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档案学理论研究的困境与出路

2010-04-05 14:53傅荣贤马海群
档案与建设 2010年1期
关键词:档案学本质理论

□傅荣贤 马海群

随着档案品种、档案载体类型和档案社会地位的变化,传统档案学理论正在丧失解释力。以无中心意识和多元价值取向为核心特征的后现代主义思潮尽管因否定真理、进步等价值而容易导致相对主义、怀疑主义和虚无主义的出现,但该思潮将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根本任务定位在不是要揭示所谓的“抽象规律”,而是要如何使实践的解释成为可能,不是悬置主体经验而是就在主体经验中进行概括,有助于改变当前档案学研究中僵化的理论观念和一元论的思维模式,值得档案学界合理借鉴。

1 当代档案学理论研究的困境

1.1 传统档案学理论面对日趋复杂的档案现象逐渐丧失解释力

在当今信息环境下,传统模式下的文件查阅方式正在被直观、快捷的利用方式所取代。与此同时,档案的性质定位和社会功能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过去,档案长期处于行政运作的中心,“中外档案学者都以学术研究与行政管理服务作为档案管理的主要服务领域”①。而数字化环境下的档案则充满了个人色彩,显示出更多的大众化、世俗化特性。这既与后现代文化价值观念的影响有关,也是当今社会生活方式及价值观念的开放性与多元化的发展趋势使然。其结果,使得传统档案学理论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阐释危机。例如,关于立卷的六大特征,已经明显不适用于数字档案。又如,关于档案库房的管理,“现在在库房装具上密集架已经逐渐普及,在库房监控管理上电脑总控系统也已经运用,在这样的现状面前,我们再光讲‘有窗库房的架(柜)子排列应与窗户垂直,以避免强烈光线直射’之类的内容,已经明显跟不上发展了的档案管理工作实践”②。

1.2 当代档案学理论在自身学理转型中面临新困境

当代档案学研究在应对自身困境时采取了两极化的转型发展路径,但往往又陷入了新的研究困境。

首先,走形而上道路,致力于纯粹理论的建构。其基本思路是:档案学理论研究可以像哲学一样自说自话,能够独立生产知识和思想,显示自身的意义,而根本无需追随档案现象的实际变化。这一取向把理论视为知识而不是经验,以求摆脱因档案变化所带来的学术被动。但结果却导致了理论与实际相脱离,成为一种没有阐释对象的无根理论。例如,文件生命周期理论和现行文件阅览中心理论,就是“尚无足够丰富的实践为前提的纯理论研究”③。而“随着图书馆界数字图书馆研究之后,档案理论界也掀起了数字档案馆讨论的热潮,然而,当近年数字档案馆建设真正进入实质性的建设阶段之后,档案理论界却鲜有探讨,一时万马齐喑”④。

其次,走形而下道路,直面当今各种档案现象,努力表达现实关怀。其突出表现是“用档案学应用理论研究取代档案学基础理论研究”⑤,缺乏必要的理论规范与提升。“一些研究者总是明显地束缚在自己朴素的实用主义的框框里,企图通过档案工作经验的合理化普及来形成档案专业的理论体系。”③我们认为,理论研究必须能够揭示作为自身根基与依托的文化价值观与思维方式,这种揭示乃是建构新的理论话语的前提。形而下的研究转向,因过分胶着于档案现象而直接导致“理论态度”的缺失,从而最终陷入更深层次的学理危机。

1.3 泛文化取向导致档案学研究边界的扩张和越界

近年来,档案学研究的文化“转向”是有目共睹的。这无疑增添了档案学的研究内容,但也意味着档案学研究边界的扩张和越界,档案学理论进一步面临自我消解的危机。例如,从人权理念出发,提出档案工作的最高使命是保障公民的知识自由、平等获取和利用信息与知识,由此导出档案馆必须向社会开放、普通民众可以平等自由地查阅各种档案。显然,在档案是否开放的问题上,档案学自身并没有发言。其结果只能使档案学理论和研究最终消解在从来都不乏新潮和时尚的各种文化理论之中,档案学成为其他学科的附庸。事实上,自法国《穑月7日档案法令》以来,“每个公民都有权了解在任一档案库房保存的档案的内容”的诉求始终带有浪漫主义色彩,“因为将一切档案向公众开放,只能是革命时期的权宜之策,事实证明任何统治者都难以完全做到”⑥。档案是否开放,固然应该参考人权因素,但主要还应该由基于档案工作实践的档案学研究给出答案。

目前,在档案学理论的名义下放逐档案现象和档案问题的研究并不鲜见。当这种扩张缺乏节制时,就等于不能确定档案学自身的明确边界,相应地,也就不可能有档案学理论阐释的有效性。

1.4 在开放多元的环境下档案学研究者的理论立场游移不定

面对各种复杂的档案现象和问题,如果研究者缺乏最基本的理论立场,或者立场总是游移飘忽,其研究结论的正当性与有效性肯定是值得怀疑的。比如,档案学研究应该追求终极关怀还是面向现实问题?是固守精神家园还是面向市场大潮?此外,在意识形态话语与学术话语、泛文化审察与档案学自身视角、人本关怀与经济效益等不同的取向中,应该如何应对与选择?还有,如何取舍“以真理为目标的档案学理论研究的价值取向和以实用为目标的档案学理论研究的价值取向”⑤等等,这类带有前提性质的问题,更多地取决于研究者先期预设的理论立场。

我们相信,档案学史上的所有理论,既是人们在对档案现象的认识和阐释中建构起来的,也是在对变化着的档案现象进行追踪认识和研究的过程中不断发展的。无论现实档案现象如何变化万千,档案学理论研究的使命都应该定位在:如何通过对档案现象的认识和阐释,引导现实档案工作成为一种更为自由自觉的活动。而在当代多元开放的语境下,广大档案学研究者在理论立场上的游移不定,无疑是档案学理论发展的症结之一。

2 当代档案学理论研究的根本出路

2.1 档案学研究者需要坚定理论立场和固守价值信念

坚信档案学自身的存在价值,并矢志于对档案学的研究——这是当代档案学研究者应该坚持的基本学术皈依。首先,在数字化语境下,档案工作仍然普遍存在,只不过档案类型正在改变,档案的特性与功能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异。这表明档案在新的时代条件下正在积极寻求适应性的生存发展,恰恰需要当代理论面对不断变化的新情况和新问题,做出合乎实际的认识和阐释。例如,“文件连续体理论、社会分析与职能鉴定、后保管范式,乃至更加细致的‘元数据’研究等”,都是“针对电子文件而言的”⑦。从这一意义上说,档案的变化正是档案学研究进一步创新发展的新机遇。其次,面对档案现象的不断“泛化”,档案学是否还研究档案以及如何研究档案也需要研究者预先确立立场。例如,倡言档案研究信息化的学者们相信,“档案信息不再是一种需要与其它信息明确区分的信息类型”⑧。事实上,档案传播“凭证”观念、塑造“证据”信仰,强调“真实”在社会事务中的价值,这是其他信息类型所不完全具备的,也不会随着档案的时代更迭而改变。因此,基于信息视角,只是增添了档案研究的新思路,而根本无法取代档案本身的研究。

2.2 档案是被理解的而不是被定义的

面对当代档案学研究的理论困境,研究者们不仅要在思想观念上积极应对,还需要思维方式和研究方法上的相应性转型。传统档案学研究首先界定“档案”及相关概念,从而确定研究对象和范围,然后进行逻辑推导,得出本质和规律,努力符合“科学”的要求。学者们普遍相信:档案学的研究对象“就是档案现象及其本质与运动规律”⑨;档案学“旨在揭示档案和档案工作的客观发展过程及其运动规律”⑩。然而,科学证伪主义理论和反预设主义理论都认为以定义为前提的科学研究并不是绝对可靠的。现象学主张“还原”研究,解构主义宣扬反逻各斯中心主义与反本质主义,也都否认任何确定不变的本质的存在。同样,以档案及相关概念的定义为基本出发点的档案学研究也是靠不住的。例如,“档案是由文件有条件地转化而来的”理论被称作“我国经典的档案学理论”,它强调职能部门在实际工作中形成的文件有条件转化、并立卷移交才能形成档案。应该说,这个定义是从管理意义上着眼的;从社会意义上说,一般的原始记录,如手稿、家谱甚至家庭日常收支记录等等,既不是文件也无需立卷移交,但谁又能说它们不是档案呢?显见,试图用一个定义就囊括档案所有特性的独断论研究方式,确实是难以为继了。

超越上述悖论与困境的根本出路在于,将档案视为可理解的而不是可定义的。亦即,将“什么是档案”转变为“如何理解档案”,包括理解档案的发生与发展、存在与形态、功能与价值等等。“要加强档案学理论研究的实践理性问题的引导,即由对档案管理问题性质、意义、发展趋势、特征的描述性务虚研究,向提出具体问题解决的方法、策略、措施等务实的研究发展。”由此,“档案本质”的理论纯粹性将被“档案活动”的现实复杂性所取代,档案实际工作存在的(而不是档案定义努力框范的)现象将构成档案学研究的命题。历史上的一些档案学理论,都是那个时代的人们对档案的一种认识和看法,是从某个方面对档案的一种理解和阐释。由此,我们看到历史上各不相同(甚至是相互对立)、但又都基于时代语境合理性的档案理解。同样,我们今天也可以对档案做出我们自己的理解和阐释,以适应和促进当代档案的变革要求。而如果在档案多元化和不断泛化的今天,我们仍试图用一个概括性的定义来涵盖变化了并且还在变化着的档案现象,捉襟见肘将是难免的。

2.3 档案是价值存在而不是本质存在

本质论的档案学研究要求构建一个以本质规定(定义)为主体内容的理论体系,然后将档案现象纳入到这个本质所规定的逻辑框架中加以分析。而一旦定义了本质,即表现出排他性,不符合本质规定的档案现象就不能进入研究视野。但档案现象是极其复杂的,也是发展变化的,再严谨的本质规定也无法一劳永逸地框定档案现象和问题。现实情况是,档案是由人生成的,也是为人服务的,它始终存在于人们的相关实践活动之中。而“人的特有本性在于其价值性”,在具体研究中需要立足于人的主体价值,实现从实然到应然的转变。马克思指出“:价值这个普遍的概念是从人们对待满足他们需要的外在物的关系中产生的。”同样,档案的价值始终跟它对人的需要的满足程度有关,并在人们对它的需要和理解中体现其特性与意义。因此,档案学研究就更有必要从档案工作与实践出发,基于主体的内在要求,把档案与人们的活动及社会事务联系起来加以理解,关注和求证下列具有人学价值和人本关怀的问题。诸如,特定时代的档案现象及其发展,是怎样适应该时代人们的特定需要的?档案的现实存在与发展是如何影响人们的社会日常事务和生活的?特定时代的档案形式与内涵,在观念层次上是如何影响该时代人们的人生的?档案对社会文明产生了什么影响?人们又该如何理解和对待档案的存在、变革与发展?等等。

历史上每一种基于本质论的档案学学说,到最后都无一幸免地受到其他理论的挑战和批判,没有逃脱被质疑为一种错误的、至少是带有偏见的理论的宿命。因此,我们在面对档案学的一些本质理论时,就不能再简单地评断其是非对错,甚或简单地采择某种心仪的理论并奉为圭臬;而需要从意识形态和价值预设的角度理解它们的立场,寻找它们获得支持或反对,成为潮流或日趋式微的社会基础、文化底蕴和学科语境。例如,后保管模式,即旨在“将传统理论对实体保管对象——实态文件的关注,转变成对文件、文件形成者及其形成过程的有机联系、目的、意图、相互关系、职能和可靠性的关注。可见,从电子文件时代人们对档案的需求和理解中去寻找“后保管模式”理论赖以存在的深层理由和背景依据,易于达成由本质论向价值论的学术转型。当然,档案的本质特性与价值内涵并不是绝对排斥的,价值论角度仍然包含着对档案本质特性的认识和把握。事实上,也只有充分认识到档案的本质特征,档案的价值内涵才能更全面地凸现出来。因此,档案学研究的价值论转向,并不表明对档案本质论的彻底否认与消解。它只是转换了研究的角度,即从档案价值功能与特性出发,用综合性把握和多元性理解取代关于档案本质的一元论和独断化判断。

2.4 从方法论而不是知识论的角度构建档案学理论

本质主义的档案学研究是一种知识论,它所构建的是关于“档案的本质是什么”、“档案有哪些特点和作用”、“档案现象有什么规律”等问题的理论体系。知识论基于是非对错式的二值逻辑选择,将“是和对”的知识纳入一个固定的理论体系中,“非和错”的知识弃置在体系之外,在绝对的知性追求中形成了一种独断性和权威性的话语,丰富的经验与思想最终被抽取为一些所谓的本质和规律。当档案学知识上升为理论体系,就会强调体系本身的独立意义,并自我生产思想。于是,满足于在知识系统内部自说自话,追求概念范畴与知识系统本身的派生性和增值能力,从而导致知识体系日益走向封闭,越发脱离档案实际。并且,知识论的档案学研究只能独立于档案之外用“发现”的方式去获得档案学真理,而发现式的真理观只能从先验本质来规定现实档案问题。然而,档案学研究应该是在现实档案活动中展开的,我们根本不能预设一个“旁观者”,以外在于档案的方式谈论档案。

方法论视角的档案学研究致力于回答“档案和档案工作应该怎么样”“、我们可以用什么方法来理解和认识档案”、“从历史上人们对档案的各种认识和阐释中,我们可以获得怎样的方法论启示”等问题。由此,“客观规律”和“本质特征”的优先地位被取代了,人们更多地思考作为主体的馆员和同样作为主体的用户之间的交流、表达与共识的形成。和重在对档案的说明与判断的知识论不同,方法论的研究重在对档案的理解与阐释,思考应该从什么方法和途径入手认识和理解档案,并对档案做出合乎实际的阐释。从知识论到方法论的变化,也就是从“说明”到“理解”的转变,反映了“知识真理”和“应然理想”之间不同的学术分野。众所周知,自然世界是客观的,这决定了自然科学必须强调研究者和研究对象的主客二分,努力以主体中立的方式来“说明”客观自然的本真面貌,时刻提防主观因素(个人好恶、态度、意向等)对客观世界的“玷污”。而档案收集、整理、保管、鉴定和利用的每一个环节,都有“人”的存在,“档案工作就是使人充分占有人的本质、使人成其为人的工作”15。因此,档案学研究必须对人的意义和价值负责,而价值所面对的是人的精神世界,充满了自由和创造、动能和意向、体验和理解,因而带有主观性和特殊性。这决定了档案学研究需要通过阐释来理解和把握纷繁复杂的档案现实,而通过什么方法与途径来阐释档案现象也就成了档案学的研究重点。事实上,档案学史上的一些重要理论成果往往都蕴涵着某种独特的认识方法与阐释策略。我们应该从方法论层面去理解和把握这些重要理论成果所蕴涵的思维技巧、研究方法和阐释策略,而不只是从知识论的角度去接受它的现成结论。同样,当代档案学研究也不能停留在知识论的层面,生产新概念、构建新话语;而应该以方法论为导向,追问如何运用更恰当的方法与策略,有效地认识和阐释档案。

3 结语

在科学研究中,理论观念与研究方法是相得益彰的。追逐档案的“本质特性”并致力于对档案知识体系的精致构建,是当代档案学研究困境的主要根源。档案学研究要想走出困境,需要理论观念与研究方法的双重改变,而重中之重是解决传统档案学研究中知识论形而上学的偏执和谬误,使主体人重新回归经由人改造并赋予其意义和价值的现实档案世界之中,思考如何理解和阐释档案现象和现实。

注释:

①⑧傅荣校、韩云云、陆加敏:《论档案学研究角度的转变》,《浙江档案》2008年第5期:第14-17页

②严永官:《档案学理论研究中应引起注意的几个问题》,《浙江档案》2003年第5期:第5-6页

③管先海:《关于档案学理论研究的理性思考》,《档案管理》2005年第2期:第35-38页

④蒋冠:《对当前我国档案学理论研究的思考》,《档案学研究》2006年第4期:第12-16页

⑥胡明想:《人文主义档案精神》,《档案学研究》2002年第5期:第6-9页

⑦武文秀:《国外现代档案学思想的总体特点分析》,《湖北档案》2008年第4期:第17-18页

⑨蔡丽娜、张利:《也谈档案学的学科定位》,《档案学通讯》2005年第3期:第22-24页

⑩丁华东:《论档案学研究的主体意识与学科范式的建构》,《档案学通讯》2005年第2期:第8-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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