙雅时搭设工作帐篷的地方。黄文弼先生当年是否曾试图找虎老人不清楚,他只是用无可置疑的语调和他确凿真实的年龄断然否认曾经有老虎存在过。
1912年到1934年间,就在那棵白杨树下,来自瑞典的女传教士恩瓦尔坚定地在这里试图传播她的信仰。她在这里开办诊所为当地人行医,当年有否为被虎伤的病人包扎伤口,不得而知。
巴巴提·巴依孜身后整齐的田地,条田间整齐的白杨,似乎一直延伸到南边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以前这里曾经有塔里木河泛滥时形成的一些零星的湖泊,像‘苏祖克(沼泽地)、‘肖尔达西(咸湖)、‘库尔达西(苦水湖),不过现在这些地方都已经开垦出田地,种上了庄稼。”巴巴提·巴依孜说。
1902年沙雅建县时,全县约有3万人,6万余亩耕地,如今全县已有23万人口,约100万亩耕地。养育这里的依然是那条“塔里木盆地的母亲河”——塔里木河,以及曾经汇入塔里木河的渭干河。1994年起,渭干河刚从北边进入沙雅县境就进入了“渭干河沙雅防渗灌渠”,渭干河自己的河道倒是已经干涸见底。
已经失去的,永远不会回来
杨镰研究员分析,新疆虎的分布地区与人类选择的水源便利、地形平坦的绿洲重叠。随着人们对绿洲土地的开垦能力、规模的迅速提升,加速了自然环境的演变进程。人类生存空间的膨胀,终使新疆虎再无藏身之地。
即便有学者从斯文·赫定的著述中找到“生活在罗布泊的罗布人,给瑞典来客斯文-赫定讲述了一个老虎的故事:‘母虎产崽时,总是选择没有蚂蚁的地方,因为成千上万的蚂蚁会包围小虎崽,向它发起进攻,直到最后把小虎崽杀死”,这样一个老虎灭绝的自然生态系统的原因,但毋庸置疑的是,环境的变迁才是新疆虎灭绝的终极杀手。当老虎的家园不存,即便是没有了蚂蚁,新疆虎也难逃厄运。
中国林业专家沈孝辉曾说:“新疆的耕地在半个世纪前有1820亩,而今已达6000万亩(21世纪初),大部分耕地都是从胡杨、红柳、梭梭及其它沙生植被中开垦出来的。天山北部的准噶尔盆地原来植被覆盖率达50%~60%,沙丘多处于固定半固定状态,但随着上游农灌面积增加,地下水位下降,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的面积从15万公顷增至75万公顷。天山南部的塔里木盆地是世界胡杨林面积最大、最集中的分布区,但这些区域都逐渐变成了耕地,满足人们对粮食的需求。”
新疆虎的灭绝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也许下一个灭绝的会是我们自身。单一的农业经济模式破坏了数百年形成的生态结构;胡杨林的毁灭,从根本上动摇了农业生产的自然基础。有限的水源,依旧流进新开垦的耕地,而塔里木河下游则断流320公里,台特玛湖干涸,塔里木河下游“绿色走廊”在10年间由81万亩减至11万亩!失去了植被保护的耕地直接面临着沙漠的侵袭,水量的减少更是雪上加霜,最后的结局可能是耕地废弃、沙漠扩大,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
在沙雅县托依堡勒迪镇中心街道两侧的民房墙壁上刷着标语“美好生活从环保开始”。“但是已经失去的,永远不会再回来。”——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副秘书长杨丹如是说。
杨镰研究员也感叹:保护脆弱的塔里木河绿洲生态和实现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已迫在眉睫,但愿新疆虎是我们最后失去的。
斯文·赫定于1935年终止了他在新疆的探险实践,据说他离开中国时留下了一句话:“中国人聪明,除外,他们还十分珍爱自己的生命。”——我们真的很珍惜自己的生命吗?
(张鸿墀:职业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