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国传说看高句丽文化的渊源

2010-03-22 21:40
通化师范学院学报 2010年1期
关键词:河伯开国高句丽

(通化师范学院中文系,吉林通化1340002)

从开国传说看高句丽文化的渊源

徐栋梁

(通化师范学院中文系,吉林通化1340002)

关于高句丽民族的起源和族属问题,一时难以在短时间内统一。但是从文学以及文化起源的角度来看,我们可以肯定的是,高句丽文化与中原文化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从高句丽的开国传说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中原文化对于高句丽文化的深远影响,甚至,我们可以肯定地说,中原文化是高句丽文化的源头。

开国传说;高句丽;文化;渊源

从1877年(光绪三年)高句丽好太王碑被怀仁(今辽宁省桓仁县)书启关月山发现,国内学术界就开始了对于高句丽历史、文化的研究,特别是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学者们在对于高句丽的研究方面才真正变得更加全面、也更加深入。其中,关于高句丽民族起源与建国问题一直是学者们关注的焦点,同时也是目前分歧比较大的问题。关于高句丽民族的起源目前影响比较大的主要有五种观点:

一、夫余说。吉林省考古研究所研究员王健群、辽宁省考古学会金岳等引证好太王碑文“始祖邹牟(东明)王,出自北夫余天帝之子”和冉牟墓墨书墓志“邹牟圣王,元出北夫余;‘其’所生地,来自北夫余。”以及《论衡》、《后汉书》、《三国志》、《魏书》、《梁书》等资料,认为“高句丽人来自夫余,夫余是肃慎系统的通古斯族,即后来的女真族。高句丽人也应该是肃慎人的后代,与女真人同一族属。”[1]

二、秽貊说。吉林大学张博泉教授引《后汉书·东夷传》:“句骊一名貊耳,有别种,依小水而居,因名曰小水貊。出好弓,所谓貊弓是也”,认为“高句丽为貊,但也被称为濊”。[2]

三、炎帝族系说。东北师范大学李德山教授通过对于“高丽”与“高夷”、“高莱”、“介莱”互相之间在音转等方面的联系认为,“高句丽民族,高句丽王国周边各个民族或部落都是炎帝族系,皆由山东等地迁来。”[3]

四、高夷说。延边大学刘子敏教授引用《逸周书·王会篇》中的资料“高夷嗛羊。嗛羊者,羊而四角”及晋人孔晁注释“高夷,东北夷高句丽”认为,高句丽的最早源头是高夷。[4]

五、商人说。通化师范学院耿铁华教授等人根据殷商文化与高句丽文化的渊源以及1980年以来在辽宁西部、内蒙北部、河北北部考古发现的作为先商文化的红山文化遗迹推断,高句丽民族应该源自殷商氏族,属于五帝系统。[5]

关于高句丽民族的起源和族属问题,以上诸说法皆各有己见,一时难以在短时间内统一。但是,从文学以及文化起源的角度来看,我们可以肯定的是,高句丽文化与中原文化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就整体而言,从风俗文化上看,高句丽文化有着明显的汉族文化特色,即表现出浓厚的农业特色。这种风俗文化与高句丽主要生活的自然环境、征服能力等格格不入,也与周边诸族没有直接关系,其文化特色与中原文化倒是一脉相承。具体而言,从高句丽的开国传说中,我们也可以清晰地看出中原文化对于高句丽文化的深远影响。甚至,我们可以肯定地说,中原文化是高句丽文化的源头。

高句丽传说是我国丰富的传说宝库的一部分,开国传说,宝鼎传说等都与内地传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都能在中原文化中找到源头。有的传说甚至是将中原地区的多个传说结合后创造出来的。如高句丽开国传说,即东明(或曰朱蒙、邹牟,皆为一声之转。)弃故国南立高句丽国之说,最早见诸文字的,就目前所知,当属《论衡·吉验篇》:

“北夷橐离国王侍婢有娠,王欲杀之。婢对曰,“有气大如鸡子,从天而下,我故有娠。”后生子,捐于猪溷中,猪以口气嘘之,不死;复徙置马栏中,欲使马藉杀之,马复以口气嘘之,不死。王疑以为天子,令其母收取,奴畜之。名东明,令牧牛马。东明善射,王恐夺其国也,欲杀之。东明走,南至掩淲水,以弓击水,鱼鳖浮为桥,东明得渡。鱼鳖解散,追兵不得渡,因都王夫余,故北夷有夫余国焉。”

《论衡》作者王充,东汉时人,其生活年代在光武帝建武三年(公元27年)至汉章帝建初四年(公元79年)之间。此时高句丽建国不过几十年,故王充所记应与原始传说相去不远。文中所谓“橐离”,《后汉书》作“索离”,《魏略》作“高离”、“稿离”,皆为后世所言之“高丽”。[6]

该传说在史书上则最早见于《后汉书·东夷列传》:

“初,北夷索离国王出行,其侍儿于后妊身。王还,欲杀之。侍儿曰:‘前见天上有气,大如鸡子,来降我,因以有身。’王囚之,后遂生男。王令置于豕牢,豕以口气嘘之,不死。复徙于马栏,马亦如之。王以为神,乃听母收养,名曰东明。”

高句丽开国传说来自于其本族最直接的资料则是好太王碑碑文。好太王碑是高句丽长寿王为其父“国冈上广开土境平安好太王’所立的墓碑(今存吉林省集安市),建于东晋安帝义熙十年(公元414年)。碑文虽然着重记述第十九代王好太王攻城略地的事迹,歌颂其丰功伟绩,但对于高句丽的创建历史,也给我们留下了一段珍贵的文字。它是这样记述的:

“惟昔始祖邹牟王之创基也,出自北夫馀,天帝之子,母河伯女郎。剖卵降世,生而有圣德。□□□□□。命驾巡幸南下,路由夫馀奄利大水。王临津言曰:‘我是皇天之子,母河伯女郎,邹牟王。为我连葭浮龟。’应声即为连葭浮龟,然后造渡,於沸流谷忽本西,城山上而建都焉。”[7]

自《后汉书》之后,《魏略》、《梁书》等史籍都记载都与好太王的碑文大致相同。其中又以《魏书》的记载最为详细。后世所记,如《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等大致皆以《魏书·高句丽传》中之记载为范本,不再有较大变动。《魏书·高句丽传》所记如下:

“高句丽者,出于夫余,自言先祖朱蒙。朱蒙母河伯女,为夫余王闭于室中,为日所照。引身避之,日影又逐。既而有孕,生一卵,大如五升。夫余王弃之与犬,犬不食;弃之与豕,豕又不食;弃之于路,牛马避之;后弃之野,众鸟以毛茹之。夫余王割剖之,不能破,遂还其母。其母以物裹之,置于暖处,有一男破壳而出。及其长也,字之曰朱蒙,其俗言“朱蒙”者,善射也。夫余人以朱蒙非人所生,将有异志,请除之,王不听,命之养马。朱蒙每私试,知有善恶,骏者减食令瘦,驽者善养令肥。夫余王以肥者自乘,以瘦者给朱蒙。后狩于田,以朱蒙善射,限之一矢。朱蒙虽矢少,殪兽甚多。夫余之臣又谋杀之。朱蒙母阴知,告朱蒙曰:“国将害汝,以汝才略,宜远适四方。”朱蒙乃与乌引、乌违等二人,弃夫余,东南走。中道遇一大水,欲济无梁,夫余人追之甚急。朱蒙告水曰:“我是日子,河伯外孙,今日逃走,追兵垂及,如何得济?”于上鱼鳖并浮,为之成桥,朱蒙得渡,鱼鳖乃解,追骑不得渡。朱蒙遂至普述水,遇见三人,其一人著麻衣,一人著纳衣,一人著水藻衣,与朱蒙至纥升骨城,遂居焉,号曰高句丽,因以为氏焉。”

上述三则记载中,前两则大致类似,而好太王碑文中所记则与《魏略》、《梁书》、《魏书》比较一致。二者最大区别是前者认为朱蒙出身高丽,至夫余而王;后者则变为高句丽先祖朱蒙为夫余之后。这样典型的自相矛盾让学者们在研究高句丽与夫余族属的来源时变得迷惑,而在解释高句丽以及夫余文化起源的方面却变得更加容易,因为这种混乱的记述让我们进一步认识到,高句丽与夫余建国的传说实则是一致的,二者都是受中原殷周文化影响的结果。

重新审视该神话的演变过程,我们可以看出,该神话是继承并发展内地的多种传说形成的,并且在发展过程中不断得到丰富和补充。其中所包含卵生神话、河伯传说等多种传说的成分都有着中原殷周文化的影子。

高句丽开国传说中的卵生神话成份,一方面与殷商始祖的出生神话“玄鸟生商”极为类似。关于商族的起源,在先秦文学作品中出现的十分频繁:如《诗经·商颂·玄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郑玄笺曰:“天使鳦下而生商者,谓鳦遗卵,娀氏之女简狄吞之而生契。”又如《诗经·商颂·长发》“有娀方将,帝立子生商。”郑玄笺云:“禹敷下土之时,有娀氏之国亦始广大,有女简狄,吞鳦卵而生契。”又如《楚辞·天问》:“简狄在台喾何宜?玄鸟致贻女何嘉?”王逸注云:“言简狄侍帝喾于台上,有飞燕堕遗其卵,喜而吞之,因生契也。”《吕氏春秋·季夏纪·音初》:“有娀氏有二佚女,为之九成之台,饮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视之,鸣若谥隘。二女爱而争搏之,覆以玉筐。少选,发而视之,燕遗二卵北飞,遂不反。二女作歌一终,曰:‘燕燕往飞’,实始作为北音。”高诱注:“帝,天也。天令燕降卵于有娀氏女,吞之生契。”总之,商族以鸟为图腾、以鸟为官名的民族起源早已为学术界所公认,而高句丽开国传说中朱蒙之母为日所照,且有孕生卵的传说极有可能与商民族的“玄鸟生商”记载有关。

另一方面,该神话中朱蒙生而胞衣不破,被弃之于野,犬豕不食,众鸟覆翼的情节又与周人始祖后稷的始生神话成份十分相似。关于后稷的传说影响最大的是《诗经·大雅·生民》中的一段记载: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

诞弥厥月,先生如达。不拆不副,无菑无害。以赫厥灵。上帝不宁,不康禋祀,居然生子。

诞寘之隘巷,牛羊腓字之。诞寘之平林,会伐平林。诞寘之寒冰,鸟覆翼之。鸟乃去矣,后稷呱矣。

对比高句丽的开国传说与周人的始祖传说,可以看出二者之间的记载十分相像,不仅婴儿被弃于猪溷、马栏而不死,后为鸟翼所覆的经历都几乎完全相同,甚至朱蒙和后稷出生后都是胞衣未破,而且“割剖之,不能破”,“不拆不副”的描写都如出一辙。由于二者在内容上惊人的相似性以及在出现时间上明显的先后顺序,据此我们又可以得出高句丽的开国传说中必然有周人始祖传说的成分这一结论。

再者,高句丽开国传说中还有关于河伯的传说成份,是其来自中原文化的又一有力证据。河伯在古代也被称作冯夷,冰夷、冯逸、无夷、伯夭、吕夷等,《竹书纪年》、《穆天子传》、《山海经》以及《九歌》等大量先秦典籍中都有关于河伯传说的记载。①河伯在古代或被认为是黄河之神(如《太平广纪》卷302引《广异记》:“黄河之神欲毁我城,以端河路。”),或被认为是殷之臣或夏部族之部落首领,后被尊为河神,但河在中国古代为黄河之专称,河伯与黄河有关则是无可置疑的。②

河伯之名不仅出现在《好太王碑文》、《魏书》等所记载的高句丽开国传说中,更详细的记载则见于《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

……于是时得女子于大白山南优渤水,问之,曰:“我是河伯之女,名柳花,与诸弟出游,时有一男子自言天帝子解慕漱,诱我于熊心山下鸭绿边室中私之,即往不返,父母责我无媒而从人,遂谪居优渤水。”

由此可见,河伯作为黄河流域的河神,居然出现在并非生活在黄河流域的高句丽民族的开国传说中,并且成为其始祖朱蒙的外公,显然可以看出是该传说被中原文化的影响,在流传过程中加入了中原文化的成分,或者本身即来自中原神话,后经改造而成。

综上所述,从《论衡》、《后汉书》、《好太王碑文》以至《魏书》等所记载高句丽开国传说的逐渐被丰富,逐渐被加入中原神话成分的演变流程来看,高句丽文化在发展过程中受到中原文化的影响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对于其开国传说中的几个主要组成部分,虽然卵生神话在许多民族的起源传说中都有记载,但能够连被弃之后的经历都如此类似,以及河伯这一本不应出现在非黄河流域部族起源神话中的人物的出现,都有力地证明了高句丽的开国传说实际是杂揉内地各神话而成的一个传说,高句丽文化的源头是中原文化。

注释:

①《九歌·河伯》中所祀之神是否为黄河之神是楚辞学界有争议的问题,具体可参见陈玉洁《〈九歌·河伯〉所祀非黄河之神吗》,《陕西师范大学继续教育学报》2002年02期。

②如李炳海在《部族文化与先秦文学》一书中有明确地阐述:“河伯、河宗氏在历史上实有其人,属于夏部族……”。

[1]王健群.高句丽族属探源[J].学习与探索,1987(6).

[2]金岳.东北貊族源流研究[J].辽海文物学刊,1984(2).

[3]张博泉.东北地方史稿[M].吉林大学出版社,1985.

[4]李德山.高句丽族称及其族属考辨[J].社会科学战线,1992(1).

[5]刘子敏.高句丽历史研究[M].延边大学出版社,1996.

[6]耿铁华.中国高句丽史[M].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

[7]耿铁华.好太王碑新考[M].吉林人民出版社,1994.

Origin of Gaogouli Culture through its Founding Legend

XU Dong-liang
(Department of Chinese,Tonghua Normal University,Tonghua,Jilin 134002,China)

It is difficult to agree on the origin and race property of Gaogouli nationality all the time.However,we can ensure close relationship between Gaogouli culture and ancient Chinese culture in terms of the origin of Gaogouli literature and culture.Through the founding legend of Gaogouli,we can make out ancient Chinese culture's profound impact on Gaogouli culture visibly,and even conclude validly that ancient Chinese culture is the origin of Gaogouli culture.

founding legend;Gaogouli;culture;origin

G09

A

1008—7974(2010)01—0082—03

本文为通化师范学院基金项目“从先秦文学看高句丽文化的渊源”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200620

2009—10—12

徐栋梁(1980-),山东诸城人,通化师范学院中文系讲师,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博士。

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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