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宁
津州市有一个地方叫草海子,近1000平方公里。虽说挂个海字,却是一片芦苇沼泽地。秋天,连天的芦花随风荡漾,白花花的涟漪如海面起伏的波浪,就像《诗经》里描绘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它的正式名称叫“津州市古海岸和湿地自然保护区”。据史料记载,这里多少万年以前曾经是海和岸此消彼长的地方。张浩他们的项目部正在这里修建一个大型泵站,挖掘机挖下两三米,底下全是厚厚的贝壳层。捧着这些一尺多长的贝壳,仿佛就使思绪上溯到亿万年以前的上古时代。
在这里,好像注定要发生一些故事。
话说这一天是个休假日,阳春三月好风光,张浩和几个同事结伴到小河沟里钓鱼摸蟹。草海子有的是鱼也产螃蟹,是那种指头般大小的毛蟹,小巧玲珑却肉质鲜嫩。正在兴致之间,有人惊喜地喊:“看,大雁回来了。”他们抬头望去,一队大雁正排成“人”字队形,翩翩从头顶飞过。因为草海子也是大雁的栖息地,所以它们飞得很低,可以清楚地看到腹部的羽毛和双爪的趾头。
突然,张浩“哎呀”一声,感到有什么非常坚硬的东西砸到头上,鲜血顿时顺着额头流了下来。大家赶忙帮他止血包扎。惊魂甫定,大家纷纷纳闷:到底是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这么巧又偏偏砸到了头上呢?找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找到。
快到中午的时候,大家收拾好渔具和捕获物先走一步,张浩穿鞋的时候,却见鞋窝里赫然躺着一只闪耀着十字星光的戒指。拿起来一看,戒体好像是白金做成的,上面镶着一颗玲珑剔透的蓝色宝石。他用宝石在指甲上划了划,马上划出一道清晰又深刻的划痕,他知道,这是一颗真正的钻戒,刚才砸到自己头上的就是这东西。
虽然捡到贵重东西必须要交公,可张浩越想越觉得这事蹊跷。为什么这东西由大雁带过来,为什么又偏偏打着自己而不是别人?虽然他不是宿命论者,但冥冥之中觉得,这事肯定和自己有联系。他决心自己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
张浩这年26岁,是一个测绘专业本科生,毕业后来到津州市宏瑞集团就业。虽然集团是个拥有几十亿资产的大型民营企业,但张浩却在下属的路桥公司,长年随项目部住在远离城市的荒郊野外。张浩怎么进行寻找呢?这就要感谢无处不在的互联网了。张浩随身携带一个笔记本电脑,并且办理了无线上网卡。
张浩仔细观察这个钻戒,发现它的背后有一串编号。张浩认为,这种贵重的东西在售出时一定有实名登记,他决定从这里入手。有了“路径”,工作就有了计划。他开始利用一切闲暇的时间上网查找。首先对照百度图片确定这种款式的品牌和型号,寻找经销商家,然后用电子邮件逐个发给他筛选出来的对象进行询问。一个月后,费尽千辛万苦,包括寄出一些传统书信,他终于查到了一些线索。这个戒指产自法国,通过渠道进入台湾。几经周折,通过总经销提供的线索,张浩和卖出这枚戒指的台北的一家首饰店取得了联系。虽然这件事关系到个人隐私,为客户保密是商店的规则,但张浩说明情况,并在视频上展示了这枚钻戒后,商店还是为他提供了有关情况。原来,买走这枚钻戒的是一个台北人,名叫林天雄,年龄28岁,据买者自己说,这枚戒指是为将要正式求婚的未婚妻买的,并提供了林天雄的身份证号码。
有了身份证号码,就等于有了更清晰的线索。张浩登陆有关网站摸情况、并在QQ上加了一个台北妹妹做好友邀她帮忙寻找。张浩把这个故事讲给女孩听,对方立即感动得热泪盈眶(发过来的表情),并表示利用自己的人脉资源帮助查询。女孩终于通过进入台北警方的网站,并不辞辛苦亲自跑警署,终于查清了此人的基本情况和户籍。其实,张浩许多涉及外地、自己没有能力进一步深入的调查项目都是这么“曲线”完成的。但不幸的是,这个叫林天雄的人于两个月前死于一场车祸事故,和他一同遇难的还有他的父母。
现在,张浩终于理清了思路,这个钻戒是一个名叫林天雄的年轻人在台北买给未婚妻的,却在一次南下的旅途中,在嘉义县境内遇到车祸,这枚戒指就散落在湖边或者草丛里。但为什么又和大雁联系到一块儿呢?原来嘉义县东石乡鳌鼓也有一个湿地,是雁鸭科动物的冬季栖息地。当春回大地的时候,一群北徙的大雁中有一只就把钻戒叼走,或是挂在、卡在身体上哪一部位了。但这并不重要,关键的是它带着钻戒继续飞行,当飞到草海子的时候,突然就掉了下来,而且砸到了他的头上。
现在唯一有资格接受这枚戒指的只有这位生前的未婚妻,可这位没有运气的姑娘又在哪呢?费尽千辛万苦找来的线索一下子又断了。张浩沮丧了几天,脑子突然又大亮起来,他想起了一个网络名词:人肉搜索。为什么不呢?不是有这种说法吗:中国的人肉搜索让FBI都黯然失色。
他登陆了几个比较有名的社区或论坛,将发现一枚戒指的经过和要寻找的目标进行了描绘,希望这枚戒指的归属人主动和他联系并请求热心的网友给予帮助。没想到,帖子发出以后,大受关注,第一天的点击数就达1000次之多,一个星期下来,竟有十几万次。
而此刻,在台湾高雄市某杂志社做编辑的台湾女孩王晶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两年前,在高铁列车上她认识了一个台北的男孩子,高大英俊、谈吐不凡。虽然仅仅一个多车时的相处,却是一见钟情。一年后,他们正式确定婚嫁关系。这年的春节前,林天雄打来电话,说要和父母一道前来高雄正式向她求婚。她天天盼着,等来的却是一家人在嘉义县境内遇难的噩耗。虽然人人都说这是事实,但固执的她却宁可相信这不过是一个误传,她的心上人说不定哪一天会从天而降,笑盈盈地俯首向她求婚。五个月过去了,她一直在这种期盼和绝望中辗转挣扎。
这一天,王晶刚刚回到家里,就接到班上好友向梅打来的电话:“王晶,快打开互联网,登陆××社区,有人在上面发帖子找你呢。”一种幸福的预感立即涌上心头。肯定是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和她玩够了、玩累了,又来送惊喜了。登陆以后,王晶才发现,原来却是为送还一枚戒指的寻人帖子。她毫无疑问地确定,帖子里寻找的那个人就是自己。除了被发帖子的人坚韧不拔的毅力所感动,更对这枚戒指重现的经过感到惊奇和不可思议。
她很快就通过帖子上提供的联系方式和发帖子的张浩取得了联系。张浩通过细节盘问,也确定王晶就是林天雄生前的未婚妻无疑。他们决定见面详谈一次。
王晶紧急飞赴大陆,地点约在津州市经济开发区第三大街的一家“上岛咖啡”店。见面的第一眼,双方都有些惊讶,虽然从没有交往过,他们却认识。大学时代,王晶曾在大陆求学,恰巧和张浩同在福州的一所大学。他们是同一届的校友,不过不是一个专业。张浩认识她是因为她是公认的校花,自然引人注目。而王晶认识张浩,是在一次两个系的联谊会上,张浩曾经表演过诗朗诵。他走到台上,无比庄重地向后捋了捋头发,气沉丹田,郑重其事地自报诗名:《难以割舍的爱》,摘自《红楼梦》,作者云儿。王晶是学中文的,《红楼梦》几乎倒背如流,这个云儿却是第一次听说。随即听他声情并茂地朗诵道:
两个冤家,都难丢下,想着你来又记挂着他……
没等他念完,底下已经笑成一片。原来这个所谓诗人云儿,不过是和薛蟠喝酒的一个妓女。再看张浩,仍旧那么严肃和深沉,仿佛已经深深地进入了境界,朗诵的是《雨巷》或者《再别康桥》。从那时起,王晶就对这个人有了深刻的印象并认定他是个超级搞笑人物。
见张浩还是板着脸,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王晶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是她半年来的第一次。因为是熟人,又有很多的话题可以说,他们的这次见面延续的时间很长。适当时机,张浩把那只戒指递了过去。王晶脸上随即哀云密布,有些伤感地说:“我现在不想要这个东西,因为它会时时勾起我伤心的回忆。”张浩只得把戒指收了起来。他们的会面也就到此为止。
但此后随着时间的推移,频频的两地传书,张浩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王晶,只是不知对方的态度,也不敢提这个话头。王晶也觉得自己对这个大陆校友的依恋和喜欢日益加深。但想起以往和天雄两情相悦的往事,又把这种念头深深地埋在心里。这天晚上,王晶做了一个梦:林天雄神采奕奕地向她走来,对她说:他一直在遥远的天际注视着她,他不希望她的心里有过去悲伤的阴影,作为一个深爱她的人,只有她生活得快乐他才会放心。
在网上交谈和相互的期盼中,王晶再次飞回大陆,一对年轻人又见面了。他们谈了很多。当张浩再次提出归还这枚钻戒时,王晶的脸突然红了,羞涩地问道:“你能帮我戴上吗?”张浩当然明白其中的含义,兴奋的心仿佛就要跳出胸膛。
他们都这么想:也许这枚钻戒根本就不是大雁带过来的,是上天为撮合一对有情人而安装的一个驱动按钮。 ■(责编:小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