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葫芦

来卫东

快下课时,班主任把一个光葫芦头的男孩领进我们简陋的教室,这个男孩皮肤黝黑,浑身干瘦,只有眼白和牙齿是白的,让人很容易联想到非洲难民。更为奇怪的是他背上背着一个火红的大葫芦,几乎和他的个头一样高。葫芦在我们农村司空见惯,但这么大的葫芦大家还是第一次见,上面漆满红漆,亮闪闪的,简直是八仙传说中铁拐李的宝葫芦啊!因此,所有男孩的目光都被他硕大漂亮的葫芦吸引住了。

班主任对大家说:“同学们,欢迎我们班的新同学,他姓霍,叫霍葫芦。”“火葫芦。”同学们窃窃私语,觉得这个名字十分可笑,很多人笑出声来。“霍葫芦同学,今天是你第一天来上学,老师原谅你,以后不准背葫芦了,这里是学校,不是幼儿园。”最后,班主任颇为严肃地对他说。“火葫芦”就成了这个同学的外号。

回到家,听娘唠叨,这户姓霍的外姓人,是附近运河里的渔民,因为河水泛滥成灾,他们的船被大水冲走了,无法继续生活,乡里才统一安排到各村来居住。这户人家三口人,男人、女人、火葫芦。一般的农村人对外来户是比较欺生的,大人如此,孩子们也不例外,初来乍到的火葫芦在村里十分孤独,没有一个伙伴和朋友,成了我们小男孩们戏耍和欺负的对象。

火葫芦似乎对背上的大红葫芦有特殊的感情,大概当成宝贝了。自从班主任不让他背着上学后,他几乎每天放学后都背着它到村边的池塘去游泳、戏水,火葫芦的水性不错,抱着大红葫芦在水面上起起伏伏,让我们十分羡慕。

黑子是我们村里男孩子的头儿,一次,我们正在玩打仗的游戏,黑子司令带领队伍跑到池塘边,对在水里戏水的火葫芦说:“喂,傻小子,把你的大葫芦送给老子玩玩。”

火葫芦听完这话,立即警惕起来,把葫芦紧紧抱在胸前:“不给,不给!”

黑子司令笑了:“小气鬼,看老子不把你的破葫芦打烂。弟兄们,开始射击。”说完,黑子带头,我们一起朝葫芦娃的大红葫芦扔土坷垃,顿时水面上水花四溅,有些土坷垃打在了大红葫芦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也有一些偏了准头,打在了火葫芦头上、身上,疼得他嗷嗷直叫。火葫芦一个猛子扎尽了水里,躲开了我们的“枪林弹雨”,可他的大红葫芦浮力太大无法入水,浮在水面上给我们当活靶子。我们又射击了一会儿,仍然不见火葫芦浮出水面,不知谁喊了声:“不好了,火葫芦淹死了。”大家这才慌了神,一哄而散。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们发现火葫芦并没有淹死,可见他的潜水功夫确实不错,只是头上有几处青紫的伤痕,显然是我们昨天射击的战果。从打这次后,火葫芦再也不敢背他的大红葫芦去池塘游泳了,生怕黑子带领我们再次对他的大红葫芦进行“突然袭击”,把他的心肝宝贝打个稀巴烂。

但是黑子和我们依然不会饶恕他的,在那个没有电视和玩具的年代,这个大红葫芦对我们这些半大孩子来说是非常有诱惑力的。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们通过秘密侦察发现,火葫芦把他的宝贝葫芦藏在了他家存放渔网杂物的破草房里,而草房的窗棂是木质的,用铁棍一别就会断。在黑子司令的指挥下,我们打了个漂亮的伏击战,爬进破草房,把火葫芦的大红葫芦偷到了手。

几个坏小子在野地里玩够了玩腻了,讨论到这个大红葫芦的去向时,大家抓耳挠腮都犯了愁。显然,偷来的锣鼓敲不得,这个大葫芦是赃物,不能让别人看见;藏又没处藏,它简直太大了,让人很伤脑筋。最后,我这个参谋长出主意说:“干脆烧了算了,没有证据,谁说我们偷了也不承认。”大家纷纷叫好,火柴一点,漂亮硕大的葫芦顿时化为灰烬。

没有了大红葫芦,火葫芦的身影更加孤单,精神更加萎靡,让人看了十分可怜。

这次,我和黑子司令去池塘边的大榕树上掏鸟窝,主要是想弄点鸟蛋解解馋。爬上高高的树干,眼看鸟窝近在咫尺了,谁曾想树干太细,禁不住两人的重量,啪的一声断了,扑通,扑通,我们俩先后落入池塘中。这些天连续暴雨,池水暴涨。我和黑子的水性都不行,我拼命扑腾几下,喝了几口水后,意识渐渐模糊,心想这回完了,没命了。黑子比我重,沉得更快。危急时刻,火葫芦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他像快艇一样游到我身边,使劲拽着我向岸边拖去,我的手死死拉住他的胳膊,生怕他突然放开我,等他把我救上岸边,转身再去救黑子时,水面上只剩下一层层荡漾的水波和枯黄的树叶,黑子早就没了身影。

火葫芦惋惜地说:“可惜,真可惜,我的大红葫芦不在了,不然扔给黑子当救生圈,一定能救他上岸的。”

选自《天池小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