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惭愧,我的第一篇评论竟是从一道新疆大盘鸡开始的,吃人嘴软,出了餐厅门,我就豪情万丈地应了编辑写评论这差事。
近三年过去了,那家餐厅大盘鸡的味道倒是早忘了,可写评论的滋味,却像蚂蚁般时时啃噬着我,一点点,从毛发彻入骨头。
我并不高产,也很少主动写作,只是被本人供职的《中国青年报》敬业的编辑和大胃口的版面时时逼迫,才不得不惶恐地将“个人意见小摆设”,放到报纸这个“公共意见客厅”里去。而我这样的超级“奥特曼”,也总是在“死亡时间”才交稿。
我想,这大抵是因为我害怕写评论。
说真的,在我数篇作品被《杂文选刊》选登之前,我是说不清何为杂文的。从文本上,我也厘不清杂文与散文、与评论的边界。后来,我囫囵吞枣地理解,我们常说的评论、社论,姿态太高了、太端着了。杂文可爱着呢,一张菜单、一封电报、一篇寓言,一个年谱,都能为杂文所用,它逾越政论语体或议论文体。杂文之美在于“杂”。
我所在的《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从去年创办《事件观》这个栏目开始,同事们就形成共识:要有别于当下汗牛充栋、模式化、速度化、货币化的时评。
记得柴静在博客里这样嘲笑时评家:当下的一些报纸上的“万能时评家”——他们忽而是物理学家、动物学家,忽而是社会学家、女权学家。根据需要,在文科生、理科生、工科生和法科生之间,自由变换角色。当然他们有几样“撒手锏”一直握在手中,“宪政”、“制度”是必不可少的,“自由”、“真相”是不能不提的,如果还能祭出“公民社会”、“公共空间”那简直就是完胜了。
至少,《冰点周刊》的评论力求生命力长久些,角度“冷”,写作情感“热”,文字隽永,我们欢迎性感评论。
在选题时,编辑总是强调“写你有感觉的”、“来电的”、“不停地追问什么打动了你,然后告诉读者”,于是,尽管这个栏目占据着《冰点周刊》头版头条的重要位置,我们把它归为“冰点的社论”,可它一点儿也不生硬、不难以亲近。我想,好评论一定是有钙、有铁,有各种微量元素的,它有不折不挠的品质,也有风情万种的媚眼。
当然,时评进入“秒杀”时代,我也常常面临一周“评什么”的困惑。后来,我在选题时就遵从“后篱笆院”原则,意思是说,三个主妇站在后篱笆院里,最热衷谈什么话题,我就评论什么话题。于是,“六一”节这天,我写了“六一”的评论,因为这事关有孩子的每个家庭。
可我们的立论是什么,怎样在角度上出新。在杨元元自杀事件发生后,各种讨论铺天盖地了,网站做了专题把讨论简单地分成正反两个阵营,轻点一下鼠标就能完成你的“立场”。这些喧闹的讨论,完全忘掉了对一个生命逝去的基本悼念和尊重。于是我写了《杨元元自杀事件绝非一道正反选择题》,写下了这句话:“如果只是浮躁地发声,不如安静;如果只有愤怒一种姿态,不如避开”。
我确信,人本立场,是不二立场。
春节时,海南的房价已经高得离谱了,大家都在讨论这个热点,我不是专家,大道理说不清,只好从历史的母带入手,看看当年海南房地产破灭时,一个城市的表情,于是,我找到了潘石屹五斤橘子让他成功撤退海南的案例,从这个很小的历史点说开去。瞧,我一点儿也不“时评”,我甚至像老古董一样在“说史”呢。
鲁迅说:“不错,比起高大的天文台来,‘杂文有时确很像一种小小的显微镜的工作,也照秽水、也看脓汁、有时研究淋菌、有时解剖苍蝇。从高超的学者看来,是渺小、污秽,甚而至于可恶的,但在劳作者自己,却是一种‘严肃的工作,和人生有关,并且也不十分容易做。”
怎样让笔下不说教,也是挑战人的技术活儿。同事间评价一篇好杂文,最大的赞扬就是“哇,好湿,好性感,好劲爆”。
做到这一点很难,因为立论是严肃的,逻辑是严谨的,唯有表述要独特、小我、跳跃,这就像语言大师吴祖缃说的,有的用牛车拉新娘子,有的用花轿子抬新娘子,当然,美不美取决于新娘子,可形式美同样很重要。所以小细节、小腔调,行文中的情感暗线,都是大有裨益的,它拿到的是附加分。
原谅我,相比将杂文作为“匕首和投枪”的理念,我这个庸俗主妇的杂文追求着实可笑:性感足矣。
作者漫像 / 杨济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