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班公交

徐树建

大学新生报名的日子眼看着就要到了,十九岁的林海却只能仰天长叹满心酸楚,因为贫穷的家里实在拿不出像大山一样沉重的学费,可林海又做了多少年的大学梦啊!他真的不甘心就此退出,好多个白天黑夜的辗转反侧之后终于拿定了主意:先外出打一年工挣点钱,一边抓紧复习功课,争取明年再考上大学,说不定还能考上一所更理想的大学哩。

在长途颠簸的路上林海左思右想,确定了进城后哪种工作最适合自个,那就是做保安,虽然工资少点,可不需要太专业的技能,况且还有较为宽裕的时间,那样的话就可以抽出时间学习了。他算盘打得蛮不错,等进了城四下里一跑才知道生活的残酷,原来城里等着打工挣钱的人就像自个家乡河里的鱼一样多,无论什么工作都挤破了头,林海一时焦急万分。

这天又碰了钉子,那个主持面试的长着一双鹰隼般眼睛的公司经理客气地对他说:“你各方面条件应该说还不错,可恰恰缺少干保安这行必备的一项基本技能——敏锐的观察力,所以对不起,我不能录用你。”

林海只好打道回府,坐在公交车上一路郁闷极了,还有点不服气,不就是招个保安嘛,还要什么观察力,难道是招侦探?不过,他不得不承认的是,那经理说得似乎也有点道理,记得语文老师在教写作文时,就曾数次批评自个观察事物浮光掠影不够深入,想不到这位经理目光如此犀利,略一观察竟与老师不谋而合。

林海想到这里心倏地一动:流动的公交车就像一个微型的社会,车上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自个何不趁每天坐公交找工作的空儿练练眼神?对,就这么办!

唔,这个女孩长得真不错,皮肤细腻身姿婀娜,就是妆稍浓了点,哇,看不出她臂上挎的手袋竟是一款价格相当不菲的名牌,只是,挎着如此昂贵的手袋挤公交,未免太有点格格不入了,这说明什么呢?是否可以说明这女孩虚荣心颇强,有点打肿脸充胖子的味道?

那边那个中年妇女衣着虽不新潮,甚至可以说有点过时,但整洁得体透出一股利索劲,不用说这是一个精明勤俭会过日子的好手。

林海租住在郊区,所以到最后一站,天色已晚了,眼看着车里乘客越来越少了,林海正缺少观察的对象,这时又上来一个客人,一见这个客人林海眼睛不禁为之一亮,因为这人太有特色了,也太有仔细观察的必要了。

那人的奇特之处就在于一双眼睛太冷了,冰冷深邃得像口千年古井,让人一眼看去就生出一股寒意,不敢与之对视。冷眼人还挟着一只黑色的皮包,上车后径直向公交车空无一人的最后一排走去,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那包便顺手放在了右边。林海忽然看到那原本光洁无尘的黑皮包上出现了一团奶白色的东西,这是怎么回事?再一看明白了,原来车里有一个小女孩一直吃着一只冰淇淋,肯定是刚才冷眼人路过她身边时皮包不小心擦上了冰淇淋,而小女孩和冷眼人都毫不知情。

林海好奇心大起,长着一双如此冷漠眼睛的人会是什么身份?是看透人生得过且过的浊世浪子?还是饱经磨难心如死灰的社会底层?他会比自个还困难吗?他正胡思乱想着,车子停了,然后又上来一个中年人,一看这人林海的眼睛再次瞪大了,那男子手中有一只与冷眼人一模一样的包。

刚上来的中年人看上去颇为精干,他上得车后对那些近在眼前的空座位视而不见,竟也目不斜视地直奔最后一排而去,然后在冷眼人的右边默不作声地坐了下来。

左右无事一心想练眼力的林海把这一切都偷偷看在眼里,心里直说:真是太巧了,两人不仅有一模一样的包,而且偏偏坐在了一块,对了,以前看过火车上因为包裹相同而拿错了的故事,今晚不会也发生吧?

公交车沉闷地开着,林海正一肚子的福尔摩斯,车子停了,那后上车的中年人脚步利索地下了车。林海一见之下差点叫出声来,包果真拿错了,因为此刻中年人的包上有一道白色的痕迹,那正是冷眼人的包,尽管包上的冰淇淋已融化得差不多了,但点点斑渍依稀可见。

这中年人是一个小偷!林海第一个反应是提醒依旧坐在车上的冷眼人,还有大喊“抓小偷”,可是车子这时已快速开动了,林海的嘴张了张,没有叫出声,因为他突然想起了进城之前曾听别人诚恳地告诫过:到了大城市里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尤其是那些小偷都是或明或暗成群结队地作案,保不定就会惹祸上身。

林海当夜通宵未眠,他为这件事感到深深的羞愧,遇事畏缩可不是他林海的一贯作派,唉,以后要是再碰到这样的事他一定冲上前,来个见义勇为。

又是几天奔波辛劳,找工作的事还是水中月镜中花,他兜里的钱却越来越少了。日暮时分,无精打采地坐在那辆回程的最后一班公交车里,林海心都碎了,在心里对自己说:再咬牙坚持几天,如果再找不到工作就只好回家了,回家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挣不到钱、意味着绚丽的大学梦真的该醒了!

就在这时他的眼睛“刷”地一睁,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就是那位冷眼人,冷眼人又上车了,而且,依旧挟着一只跟几天前一样的黑皮包。

他发现几天前的调包事件了吗?他的包里有什么?损失大不大?林海正想着,不知不觉中又过了几站,然后可怜的人就像看见鬼似的把眼睛瞪得有灯泡大,他看到又有一个熟悉的人上车了,正是那位中年“小偷”!此刻的小偷依旧一本正经地挟着一只和冷眼人一模一样的皮包。

两人照例一先一后直奔最后一排、照例紧挨着坐下,过了一会儿,又是中年人先下车,等过了几站后冷眼人才像幽灵一样地下车。当然,眼尖的林海照例发现了那中年人又调了包。两只包乍看上去虽说一模一样,但在有心人林海的眼里已经能够发现出一丝丝不同之处来。

林海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在看电影的回放镜头了,这冷眼人怎么如此糊涂?这中年小偷怎么偏偏爱偷这冷眼人?而这一切就像事先安排好了一样有条不紊、丝丝入扣。

林海想得头疼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他决定让别人来替他解这个谜,他拨通了“110”。

几天后,正当林海满心失望地要离开这个伤心之地时,警察郑重其事地登门感谢林海了,说细心的林海无意中帮他们破了一个大案:有一个神秘的贩毒集团好长时间以来一直相当猖獗,可警察一直查不到他们暗中交易的线索,接到林海的报案后,他们派人上了这辆偏僻的公交线路上一路跟踪,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狡猾的贩毒分子利用夜班公交车不动声色地完成了交易。

警察的感谢并不局限于口头上,他们给了林海好大一笔线索奖金,而这时距离今年的大学新生报到已没有几天了。

林海拿着钱确信不是又在做梦后终于喜极而泣,然后放声大叫:美丽的大学校园,我来了,我赶上了你的最后一班车啦! ■(责编:余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