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焕英
《鲁迅全集》第六卷的第一百二十六页,是一篇杂文《说“面子”》。冷嘲热讽入骨三分,纵横捭阖高人一等。如:“有小瘪三在四老爷门前扪虱,主人看见骂道:‘滚开去!于是,小瘪三就自觉得了‘面子,逢人便讲:‘四老爷主动和我搭话啦!”
鲁迅毕竟不是先知先觉,“面子”也在与时俱进。所以,写《续说“面子”》,也就提到日程上来了。
当今的“面子”,添了不少的新品格——
“面子”国际化。随着中国人的出国潮——销金潮、镀金潮、淘金潮、拜金潮……中国的“面子”也国际化啦。在西方,讲究绅士风度,要求社会秩序、社会公德、社会文明、社会卫生……不优越的国家,却处处体现“社会”优先。而依靠优越能够公款旅游的中国公家人,却时时处处心中只有自己——公共场合,大声喧哗;购物环境,疯狂拥挤;公园大街,乱扔垃圾;餐厅饭馆,随地吐痰,……弄得蓝眼睛看见黑眼睛就侧目而视,大鼻子看见小鼻子就掩鼻而过。中国公家人,可谓丢“面子”丢出了国门。我说丢“面子”,还是为中国公家人留了点“面子”。其实,他们是在被国际摘“面子”、卸“面子”、下“面子”、扒“面子”。不过,公款旅游的中国公家人,却能够把丢在了国门外的“面子”变成国门内的“面子”:
“我们走到哪里,哪里的蓝眼睛就向我们行注目礼!”、“我们过什么地方,什么地方的大鼻子都向我们举手致意!”
“面子”的中国特色。“面子”与时俱进的集大成者,当属“面子”的中国特色。而其代表,当属“面子工程”。“面子工程”,一是说工程本身,是中看不中用的“面子”活儿;二是说工程决策者,搞工程是为了给自己争“面子”,不在于工程有用。萨达姆搞了那么多的豪华行宫,没有一个是中看不中用的“面子”活儿,实用得很;况且他也不是为了争“面子”,而是为了尽情地享用。看来,中国的“面子工程”制造者,连萨达姆的智商水平都没有。
“面子”的世界之最。中国除了讳言国民收入、生活质量世界之最外,其他好像什么都在讲世界之最。“面子”,亦不例外。有物质“面子”的世界之最。孔子不过是中华文化的孙子辈人,可是,在孔丘的故乡,却动议修建一个花费三百亿、占地三百平方公里的“中华文化标志城”!且不说把孔学立为中华文化的源头之荒谬,单就资财的耗费来说,是不是脑袋热昏了——仅仅为了一个城郭的世界之最?还有精神“面子”的世界之最。当年,有个公社书记开会回来,让工农商学都来夹道欢迎山呼“万岁”,“面子”大极啦!结果,当然是面子之上泪两行。将来还会创造什么样儿的“面子”世界之最、世界之最“面子”,还很难说。只要畸形的“世界之最”心理不消除,什么畸形的世界之最“面子”都会冒出来。
要“面子”不要灵魂。“面子”人,不少属于此类,如官场要“面子”、赌场要“面子”、情场要“面子”者流。跑官要官钻营官、买官贿官拉拢官、以身相卖换取官……这是官场的要“面子”不要灵魂。伸出三只手,成了窃国贼,把纳税人的钱财贪去赌城显富或为成班成排的小蜜(有统计,赃官中百分之九十五养小蜜)造别墅买豪车,这是赌场和情场的要“面子”不要灵魂。
最有意思的,是死要“面子”,或曰要死“面子”,亦或曰代要“面子”。要“面子”,本来是活人的活动。可是如今,人死了也会争“面子”,并且,死要“面子”大有超越活要“面子”的架势。死人的“面子”,大发啦——三亲六故,七姑八姨,忆文满街飘高帽满天飞,只见过五关不见走麦城。反正死人的那些伟大的话儿呀、高尚的事儿呀、一贯正确的思想呀,死无对证,最大不过是和代要“面子”者你知我知天知地知。阿Q是先前阔多了,死要“面子”者是死后阔多了。危险的信号是:死要“面子”,活了历史。
……
“面子”,与时俱进了,与进俱繁了,与繁俱花了。所以,《续说“面子”》也比《说“面子”》啰嗦了。不过,这两篇杂文的结尾还是一样的,就是鲁迅的那几句话:“可惜的是这‘面子是‘圆机活法,善于变化,于是就和‘不要脸混起来了。”
题图 / 面子活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