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靖江
法国导演吕克·贝松执导的新片《阿黛拉的非凡冒险》近日在国内上映,略微冲散了《唐山大地震》笼罩在中国影院上空的愁云惨雾。作为在全球影迷心中最有号召力的法国导演,吕克·贝松近年来其实相当忙碌,他接连拍摄了两集《亚瑟和他的迷你王国》动画片,还监制了自然奇景式的纪录片《家园》,令人追忆他昔日创作《碧海蓝天》时的美好光景。不过,在吕克·贝松的排片表上,最让影迷憧憬的还是这部《阿黛拉的非凡冒险》,毕竟自《杀手莱昂》和《第五元素》以来,他就被认为是最有叙事技巧和镜头想象力的法国导演,而富于奇幻色彩和冒险情节的阿黛拉传奇,很早就被寄望于媲美《印第安纳·琼斯》或《古墓丽影》系列片,成为法式探险电影的金字招牌。
然而《阿黛拉的非凡冒险》一朝公映,却令观众大跌眼镜,这部电影非但没有预期的火爆和惊险(托国内电检部门的福,其香艳色彩也大打折扣),反倒紧跟着近几年来法国电影不按逻辑出牌、不循常理叙事的“无厘头”之风,令人怀疑法国人在商业电影的创作思路上,是不是有些走火入魔。
吕克·贝松的阿黛拉,肤浅而低智
《阿黛拉的非凡冒险》初看起来,颇有高科技魔幻大片的风范。既有史前怪兽——翼手龙的离奇复活,又有美女阿黛拉在古埃及陵墓中的历险;既有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率领一班木乃伊游历巴黎,更有翻版自《阿凡达》的龙骑士刑场大救驾……这些绚烂的画面,剪辑成一套三分钟的预告片自是美轮美奂,然而敷衍至一部百分钟时长的故事片,却显得捉襟见肘,甚至有些形同儿戏。首先是电影角色的设计过于漫画化,女主人公阿黛拉·干白小姐的来龙去脉令人一头雾水。她似乎是一名撰写历险读物的女作家,但影片当中除了签名售书和阅读情书之外,并未看到此人从事任何与文学或新闻报道有关的活动,如果将阿黛拉和《古墓丽影》中的劳拉并称为女探险家,她的身手和经验显然还是“菜鸟”级别。
至于环绕在阿黛拉周遭的各色配角,更像是从漫画书里直接走出来的真人秀,无论是“科学怪人”风格的莫纳德教授,还是蠢笨无聊的卡普尼探长,抑或是呆头呆脑的法国总统,更别提那个从非洲回来的神经质猎人……吕克·贝松在这部影片中召集了一帮智商低幼的成年人,力图以他们的愚钝造型和笨拙行动,凸显观众智力水平的高超与审美曲线的跌停,可惜这一手并未博得满场欢乐的喝彩声。
与古怪的人物相呼应的自然是不靠谱的剧情,《阿黛拉的非凡冒险》让我们对吕克·贝松的叙事趣味产生了疑虑。以他创作《第五元素》等奇幻电影所展现的叙事功力,这部新作本应拥有富于张力的结构、环环相扣的情节以及精巧鲜活的细节,但在《阿黛拉的非凡冒险》中,这些美好的预期几乎全部落空。阿黛拉之所以奋勇地远赴埃及,从法老的陵墓里偷来一尊木乃伊(且不说这一行径所暗含的殖民主义色彩),只是为了通过“科学怪人”教授的召唤术将其复活,为她因为意外成为植物人的孪生妹妹医治伤病。影片的副线是一只史前翼手龙的复活以及它在巴黎引发的巨大骚乱——淹死了政府高官并叼走了总统的爱犬。阿黛拉穿着晚礼服,就轻易地征服了这只翼手龙,并驾驭着它凌空救走险些被刽子手砍头的莫纳德教授——而长相宛如活死人的教授又拼着最后一口气,让方圆两公里之内的木乃伊全部复活。阿黛拉如愿以偿:她通过一系列冒险、掠夺、犯罪和枉顾他人死活的行径,总算挽回了妹妹的性命,让自己的“良心”得到了平静。
如果说这种肤浅的剧情尚有精致演绎的余地,那么吕克·贝松却让每一个有可能激动人心的故事节点轻易流失。在埃及沙漠里盗墓的一场戏,仿佛是电视演播室里粗陋的模仿秀,手拿一本手册指手画脚的阿黛拉全无探险家的气质,而面目可憎的反角们排着队供她玩弄,全然如小孩子们凑在一起“过家家”。更当不得真的情节还包括阿黛拉去监狱拯救被判处死刑的莫纳德教授,她就好像迪士尼动画片里的米老鼠,一次次乔装入狱,又一次次被狱警轰将出来。吕克·贝松让《阿黛拉的非凡冒险》建立在这些看似好笑却形同儿戏的噱头上,最终消解了这部电影内在的叙事逻辑和观赏价值。
起源中世纪法国宫廷小丑文化
令人有些惊讶的是,吕克·贝松及其《阿黛拉的非凡冒险》只是近年来法国电影“无厘头”风潮的又一朵浪花。如果向前追溯,可以发现更多“搞笑重于讲故事”的法式大片。最经典的莫过于自1999年延续至今的《高卢英雄》系列片。这套同是根据法国漫画改编的电影,虽不能说是法式“无厘头”的始作俑者,但是十年间却以三个高卢英雄东征西讨、无往不胜的辉煌战绩,令各国电影观众目瞪口呆。
中国观众比较熟悉的,是这一系列中的《埃及艳后的任务》(2002)与《高卢英雄大战恺撒王子》(2008)两部。前者以恺撒和克里奥佩特拉打赌建造一座宫殿为由头,让服用了高卢魔药的埃及民工们个个成为举重若轻的大力士,在短短几十天里竣工了一座奢华的皇宫。如果说莫妮卡·贝鲁奇饰演的埃及艳后令这部情节荒诞的喜剧电影增添了些许可看性,那么应景北京奥运会而推出的《高卢英雄大战凯撒王子》则全然是一场明星云集的闹剧,阿兰·德龙、德帕迪约乃至球星齐达内、车王舒马赫,全部成了演技沦丧的小丑和笑料,他们在华丽的背景之下,依着导演们夸张的引导,上演着不上台面的搞笑小品,甚至让好莱坞的笑匠如金·凯瑞、本·斯特勒之流都油然显得高贵了起来。
如此格调的法国电影还能列出长长的一串片单,即便是近年颇得好评的影片,如《法布尔街36号》《微笑马戏团》,都有相似的情形。根据一些法国文化研究者的分析,这种“法式无厘头”或许起源于中世纪法国的宫廷小丑文化,疯狂的侏儒和小丑会在森严的宫廷里插科打诨,极尽笑闹之能事,在谑人与自嘲之间制造噱头。
而在与好莱坞激烈竞争的压力之下,法国电影人总显得有些用力过猛。他们比美国类型片导演更执著于类型电影的风格化,于是在喜剧的范畴里,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地往影片中灌输笑料,无时无刻不在宣示“喜感”的在场。这种做戏的努力,有时甚至遮掩了叙事与人物塑造的流畅性,甚至刻意超越日常经验,将卡通式的夸张作态嫁接在真人的表演当中。虽然这种创作方法有令人眼花缭乱的试听效果,相对于美国电影貌似真诚的撒谎,更具有布莱希特式的间离效果,但对于不谙熟法国文化的电影观众,特别是那些力图通过观影来建构某种文化意义的电影爱好者们,却难免陷入哭笑不得、不知所云的尴尬境地。
《阿黛拉的非凡冒险》在片尾让女主角阿黛拉登上了首航(并且即将沉没)的泰坦尼克号巨轮,这似乎预示着本片的续集将借用“冰海沉船”的噱头,让这位法国漫画中的女英雄成为见证世纪悲剧的历史目击者。吕克·贝松将如何处理阿黛拉的生还奇迹呢?按照“法式无厘头”的编剧风格,拯救她的或许会是海神波塞冬的儿子或者是宙斯的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