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金虎,韩文丽
(1.燕山大学里仁学院,河北秦皇岛 066004;2.燕山大学继续教育学院,河北秦皇岛 066004)
论原型批评中国化嬗变的内在动因
马金虎1,韩文丽2
(1.燕山大学里仁学院,河北秦皇岛 066004;2.燕山大学继续教育学院,河北秦皇岛 066004)
中国化的原型批评,是两种异质文化碰撞融和的必然产物。原型批评的当代中国化嬗变,除了原型理论本体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潜藏在华夏民族心底的社会文化原因:文化传统与文化误读,神话的无力支撑与驾驭,感性的直观与理论体系的缺失。
原型批评;中国化嬗变;动因
原型批评是现当代最为重要的西方批评流派之一,它以神话为基点,从宏观与整体上研究其程式、结构模式和原则,探寻文学类型中的共性与演变规律。文学批评中所运用的原型是建立在文化人类学和心理学基础之上的,通过对文学作品中出现的具有原初性质的主题、意象、情节、人物、叙述结构等寻找其与远古神话或仪式的联系。它试图透过文学现象的表层,探寻其中蕴含着的神话原型;通过对文学史的相近原型分析,探索并挖掘作品的深刻内涵和历史渊源,由此发现新的原型意象,开掘出作品新的内涵。
中国化的原型批评,是两种异质文化碰撞融和的必然产物。原型批评理论从20世纪80年代再入中国大陆,90年代驰骋于文艺界,且广泛活跃于整个文化领域。其成长轨迹,曲曲折折,几番风雨,低潮与高潮共存,推崇与怀疑并生,如一年四季之春夏秋冬,经历了初入中国,再入中国,快速发展与理性反思诸阶段,内容涉及原型理论本体、古典文学、现当代文学、外国文学等诸多领域。鲜活的整体观念浸染了传统思辨,纷繁的批评文本放大了文学空间。中国原型批评更多地继承了其原有体系的碎片,并尝试进行中国化改造,使其与积久而成的传统文论形成巧妙的嫁接。原型批评的当代中国化因广泛传播而发难,因多维实践而最终落户。在由历史因素、传统心理与现实需求所共同构筑的大网中,其理论原有内涵发生位移甚而变异,完备的理论体系被分割肢解,以至支离破碎。原型批评正渐次走出一条中国化之路,
原型批评的当代中国化之艰辛,显示着这一胎儿在异域母体中的痛苦经历,如同生物学中的遗传与变异,经过数次的挣扎,原型批评一定程度的背离其本我,变成一个似我的非我。首先,中国原型批评试图将神话要素与文学原型淡化剥离,将弗莱的“原型等同于神话”,改造为“神话只是原型的载体之一”——原型内涵被扩大[1]。其次,将原型批评置于中国社会历史的汪洋中,扬弃了其固有的形式主义内容和科技主义倾向,恢复了在西方原型批评那里几乎割断了的文学批评与社会生活的联系,赋予其更多的适应中国传统观念的美学特质。第三,“置换变形”原理的偏移和体系的缺失。弗莱认为,文学在其历史的发展过程中,基本原型不变,其他内容或形式则不断的替换与改造,文学才得以继承与革新,原有文学才不断随着社会发展“置换变形”为新的文学。中国原型批评者认同文艺现象在“置换变形”中的内在联系性,但并不仅仅满足于此,而是试图从“置换变形”所涉及的“同”与“异”的双向维度对这一原理加以中国化改造[2]。
时空的拓展,为文艺批评提供了更加广阔的视域。在观照原型批评理论改造重塑过程的同时,我们应该特别注意造成这种文化嬗变的内在动因。同西方其他文艺理论一样,原型批评扎根中国需要一段痛苦的转型。这其中除了原型理论本体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暗藏在华夏民族心底的社会文化原因。
华夏民族五千年,经历了诸多的变迁与融合,无数来自异域民族的文化经过改造落户中国。佛教、伊斯兰教、基督教纷至沓来,统统糅进中国特点。现当代马列主义进入中国,尚有中国特色,我们称之为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也许,华夏民族性格深处暗藏着深深的独立、反思与不屈的情结。中国文学源远流长,从先秦到现当代,拥有太多的文学典籍,无数的诗人墨客站在思维的顶峰,反思自己,描述着社会。更多的学子文人,挑灯夜读,甚而于共鸣处夜不能寐。然而,与以古希腊为源头的西方文学相比,中国文学丰富但谈不上多彩。中国文学以短小的诗歌散文见长,而西方文学擅长戏剧小说,但又不缺乏优美的诗歌散文。纵观中国几千年的正统思想史,我们惊奇地发现,不论是汉人统治,还是异族为先,除了魏晋,中国人内心是以儒家为正统,以道家为补充的思想体系。而西方似乎经历了更多的心路历程,古典主义、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他们似乎永不满足,带着文明与民主杀将出去,开拓着,走向不可知的未来。
中国文化传统似乎在昭示我们必须引进各种思想,然后再加进少许特色,原型批评也不例外。原型批评20世纪孕育于西方这一文化母体,与中国理论分属于不同时空地域,有着各自的文化背景和理论平台。由于每一种文化都有自身的精神传统和先在的规定性解释,作为两种截然不同的话语体系的交融,从原型批评进入中国之日起,就注定其必然因影响而产生误读。
误读是指接受者按照自身的文化传统、文化观念和思维方式去解读另一种文化时出现的差异性阐释,是人们在与他种文化对话中形成的变异。作为有生命的主体,接受者绝不会保持自身理论的沉默,而是常常利用自身的主流意识,居高临下,通过自身最本质特征分化过滤,寻找出能满足自身需要的要素。接受理论认为,任何理论的位移都必然受到“前理论”改造,带着自身文化的“先结构”解读外来文化,必然造成后理论的变形或部分缺失。从这个角度来看,对异质文化的误读是一种客观存在。
误读形成的内在动因在于文化的多元,而跨文化沟通是误读的外在条件。原型理论的误读首先表现为原型概念与体系的差异性认知,接受者对他者视域的陌生,使他们完全背弃原型批评的特定民族、文化与艺术背景,一味从自身视角理解客体文化,当在自身母文化的仓储中难以比附时,难免因困惑而误解。这种自以为是的误读是被动的,不管是无意的自然流露,还是有意的不懂装懂。而文化误读同样存在着一种积极的误读,或曰创造性被判。接受者受主观动机的支配,对原型批评进行有意的改造,通过对他者文化有目的地选择、吸收、扬弃,生成自身理论的一部分,由此体现接受主体的主动性、积极性与创造性。但无论哪种情况,正面的误读总能扩大理论范畴,提供可供参考的视角,由此推动中国文艺批评的整合与重建。
应该说,原型批评的中国化嬗变,最初较多表现为消极的误读,但随着这一文艺思潮在中国的广泛传播,近些年来更多表现为有意的创造性背叛。新时期的学者们首先从中国自身的视域出发,尽量将文论本体中的能见部分放大强化,将那些与中国传统不能相容的部分模糊忽略。例如在吸收荣格的将文学中的原型与集体无意识所体现的整体型文化形态相联系的同时,又扬弃了其中以生理遗传来解释原型的传承的部分,在对弗莱以置换变形来解释原型的演变颇感兴趣的同时,却又难以容忍其文学自足的局限。总之,中国学者主要是通过有意的误读,将原型批评的体系概念与内心深处的固有文艺批评传统相连,以中国的思维方式和话语习惯对其进行重新解读,使之偏离原义,达到与传统文论和谐共存,造就崭新的中国式的文艺批评话语[3]。
中国和希腊神话都以其浪漫主义的精神和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影响后世,他们对宇宙、自然、社会都有着各自美丽的解说。同为未开化时代的混沌众生,虽然中希神话有一定的相似之处,但不同的地域环境,不同的生活状态,不同的心理结构,不同的文化传承,导致中希神话具有巨大的差异性。可以说,希腊神话是山之险峻,海之波涛;而中国神话是东方的农耕、和谐的平原。
首先,中西神话的载体不同。西方神话有专门集中的载体,《荷马史诗》、赫西俄德的《神谱》和《圣经》,且大都完整地保留至今;而中国神话常常散见于历史文献和其他文本中,诸如《诗经》、先秦历史散文与诸子散文、楚辞,即便以记载原始神话最多的《山海经》而言,也并非是一部专门的神话集,且多呈矛盾和重复的散乱状态。西方神话往往是“叙述性的”,完整记录了神祗和圣徒们种种的追寻和历险的故事,特别注重具体过程和事件细节的描写;而中国神话具有明显的重“言”轻“事”的倾向,缺乏对于人物个性和事件细节的描绘,而注重对于骨架和神韵的传达,因而是“非叙述性的”[4]。
其次,中西神话的形态不同。古希腊和圣经神话构成一个完整的神话体系,而中国神话是零碎的,缺乏完整的系统。西方神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足以支撑起多彩的西方文学,而中国神话疏散凌乱,数量有限,且依统治者的需要而肆意改动,难以驾驭庞大的中国文学。欧洲文艺复兴运动,神话赢得关注与繁荣,由此得以较好地保存和传播,而宗教与神话互相交织,为神话提供了更大的生存空间。因此,神话在西方受到特殊的恩宠。可以说,零碎、片断、缺乏体系的中国神话同丰富、完整、系统的希腊神话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再次,中西神话的本位不同。西方神话是神本位,而中国神话则为人本位。西方神话的主角是神,但这些神具有人的性格特征,所谓人神同形同性,因而是一种“人化之神”;而中国神话则更加侧重于将古代帝王的业绩加以神话化,使其成为“神话之人”。西方神话以神话隐喻人类历史,是“神话的历史”,而中国神话则将历史加以神化因而是“历史化的神话”。中国神话现实性强,希腊神话则有明显的理想化倾向。
中西神话的不同导致了中西文学的差异。希腊文化既赋予了西方文学乐观、积极、无畏、崇尚自由的个人英雄主义精神,又使其表现出沉思、稳健、玄妙、信仰坚定的精神诉求。与之不同,中国文学往往将对于群体和国家命运的关注置于个人情感之上,同时也存在着对于生命、理想、来世狂热的追求。民族的早熟使中国过早地跨入了漫长专横的权力武断时代,而不是像西方那样,在绵绵的中世纪前后保持长久的政教合一。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凡夫俗子,中国部落更为关心的是现世、人生和此岸,而非彼岸与来世,同时“不语怪力乱神”的观念堵塞了原始神话的自由发展,从而使中华民族过早地结束了她的幼年时代。
中国文学的主流更多是从诗发展而来,其对意象的重视和对意境的营造远远胜过故事的讲述和人物形象的塑造,与远古神话并没有多少直接的联系;而神话是整个西方文学的创作母体,西方叙事文学与神话具有天然的内在联系。中国古代文学,神话往往处于边缘地位,而且常常由于它夸张离奇的创作手法而遭到正统文学的鄙视。在中国文学的长河中,神话只是一条极其孱弱的支流,要么流传于传奇志怪,要么当作典故被偶尔引用,零星镶嵌在古代典籍中;而西方丰满的基督文化,不断将神话重复并渐次放大,最终成为泱泱主流之一,遍布于诸多文人的众多作品之中。因此,原型批评在西方文学中可以一路畅通无阻,而在中国文学的河流中却只能搁浅于干涸的河床,中国文学不可能为所有原型找到对应的神话[5]。
中西神话的巨大差异,决定了中国文学中的诸多原型难以寻根至神话,决定了要对飘泊异乡的文论切割、裁剪,使之寻找到适合自身的变量。
与国人的民族习性、话语习惯相适应,中国传统文学批评拥有一套独特的话语体系,其中虽不缺超越时空、文采四射的巨制雅篇,也不乏含义深邃、回味悠长的警言妙语,但更多表现为感性的直观。中国传统文论长于直接概括,精于直接归纳与综合,文学范畴常常是感性的位移,缺乏对概念的细微差别做思辨性解释。分散的语词、零碎的思想、片段的印象,很少用严密的逻辑作深刻地分析。“气”“兴”“风骨”“意境”……何以用准确的类似自然科学的定义阐释?只能是“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由描述性的语句,通过阅读者的感悟,获得似是而非的表层印象;不同时代、不同作者甚而相同作者的不同篇章内涵也难以保持同一;同时,当代与古代跳跃的语境,提升着后人误读的效率,所以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由此,这些灵动的意象,就在半睡半醒之间,实在而模糊,真切而空灵,中国传统文论在感性体验中踽踽独行。
中国古代文学批评对诗、词、小说的评点,充满天才与灵气,甚至提出了诸如意境、性格这样的核心范畴,但更多为《论语》似的语录体,停留于表象的阐释,而非理性的升华,很少严密的体系建构。应该说,中国先秦时期初步显现了文学批评的整体特征,之后便明显缺乏一种体系性建构所必须的纯逻辑思辨的特质,刘勰的《文心雕龙》、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和钟嵘的《诗品》,这些极少数论著曾尝试以体系形态来进入本土诗词歌赋的研究之中,尽管其从总体看确实包含若干体系性的思路与成果,隐含着某种潜在体系,而从文学批评的历史长河中,将单一概念相连,亦能依稀窥视到传统文论中某些意象、结构的生长轨迹,但就单部批评著作的文论表述来看,似乎远远落后于原形批评那样的严密逻辑与完整体例。中国文学批评中更常见的是顿悟似的评论——于茫茫文海中偶然瞥见一簇似曾相识的光影,汹涌于胸的妙语便倾泻而出。中国传统文论着力于微观世界,批评者的强烈的主观爱憎难免染上简单表层的感悟性偏执,难于站在历史之巅,公正地、逻辑地、全面地诠释作家作品和文学现象。缺乏体系所赋予的严密和周全。
而西方原型批评,孕育并继承了西方文学批评的传统,概念明晰,逻辑谨严,体系完备。弗莱甚至被国外某些学者推崇为文学批评的顶点。其伟大的著作《批评的剖析》,将象征理论划分为5个相位:文字、描写、形式、神话和总解,通过对众多作品的评述,研究文学作品的谱系或类型。弗莱从自然生命中得到启发,归纳出了4种原型:传奇、喜剧、悲歌、讽刺,与春夏秋冬一一对应,无限循环。弗莱为人类展示了文学叙事结构循环图、文学意义层面循环图和文学模式循环图。文学整体就像一个圆,而文学的历史发展也是循环反复的过程。弗莱的整体文学观和循环理论将体系的建构推向了一个似乎无法企及的高度,因而被学界誉为体系建构的典范。应该说,弗莱的原型批评诞生于西方,众多的神话与原型自然有利于驾驭文学的循环,而在中国文学的背景上建立像弗莱一样的周密的文学循环体系正是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由此,我们可以这样预测,不论是本土文艺批评的传统诉求,还是当代文艺批评的现实需要,中国化的原型批评不可能也不应该建立起像弗莱那样庞大、缜密而精巧的理论体系。
近半个世纪以来我国文论界对别、车、杜等俄国文论的接受,已经形成了较为稳固的理论形态和批评模式,禁锢太久的思维使他们只想修补,不想抛弃;只想洋为中用,不愿全盘吸收。学以致用的实用主义导致了学界对原型批评的功利性的中国式解构。而弗莱荣格们似乎有意在考察中国学者的耐心,文章的艰涩难懂令许多学者止步。其实,中国学者更感兴趣的是某些个别的实用性命题,很少有人对整体理论形态产生太多兴趣,因此,弗莱的原型体系难以在中国化过程中继续维持其本真,于是只好听天由命,任凭肢解,支离破碎的弗莱体系,正渐次走向中国特色。
中国原型批评理论偏移其原始形态是一种必然。
[1]程金城.原型的批判与重释[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8.
[2]邵薇.新时期神话原型批评的本土化[D].重庆:西南师范大学,2002.
[3]乐黛云,云勒·比雄.独角兽与龙——在寻找中西文化普遍性中的误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
[4]代迅.断裂与延续——中国古代文论现代转换的历史回顾[M].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5]蒋艳萍.论弗莱的“文学批评重构”理论[J].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2003(4):79-84.
[责任编辑王雅坤]
Abstract:Chinese A rchetypal Criticism is shaped by and deep ly rooted in traditional Chinese thoughts,and it is the inevitable outcome of the conflict between and fusion of the eastern and western languages.The contemporary Chinese transmutation of A rchetypical Criticism is caused not only by the archetypical criticism itself,but mo re impo rtantly by the facto r of social culture in the deep heart of Chinese peop le.Key words:A rchetypal Criticism;Chinese transm utation;motives
On the In ternal M otives for the Con tem porary Chinese Transmutation of Archetypical Criticism
MA Jin-hu1,HANWen-li2
(1.Liren College,Yanshan University,Qinhuangdao,Hebei 066004;
2.Continuing Education School of Yanshan University,Qinhuangdao,Hebei 066004,China)
马金虎(1965—),男,汉族,河北文安人,硕士研究生,燕山大学里仁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文艺理论。
G0
A
1005—6378(2010)06—0103—04
2009—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