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苍黄》中官场叙事的反讽策略①

2010-04-07 15:10
关键词:王跃文饭局官场

曹 浏

(湖南大学文学院,湖南长沙 410082)

论《苍黄》中官场叙事的反讽策略①

曹 浏

(湖南大学文学院,湖南长沙 410082)

反讽叙事成为王跃文新著《苍黄》的一大叙事特色,它表现在话语反讽、情境反讽以及结构反讽三个方面;反讽叙事增强了《苍黄》官场叙事的艺术张力和现实批判精神。

王跃文;《苍黄》;官场叙事;话语反讽;情境反讽;结构反讽

作为“官场小说第一人”的王跃文先生蛰伏 10年的新著——官场小说《苍黄》,[1]洋洋洒洒近 30万字,纵横捭阖,畅论官场,文字始终渗透着深沉的忧患意识和凌厉的批判锋芒,是近年来官场小说中的佳作。该书的价值不仅在于再现了现代官场的生活,更重要的是,在叙事上有鲜明的审美价值,其表现之一是反讽策略上的运用。反讽是官场小说中常见的叙事技巧,也是讽刺性作品基本表现手法。《苍黄》中的反讽策略反映在话语反讽、情境反讽以及结构反讽三个方面。

一、话语反讽

话语反讽主要是指叙述者和隐含作者与读者态度相对照而形成的反讽,存在于叙事语调与态度中。叙述者表面上说了一种意思,而实际上却是另外一种意思。[2]《苍黄》的文本标题“苍黄”来自于《墨子·所染》中的“子墨子言见染丝者而叹曰: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入者变,其色亦变”,暗示了官场环境对人物的影响。还有李济运家的客厅里那幅充满禅语的画“怕”——菩萨怕因,凡人怕果。心里有怕,敬畏常住。“苍黄”首先象征了小说的中心话语,王跃文本想将小说命名为《哑床》,“哑床”在书中的意思是“很多事情都不能让外界听到响动,所以需要一张大的哑床,朱芝做的很多工作,就是为了不让外面听见响声。”[3]58这些描写形成了文本的话语反讽效果。而《苍黄》的开篇便是乌柚县县委书记刘星明吟哦的一首诗:“一间茅屋在深山,白云半间僧半间;白云有时行雨去,回头却羡老僧闲。”[3]1这首郑板桥的诗表现了与世无争、清白廉洁的为官品质,也正是郑板桥“清为官,勤为民”的高洁志向的生动写照。刘星明自比郑板桥,可是在文本中却正好是与之相反的人物,他大权在握,一意孤行,把冒犯过自己的人免职、通报处分,甚至将上访的人打入精神病院。他还与一个红黑通吃的煤老板勾搭,将其培育成当地旧城改造最大的“业主”,导致官商一体,民怨沸腾,群访不断。甚至从精神病院出来的“刘差配”跳楼自杀也与其有间接关系。这样一个玩弄权术、贪污腐败的人物口中会说出郑板桥的诗,真是荒诞至极。而另一方面,差配刘星明自认为自己当选了副县长而组织上却没有分配给他工作,去向李济运证明自己没有疯,当众背了一整篇的《岳阳楼记》。李济运嘴里说:“‘知道了厉害!’心里却想,你这不是癫子是什么呢?”[3]140-141这里同样形成了强烈的话语反讽,既是对真疯了的刘差配的讽刺也是对李济运这个官场圆滑人的讽刺,起到了讽刺与同情的双重效果。疯了的刘差配说的话在文本中多处出现,作为一种不可靠的叙述者声音,并不是一种不真实的话语。刘差配发疯后的“不可靠叙述声音”却又都是说的真实的话语,是暗含了隐含作者的真实话语。作者运用貌似不可靠的声音所呈现出的多重声音的人物复调性,是一种不露声色的叙事,意在反讽。这样的反讽叙事具有振聋发聩的艺术效果。与此同时,作者在小说中加入了当代网络术语,比如 blog、BBS、宣传部长朱芝创造的“网尸”名词、以及“三毛党”等等。这些新型话语的加入,使作品紧扣时代脉搏,展现了网络时代中国官场的现实性,同时也体现了作品中官场叙事的当下性。比如,在“乌柚在线”的论坛里发的一条关于刘星明的帖子:

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孔子说,我欲仁,斯仁至哉!

阿Q说,要什么有什么,喜欢谁就是谁。

刘半间说,要有好的典型,就有好的典型。[3]99

网络话语被大量运用在文本中,网络话语与官场话语交织形成两种声音:一方(网络)揭发另一方(官方),而另一方(官方)又想将整个网络话语层整成一张“哑床”,彼此是对峙的关系,其紧张态势构成了话语讽刺的张力,从而突出了话语反讽的鲜明时代性。

二、情境反讽

情境反讽指的是小说中一个个相对独立的情节或场景所显示的悖谬性和不合逻辑性。读者的思维遭遇了作者设立的叙述与常规、准则或逻辑之间矛盾冲突的障碍,不得不调整角度。作者从而得以向读者展示他的隐蔽意图,实现反讽目的。[2]《苍黄》的很多情节都设置了情境反讽,具体表现在丰富多样,让观众目不暇接的官场饭局上。官场小说有人也称其为“饭局小说”,因为在中国的官场,办事吃饭是常事,但是这样的饭局往往是不好应付的,诸多的潜规则等待你去体味。鲁迅先生曾说过:“讽刺的生命是真实;不必是曾有的实事,但必须是会有的实情。”[4]李济运替刘星明争取差配干部机会的时候,刘差配请同学李济运去自己家中参加“饭局”,在李济运老婆看来“如今没谁在家里请吃饭,真讲客气就到馆子里去。”[3]7由此可看出,刘差配是个不大懂得官场规矩的乡干部,老实木讷,是处在官场核心之外的众多干部的缩影,他们既不是完全不理解官场的运作程序,可又表现得生涩、拘谨。刘差配在家请的饭局情境与后面出现的多次官场饭局情境形成鲜明对比。整本《苍黄》中多次出现“官场饭局”情境,相对于李济运同宣传部长朱芝麻宴请“鳄鱼记者”的饭局里处处设满圈套的情境,鳄鱼记者上司陈一迪的饭局中的步步奉迎的情境以及熊雄就职时饭局中的惊讶情境等等,刘差配的家宴与之搭配在一起,充满了不协调的讽刺效果。杂陈的饭局景观,释放出不同的戏谑和闹剧色彩。从《苍黄》的叙事艺术来看,是这种情与理、严肃与荒诞等对立因素的并置存在,使得人物言语的性质与作者的隐含目的之间产生了强烈的反差,进而解构了王跃文在《苍黄》中所强调的常态叙事接近生活本质以揭示现实问题的创作目的和意图。

情境反讽还体现在小说中同一人物言行在不同情境下的对照。李济运是小说中贯穿始终的人物,也是小说叙事的核心人物,每一次的“官场饭局”都是围绕着他展开。文本中有两场很引人注目的同学关系的“官场饭局”,都与李济运有直接关系。去赴同学刘星明的饭局,对李济运而言,自己具有两重身份:一是作为同学身份,另一身份是作为说客去说服刘星明做差配干部。李济运的职务是乌柚县县委常委、县委办公室主任,又是县委书记身边的红人,其表现出的话语态度是,以同窗情谊、权利之威,劝诱刘星明配合做差配干部。另外一场同学关系的“官场饭局”是熊雄就职的饭局。李济运和熊雄也是同学关系,“但李济运没有对熊雄称兄,也不再叫他同学,只叫他熊书记。熊雄也不讲客气,任老同学对他书记相称呼。他却仍口称济运兄,或是老同学。”[3]277这里体现出的却是同学情谊表象之下的上下级之间的尊卑和等级关系。通过对相同同学关系,不同的“官场饭局”情境的描写以及李济运的不同反应,作者入木三分地刻画了李济运这一现代官员形象。

三、结构反讽

小说《苍黄》的作者将一个推动叙述进行的核心符码贯穿在文本中起到结构文本的作用,而这个核心符码本身却具有悖谬性,它的存在必然会引起一系列的悖谬情节,从而形成反讽的效果。这种巧妙妥帖的艺术结构能充分呈现作家的主观情感,使得小说文本呈现出一种含蓄的张力,极大地丰富和扩张了作品的意义空间,增强其思想意蕴。《苍黄》以“苍黄”——“怕”——“哑床”贯穿全文,构成小说的结构机制,在小说中具有多重反讽的含义。格非在其《小说叙事研究》中说:“实际上,作家在使用反讽这种方式时是以另一个读者作为被欺骗人来加以考虑的,也就是说,叙事者是真正被嘲讽的对象。”[5]《苍黄》以李济运的视角展开叙述,以一种客观、冷静的叙述语态来推进小说故事的发展。作者运用连环叙事的叙事方式,通过写一个接着一个的突发事件和故事来推进情节发展,从而揭示了中国当代官场的复杂性多变性,使我们对官场人性的扭曲、变态和挣扎有了更深一层认识,达到结构反讽效果。

故事开头,乌柚县政府换届选举,副县长的选任采取差额选举,于是有了县委书记刘星明与县委办主任要选差配干部的情节。差配是“官场的非正式说法,指的是差配选举的配角。”原定的差配干部物价局长舒泽光不愿意当差配,李济运才出于同门友情力荐乡党委书记刘星明,因为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做了差配干部都会得到补偿性安排”。这个情节可以理解为“选差配事件”,故事随之起动,由此带出后来的选举大会上刘星明一时迷了心窍自认为自己当选了副县长并发疯了的情节。这里,两个“故事”被叠加成一个故事,即“刘差配发疯了”和“代县长阳明没有选上”。通过“叙事”的复合,两个“故事”被叠加成一个故事,同时,它也通过这种令人震撼的审美效果,提炼出“多种声音”的复调性。而另一方面由“舒泽光拒绝做差配事件”延伸到“舒泽光两次被调查”却没有事,于是有了舒的老婆宋香云“幼儿园儿童职工中毒事件”以及后面的“信访人员关进精神病院”等事件。事件环环相扣形成一个连环扣,多变的情节结构和迂回曲折的叙述使出人意料的故事结果迟迟未暴露,从而达到反讽的效果。叙述者李济运在文本中既以叙事者、观察者的身份出现,又是作为每件事件的参与者,作为官场中的一份子成为被讽刺的对象之一。所以,文本的情节结构既是对人物所处事件的反讽,又是对人物本身的反讽。这种叙事方式在作品中比比皆是,成为作品一大看点。作品的叙事语境,多变发展的形式结构和深邃的思想都具有强烈的讽刺意味,力透纸背,发人深省。

以往对王跃文的研究多在其反讽艺术特色上,鲜有人对其文本的反讽叙事进行研究。余斌和朱向军的论文《官场的反讽表达——试论王跃文“官场小说”的反讽叙事》中以早期王跃文官场小说为例,提出其小说的反讽叙事主要表现为言语反讽和情境反讽。笔者以此为基础,认为反讽叙事作为王跃文新著《苍黄》的一大叙事特色,它表现在话语反讽、情境反讽以及结构反讽三个方面;反讽策略的成功使用加强了作品主题的表现,而反讽叙事则增强了《苍黄》官场叙事的艺术张力和现实批判精神。

[1]王跃文.没这回事[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9:3.

[2]余 斌,朱向军.官场的反讽表达——试论王跃文“官场小说”的反讽叙事[J].中国科技信息,2005(17).

[3]王跃文.苍黄[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

[4]鲁 迅.鲁迅全集:第 6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1:328.

[5]格 非.小说叙事研究[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 2002:33.

责任编辑:黄声波

On the Iron ic Strategies of Officialdom Narration inCanghuang

CAO Liu

(School ofLiterature,Hunan University,Changsha 410082,China)

Ironic narration is a typical feature of narration in WangYueWen’s new worksCanghuang.Discourse irony,situation irony and structure irony are its three main for ms of perfor mance.The ironic narration inCanghuang strenghthens its artistic tension and realistic critical spirit of officialdom narration.

Wang Yuewen;Canghuang;officialdom narration;discourse irony;situation irony;structure irony

I207.67

A

1674-117X(2010)05-0078-03

2009-12-09

曹 浏(1982-),女,湖南郴州人,湖南大学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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