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应台 目送父母远去,伴随子女成长

2010-04-29 00:44
21世纪 2010年4期
关键词:安德烈龙应台儿子

一 水

“来一趟大陆,不容易。这个不容易,不是指空间上的。”2009年10月24日下午14时,在北京三联书店,大陆读者盼望已久的龙应台带着她的新书《目送》如约而至。

文字中那么犀利尖锐的龙应台,现实里一登台,顿时就颠覆了许多过去只见其文、未见其人的读者对其固有的印象。白衬衣、黑马甲,依旧是极简主义的风格;头发规整柔顺、直到下颌,有一点近年流行的波波头样式,显得整个人温婉起来。她的声音,清脆温柔,带一点台湾女生的嗲腔,言谈中偶尔特意咬准的几个卷舌音,透着一股娇憨。

于是一时之间,不禁有些怀疑,这是龙应台吗?是那个以一把“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的“野火”烧遍海峡两岸的“龙旋风”吗?是那个担任台北文化局局长的龙应台吗?是那个敢于拍案而起,直言“你们要删这笔(台北国际诗歌节)预算,得准备踩着我的尸体过去”的刚烈女子吗……

然而人必然是多面的。诚然,龙应台是华人世界知名的女作家、著名文化学者、曾经的台北文化局局长,她的文章有着万丈豪情;可是与此同时,和天下所有的女人一样,她也是女儿、妻子、母亲,她对生活也有着深深眷恋。

近年龙应台连续推出的《亲爱的安德烈》、《目送》,与二十五年前的另一部作品《孩子你慢慢来》,被媒体并称为“人生三书”。对此,有人惋惜,说龙应台越写越窄,只关注身边生活的柔情与琐碎,而不复对社会和政治鞭辟入里的剖析批判;可是也有人感慨,龙应台越写越宽,毕竟还有什么能比人生这样永恒的命题更为广阔……

人生三书,弹指一挥间,便是匆匆二十五年。

《孩子你慢慢来》:甜蜜的年轻母亲

二十五年前,随着《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的一声怒吼,龙应台在台湾《中国时报》《人间》副刊开始了她的杂文《野火集》专栏。短短一年,她的文字就象野火般地向四面八方奔窜燃烧起来。霎那之间掀起的“龙卷风”,让龙应台这个名字在两岸间家喻户晓。

一年后,龙应台跟随丈夫旅居瑞士,专心养育两个儿子——华安(安德烈)与华飞。看这两个香香软软的娃娃开始长成两个白白胖胖的“小鬈毛”龙应台心满意足,孩子的纯真仿佛总是让人看也看不够、亲也亲不够。“直到现在,看到别的母亲解衣哺乳,我还忍不住驻足贪看……啊,我神之为驰,真想再来一次。”她用文字怀念那段时光。

在瑞士的日子忙乱而美好,专心为人母的龙应台,为孩子们烤香甜的蛋糕,让蛋糕的香气充满整个房间;和“萝卜头”儿子一起泡澡,飞飞盯着妈妈的左胸,得知那是“奶奶”后,认真地指着右胸说,“那这,叫‘爷爷”;晚上的亲子时间,读遍了中国的古典名著,两个儿子因此在大街上学梁山好汉“打家劫舍”,她则赤脚飞奔下楼,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而每晚临睡前,她抓着孩子上床睡觉的“警匪游戏”更是例行项目……

当然,彼时的龙应台也依然雄心勃勃,计划着研究最新的西方文学批评理论,去法国南部的小乡村,一村一村地旅行,还要以国家为题,写一流的采访报道、制作电视节目。但无论在哪里,放不下的依然是家庭,于是她说:“谁能告诉我做女人和做个人之间怎么平衡?我爱极了做母亲,只要把孩子的头放在我的胸口,就能使我觉得幸福……女性主义者,如果你不曾体验过生养的喜悦和痛苦,你究竟能告诉我些什么呢?”

时间转瞬即逝,两个可爱的“小鬈毛洋娃娃”,在不知不觉间渐渐长大。龙应台舍不得,舍不得这段亲密无间的母子时光的远去;更舍不得孩子们清亮的眼神、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会被社会真实的残酷一点一点磨蚀掉。因为她经历过,所以担忧,所以她想说“孩子啊,你慢慢来”。

“可是有时候,快快地‘放手或许也是必要的。我知道,这很难,难极了,但是如果你记得我们儿时的甜蜜时光,如果你知道你在我们心中永远的位置,或许,它就会容易一点点。”《孩子你慢慢来》十周年纪念版上市之际,龙应台的儿子、十九岁的华安(安德烈)已如“一株小树一样正直”,他在香港写下这些文字用来抚慰母亲的不舍。

《亲爱的安德烈》:重新认识一个十八岁的“人”

1999年,受当时台北市市长马英九之邀,龙应台离开欧洲,前往台北出道首任文化局局长,从大学教授转身为政府公务员。

那段时间,繁忙的公务让龙应台在台北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而她的大儿子华安(安德烈)当时却在德国。和所有思子心切的母亲一样,即使分割两地,龙应台也坚持每天打越洋电话给儿子,可是她却渐渐发现曾经亲密的母子关系,如今只剩下了“你好吗”“好啊”“学校如何”“没问题”“吃饭了吗”“你好烦哦”这样的对话……

当母子亲情只剩下了例行公事的维系,龙应台再也按耐不住了。她在就任期满后依然卸任,回到了儿子身边。然而,此时的安德烈已经不再是龙应台笔下那个“有点婴儿肥、满头卷发、像个小狗熊、我可以从头一直亲到脚趾头、可爱得要死”的小男孩了,这个十八岁的少年脸上写满了青春期的反叛。当他坐在桌子的另一端,有一点“冷”地看着妈妈,龙应台顿感手足无措,她想“我可爱的安安哪里去了?”可是,儿子已非昨日能被拥在怀里亲了又亲的“小鬈毛”了,当初“孩子你慢慢来”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于是,为了重新认识“这个人生里第一个十八岁的人”,龙应台用心良苦地和儿子开始了长达三年的书信往来,希望以此挽救这段已经生疏的母子关系。

至今让龙应台铭记于心,且津津乐道和大家分享的,是某年前的一个深夜,失眠的母亲和儿子在阳台不期而遇。“天际只散落着那么两三颗星星,天地间都安静极了,只剩下一只孤独的蟋蟀在幽幽地唱。望过去,香港的海面上还有几点渔火”龙应台慢慢回忆着,一切历历在目。沉默片刻后,儿子首先发问:“我几乎可以确定无法达到爸爸或你的成就。如果我只是一个最最平庸的人,你会失望吗?”那时的安德烈选择了香港大学经济系,理由却是“好玩”。

龙应台听后先是惊讶与儿子的坦白与直接,接着便由吃惊转为淡然,她坚定地对儿子说:“最重要的,不是你是否有成就,而是你是否快乐。如果你喜欢动物研究,而强迫自己做一个每日为钱的数字起伏而紧张斗争的银行经理,很可能不如每天给大象洗澡,给河马刷牙……”

这段凌晨三点的对话,也因此成为了后来《亲爱的安德烈》一书中流行最广的篇章——《给河马刷牙》。龙应台和儿子的对话,超越了世间许多母子间不痛不痒的问候,成为了一种彼此深入的了解和接纳。用安德烈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跟他的母亲就此有了连接。

或许这种连接,正是太多共处一室却无话可谈的父母和儿女的隐痛。因此,《亲爱的安德烈》一经出版,读者来信便从世界各地涌入,让龙应台自己都“确实吓了一跳”。

她在台北书店排队买书的时候,有一个中年男子过来特意和她握手,并眼含泪光地对她说:“如果不是你的文章,我和我儿子会形同陌路,因为我们不知道怎么和对方说话。”

三年的时间,让曾经甜蜜地讲着故事哄儿子入睡的龙应台懂得了如何去面对、去尊重一个青春期的“人”,“母亲”的含义和职责升华到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虽然日后的人生旅程,最终还是飘萍离散,但龙应台说这三年和儿子最亲密的手记,“如星辰凝望,如月色满怀,我还奢求什么呢。”

《目送》:一个人的生命旅程

龙应台说自己在“人生的课目”上是晚熟,甚至生命中经历了生老病死,才终于开始读懂了人生这门大课。

父亲病逝了,她蓦然心惊,站在火葬场的炉门前,深深地凝望,希望铭记这最后一次的目送。而母亲患上老年痴呆症,每日都需要重复提醒,才知道眼前的龙应台是自己的女儿。她开始陪着母亲走走逛逛、看戏喝茶、聊天拍照,因为,这世间的每一丝风景,都稍纵即逝。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龙应台笔下的这段话,有着痛彻心扉后的淡然。随着《目送》流传甚广,在台湾、香港等地的读书会中,《目送》都是必读的篇章之一,但无论是在哪个公众场合,龙应台都坚决地闭口不谈《目送》,因为“不能谈”。

北京的见面会上,龙应台请一位女孩当场朗诵《目送》,自己则悄然坐在一旁,白衣黑裤,双手轻握在胸前宛若少女祈祷一般,专著虔诚地凝视着台上朗读的年轻女孩。当朗诵到父亲背影的那一节时,女孩忍不住哽咽失声。这样的场景,在台湾和香港的读书会上也是屡见不鲜。

“这就是我为什么从不在公众场合谈论《目送》的原因。”龙应台轻轻叹口气,有些伤感,“不能谈,谈不得。”

不过,龙应台的两个儿子华安和华飞如今还不能理解和接纳妈妈这种历经人生沧桑的伤感。每次出国,华安只能勉强忍受完母亲缠绵而深情的拥抱,便匆匆走入关口,头也不回;而老二华飞也早已退去了圆滚滚的“婴儿肥”,眼睛里有着“深藏不露”的意味。当看着妈妈一路兴奋地指指点点时,他常快步冲出五步之外说,“拜托!妈,不要再指了!跟你出来实在太尴尬了。你简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五岁小孩!”

对于儿子们的举动,龙应台无奈却也理解,当年十七岁的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人生只是一场场目送,对他人的、对自己的。现在的龙应台,分外珍惜和家人聚会的时光。陪伴母亲,计划和华飞半月旅行,和华安谈心……她说家是个很复杂的命题,她也许是人最温暖的憩息港湾,也会带给人最深的伤害。

所以,即便是目送,龙应台也珍惜着这一场场的目送,父亲、母亲、兄弟、儿子……虽然有时也不免伤感,但她心中也早已如冰雪般透彻:“有些事,只能一个人做;有些关,只能一个人过;有些路啊,只能一个人走。”(摘自《中国女性》2009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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