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浮名
狗是人类从狼群里拎出来,予以鞭箠、训导、驯化而成的,因此,免不了残留着狼性,对陌生人常常呲牙咧嘴,冷不丁要咬上一口的。我们行走乡间,一不留神,不知从什么方位,会忽然窜出一条狗来,直扑到你腿上撕咬。这个时候,哪怕你手无寸铁,也千万惊惶不得。有经验的朋友,通常是迅速蹲下,装出捡石块瓦砾投掷的架势,狗一见即逃之夭夭。这方法百试百灵,即便是对付疯狗也不例外。
人有喜怒哀乐爱恶欲,叫人性;狗见蹲即跑,不妨称之曰狗性。推想起来,这一狗性,该是由千百年来的恐惧累积而成。在“狗之初”,大概不会有这种恐惧。那个年代,它们的狼性还很重,阴险狡诈,凶残恶毒,见到任何可以袭击的对象,总会扑上去咬上一口。当初,人们对付扑上来的狗,估计是就地一蹲,捡起顺手的物件比如石块瓦砾什么的,狠狠地砸过去;狗也一定很受伤,被打折了腿甚至丢了狗命,于是,累积了“狗生经验”,一见人蹲下去,就以为有石块瓦砾砸过来,好狗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这种见蹲就跑的狗性,是遭受了无数个年代掷打换来的惨痛教训,惟其时间长,狗性也就越牢固,简直融入了血液,浸染了每一个细胞。这种现象,生物学叫条件反射。马戏团的猴子、狗熊表演,都是长期训练形成的条件反射。猴子、狗熊并不是天生的表演艺术家,然而经过长期艰苦的训练后,能依照指令打躬作揖,舞蹈跳跃。不同的是,人类对猴子、狗熊,还只是个体训练,不像蹲地打狗那样,是千百年来对狗的“群体训练”,因此,狗见蹲就跑才成了群体记忆,成了狗类的下意识行为。
人们对权力的膜拜那牢不可破的程度,和狗性有得一比。由于数千年封建权力观念的灌输,膜拜权力已经内化为人们的自觉的意识与行为,时至今日,虽然经过现代文明的洗礼,依旧根深蒂固。不久前,安徽宿迁市某4S店在当地媒体精心推出优惠活动,道是“市县处级以上干部购买该款车型的,将享受八折优惠”。这是赤裸裸地向权力示好,折射出的正是膜拜权力的意识。
我认识一个作家,惯于炮制“心灵鸡汤”,宣称品尝了他的“心灵鸡汤”,就能够爱得博大深沉,活得充满激情,能更有信心地去追求梦想与憧憬。在面临挑战、遭受挫折和感到无望之时,会给人以力量;在惶惑、痛苦和失落之际,会给人以慰藉。可就是这么一位貌似充满了现代意识的作家,和人家寒暄,要么说,某副省长刚才和他打招呼了,“省长你见过不?你呀,大概一辈子也没接触省长的机会了。”要么说,某厅长递了烟给他,“极品‘和牌呢!老远都香得你鼻子发痒。”
炮制“心灵鸡汤”的作家如此,传道授业的学校如何?不必实地考察,只要看如今的学校有多衙门化,就可以大概明白。大学且不去说它,连中学都是有行政级别的,某中学副厅级,某中学正处级,某中学科级,清清楚楚。我曾见一个中学校长的名片,在头衔的下面,赫然印着一行大字:“相当于正处级”,不禁哑然失笑。教书育人的处所,该端坐着“德先生”和“赛先生”,里面居然猫着什么厅长处长科长!膜拜权力到了这个程度,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很多年没有深入乡下,不知道乡下的狗是否还会见人蹲下就夹着尾巴逃跑,但据说,城里的宠物狗已没这个习性,随你怎么蹲,它一样我行我素。这么说,似乎牢不可破的狗性也是能够改变的。世易时移,膜拜、恐惧权力的人性也应该能够改变吧。
【原载2010年1月24日《长沙晚报·橘洲》】
插图 / 膜拜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