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显
我在印刷厂交涉印刷事宜,同事打电话告诉我,来了位老乡在单位等我。我离家久了,很想家,对家乡人感到特亲。我急匆匆地赶回单位,我的心却凉了半截,怎么是严振华!他哥哥严振中是我的文友,远在1982年秋,严振华登门向我借走了50元钱,喝我半斤多酒,还给尿透了两层被褥,从此再也不见踪影……时过25年,他居然找到省城我单位来了!那50元如果现在归还,连本带息大概得几千元了吧?我被某杂志聘请做了执行主编,单位帮助租了两室一厅,我暗暗敲打自己,为人不可器量太小,反正下班时间快到了,我让司机把我俩送到我的住处。
故乡人久别重逢,又是到我家,虽然没请去饭店,我还是到商场买回大虾、河蟹等,与他喝酒。酒桌上,严振华讲述了他二十多年的状况:妻子跟他离了婚,跑去关内某油田当“小姐”,后来音信皆无;孩子扔在老母亲处,长大后跟奶奶种地,他自己也就饥一顿、饱一顿地混,哪天死了哪天算。我问他如今靠什么生活,他说在一家物流出大力,每月挣800元,除去付房租、交通费,基本不剩钱,遇上个头疼脑热,全靠咬牙忍着……更倒霉的是管他的那个工头瞧不上他,不断找他的毛病,这不,最近干脆把他给辞退了。说着他就落了泪,搞得我心里好不难受,比比他,我还真算是优越呢。
“听我哥说你在这里当上了大官,这不,投奔你‘及时雨来了。放心,我绝不会给你添太多的麻烦。”我说,供顿饭我还能承受,你就安心找工作吧。
当天晚上,严振华就睡在我家,比当年有进步,他这次没尿床。第二天早上,我把早餐买回来,喊严振华起来吃饭。他哼唧了几声说,你是不是着急上班呀?那你先吃,等我走时,会把门关上;你如果不信任我,我身份证给你。这什么话,不信任,我会留你睡一夜?我只好关照他别忘记关门,我屋里有电脑,就先上班去了。
一连几天傍晚,严振华就像吃食堂,到点儿就来我这儿吃饭。我心里就有些烦躁,我最烦烟味,他一根接一根地抽劣质烟,把屋子搞得臭烘烘的,我想治治他。一天,下班后我故意在外边吃,捱到很晚才回来,谁知上楼后,只见他弄一份广告垫在屁股底下,倚着我房门睡着了!我撒谎说陪重要客户吃饭,回不来,他揉着眼睛:“我还当你是那种势利眼,故意晒我呢。”搞得我哭笑不得,只好下楼去买了些驴肉、鸡杂,以示自己不势利。自己既然陪“贵客”吃过了,不好反悔,看着他那么好的胃口,想到我肚里就四个“老头包子”,这个难受就别提了。
这天晚上,严振华喝得特别多,不断哀叹命运不公,说同是山沟出身的人,我当领导,他连兵也混不上。我赶紧声明,不是领导,就高级打工仔。他说,他连低级都没找上呢。借着点酒,他又抱怨:家乡人都夸我像及时雨,像柴大官人,满打满算他吃我不到20顿饭,还是在家里随便吃,怎么发现我容不下他了呢?我只好说,你想多了,我顾某不是那样的人。说这话时,我真想抽我自己嘴巴子,你说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我下班,发现严振华候在门口,他的行李、提包全带了来!他说住的地方太挤,我这儿空闲,经他观察,发现我没女人,于是就不客气了。“每月我付房租100元,省下那钱,不如买酒咱哥俩喝呢。”听听,倒是他资助我!我没好气地说,我讨厌抽烟的,你这烟我受不了,再说,我还要写作。
“你写你的。烦抽烟,我去阳台、去厕所抽总行吧?哥,我不就落难了吗,别给我脸色看,穷人容易自卑。说句不中听的,你就敢保证一辈子不背运?”这不是诅咒我吗,我被噎得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我不信还让他粘上了!从那天起,我天天“有事”晚回。没想到过了几天,严振华果然沉不住气了:“顾老师,你不会是像古代那个陈胜似的,当了王,就把穷朋友全忘记了。要是那样,你吱一声,我明天一早搬走,真是!”
我怎么可以承认自己那样?我在家乡好不容易熬出个宽容大度的虚名,此话传开去,可就前功尽弃了。我反而得向他道歉:“兄弟,你说哪去了,这几天杂志出了点别扭事,我或许有些不耐烦,但绝不是冲你来的。”
“你不用绕,不欢迎我,就直说,咱农民瞧不起的就是说的做的两码事。”
我只好说真的不是,我这人见了老乡特别亲,何况跟振中关系那么铁。
“别哄小孩子玩啦。”严振华撇撇嘴,“你就这么个亲法?我投奔你十多天了,你早晚供饭,可是中午呢?我天天两顿饭,你回来那么晚,我肚子啥感受,你知道吗?同是老乡,若是咱市长到你家,你会这样?还说不势利眼!”
我彻底臣服了,市长若是来,我还真不敢这么对待……可市长能来吗!我隐约觉得自己的确有点看人下菜碟了,我忙表示明天晚上请他去饭店里吃,还再三声明我烦抽烟是事实,但不是烦他。
严振华长出了一口气:“不烦我,那你就帮我配把钥匙呗,钱我出,省得我天天坐楼道上等。”
我的活祖宗,配钥匙才1元5角,值得你花钱?你住在我这,还不领情,硬说我是单位报销的……
严振华最后一句话,把我的眼泪给说了下来:“哥,兄弟我光明磊落,凡事不瞒朋友。这钥匙用处大了,我有个相好的,想的时候,领这里来,比小旅店安全。我可不像你,活得多累呀。”
我脖子顿时粗出一圈,他拿我这儿当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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