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田会议前后毛泽东革命根据地发展战略探讨

黄少群 张 弛

从建立井冈山中国革命第一块农村根据地，到提出“农村中心”思想，开创中央革命根据地，走上“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中国革命新道路，毛泽东关于农村根据地的战略思想是在革命斗争实践中不断向前发展着的。从井冈山到古田会议前后毛泽东的革命实践活动和斗争形势的发展变化的情况来看，可看出此期间毛泽东的农村根据地发展战略理论的变化应该是这样的：井冈山时期是实行“固定区域的公开武装割据”形式；到东固后提出“秘密武装割据”形式；到长汀后，在1929年3月20日毛泽东代表前委写的《前委致福建省委并转中央的报告》（以下简称“三二○报告”）①《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上），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7年，第289～292页。中，不但勾画出了创建中央革命根据地的伟大新蓝图，而且将上述“公开割据”和“秘密割据”形式结合起来。这样，毛泽东的这一战略新理论可以表述为：“秘密和公开相结合，小块和大块相结合”。而“秘密割据”是暂时的，待到条件成熟时再“公开”；“小块割据”也是暂时的，是为了积蓄力量实行大块的“公开武装割据”。由此而终于形成毛泽东的“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伟大新战略。

一、农村根据地发展战略思想提出的背景

1927年10月，毛泽东打着红旗上井冈山、创建农村革命根据地，就是实行“固定区域的公开武装割据”，建立公开的红色政权。那时候还没有“秘密割据”的思想和认识。所以，一年多时间，国民党军队的7次进攻，使边界党和群众受到极大的“痛苦”。毛泽东对此是深有感触的。

毛泽东与朱德、陈毅于1929年1月14日率领红4军主力下井冈山，2月17日进入东固革命根据地，与李文林领导的江西红军独立第2团、第4团会合，在此休整了一个星期。毛泽东在东固，传达和讲解了中共六大的决议，听取了当地党组织和军队负责人李文林等对东固斗争情况的介绍。在会师联欢大会上，毛泽东讲话指出：军阀混战将起，是我们发展的大好时机，并称赞东固人民和红2团、红4团在革命斗争中所取得的成就。他对东固的“秘密武装割据”形式很感兴趣。本来毛泽东仍打算执行“围魏救赵”计划，重回井冈山。但在此时得知井冈山根据地失守，红30团（即彭德怀的红5军——笔者注）主力已突围向赣南转移；又得知敌之“追剿”军最精锐之第21旅向东固地区进逼，形势十分危急。于是，毛泽东主持召开前委会议进行紧急研究。会议认为：“围魏救赵”、重回井冈山的计划已不能实现；而此时若以东固为阵地同强敌作战是不利的，将会使这个地区原来秘密割据的优势完全丧失，即会由“秘密”而变为“公开”，而且很可能被打垮。于是，会议决定抛弃固定区域之公开割据政策，而采取变定不居的游击政策（“打圈子”政策），以对付敌人之跟踪穷追政策①《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上），第291页。，红军撤离东固，以保留东固这一小块秘密割据阵地。为了帮助巩固东固根据地，又留下毛泽覃等一批干部，加强当地的领导力量，并送给红2团、红4团 200支枪。

红4军于2月25日凌晨离开东固，经吉水、永丰、乐安、宁都向广昌转移。当时红28团主张各团分路走，毛泽东未同意，认为分散行动容易被敌人各个击破，坚持集中行动，并于3月4日攻克广昌城。如果红军分散行动，恐不能得此战果。

这时，国内政治局势正酝酿着一场重大变动。蒋介石同控制两湖地区的桂系军阀之间的战争已一触即发。这将是一场大仗。江西的国民党军队奉命北调，准备参加对桂系军阀的作战，顾不上再“追剿”红军，赣南敌方兵力空虚，使红4军的行动更处于主动地位，能够从容地考虑下一步的行动方向。

那么，红4军下一步的发展方向应该指向哪里？正在此时，前委得到中共福建省委方面送来的报告。原来中共福建省委在红4军离开东固的前一天给中共中央写报告，建议“红军暂时开到闽西长汀、武平、上杭一带来作短时间的休息”，并指示长汀、上杭、武平三县县委设法同红4军联系，向他们报告当地的情况，“同时把省委的意见提供给他们参考”②《中共福建省委给中央的信》（1929年2月24日），转引自《毛泽东传（1893—1949）》（上）（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第196页。。毛泽东、朱德同意这个意见，因为闽西的龙岩、上杭、永定、平和一带，在张鼎丞、邓子恢等领导下，已经建立起工农武装，开辟了小块的游击根据地，有着较好的群众基础；同时，在福建没有国民党嫡系的部队，几支地方部队如长汀一带的郭凤鸣旅、龙岩一带的陈国辉旅本来都是土匪，战斗力不强，便于红4军的发展。

果然，红4军于3月11日进入长汀县境，14日就在地方党组织的配合下，只经半天激战，就消灭了郭凤鸣旅，并击毙旅长郭凤鸣，顺利占领了长汀城。长汀的信息不但比井冈山灵通，而且比赣南山区也要灵通得多。在这里，毛泽东确切地获知，蒋介石和桂系军阀已经决裂，国民党阵营内部的一场大混战已不可避免。面对这种新的局面，毛泽东主持召开前委扩大会议，经过通盘考虑，一个比井冈山时代更广大、更全面的新的革命战略思想，在毛泽东的脑子里逐渐酝酿成熟了。

二、农村根据地发展战略思想的形成

这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长汀前委扩大会议一结束，毛泽东就代表前委向福建省委和中央写了著名的“三二○报告”，勾画出了后来创建的中央革命根据地的蓝图

这是毛泽东一路行军作战对赣南、闽西斗争环境进行实地考察，并根据闽西地方领导人的确切汇报，又在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下经过缜密思考得出的决策。应该指出，“三二○报告”的科学设想，是一个重大而正确的战略决策。这一决策的实际根据是：（1）赣南、闽西地域宽广，境内山峦起伏，林木茂密，回旋余地大，适宜于开展游击战争；（2）党和群众的基础好，物产比较丰富，能为坚持武装割据提供足够的人力物力支持；（3）国民党驻军力量薄弱，并且距离大城市远，交通不便，军队往来聚集都很困难。这些都是红军发展更广大的游击战争的有利条件。而井冈山地区却不具备这些条件。诚然，毛泽东、朱德领导的井冈山工农武装割据取得了显著成绩，创造了比较完整的经验，从而在处境艰难的广大革命者心中燃起了新的希望。正如毛泽东所说：“边界红旗子始终不倒，不但表示了共产党的力量，而且表示了统治阶级的破产，在全国政治上有重大的意义。”①《毛泽东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80页。但是，从进一步发展的要求来看，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也有它的弱点。一是井冈山虽然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但“人口不满两千，产谷不满万担”。随着红军人数的激增，加上国民党军队的反复“进剿”和经济封锁，军民生活极端困难，有时连最低限度的食品也供应不足；二是井冈山位于湘江和赣江之间的狭长地区，这两条大江无法徒涉，南北又难以发展，在军事上缺乏足够的回旋余地。这两个弱点，在初期并不明显，随着红军力量的不断扩大和敌人的不断“进剿”便逐渐暴露出来。1928年4月朱德、陈毅率领湘南暴动的农军上井冈山后，红4军全军一下扩大到万余人，给养顿时发生困难。5月下旬，红4军军委常委会不得不决定，同意由湘南农军组编的第30团、第33团返回湘南。当时在第28团当连长的粟裕后来评论道：“这个地区（指井冈山——笔者注）作为一个后方是可以的，从战略发展观点看，作为大发展的基地不够理想。”②《粟裕战争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1988年，第79页。4月1日，当彭德怀在瑞金前委会议上汇报守卫井冈山战斗和突围的情况后，毛泽东说：“这次很危险，不应该决定让你们留守井冈山。”③《彭德怀自述》，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127页。

我们认为，毛泽东在坚持井冈山斗争时期对这些弱点不一定认识得很清楚，所以，1929年1月初在永新县柏路村召开的前委会议根据毛泽东的提议，决定采取“攻势的防御”方针，两路分兵，实行“围魏救赵”，最后目的是红军主力重回井冈山，即仍不肯放弃井冈山根据地。只是到了赣南闽西以后，毛泽东视野大开，于是才有“三二○报告”的产生，提出了创造赣南、闽西20余县大范围的公开苏维埃政权割据的新的伟大战略决策。此后不久，毛泽东在《反对本本主义》一文中明确总结说：“共产党的正确而不动摇的斗争策略，决不是少数人坐在房子里能够产生的，它是要在群众的斗争过程中才能产生的，这就是说要在实际经验中才能产生。”④《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115页。没有对实际斗争过程的考察和斗争经验的总结，是得不出符合实际斗争情况的正确决策的。

（二）毛泽东对东固根据地的“秘密武装割据”的形式和经验很感兴趣

1929年4月13日，毛泽东以红4军前委的名义给湘赣边界特委写信，指出：“在全国或一省总暴动以前政权的形势（式）和武装的组织大须讨论，依照两年的经验，在全国至少有一省用总暴动的方法推翻统治阶级的政权以前，小区域苏维埃政权公开的割据是有害而无益的，如湘潭、醴陵、平江、永新、莲花、遂川不仅失掉群众，连党也几乎失掉完了，不仅不能解脱群众若干的经济痛苦，农村城市的经济基础一起毁败完了，即此问题即是使群众失掉而有余。”他接着总结东固的经验说：“这番我们到了东固则另是一种形式。反动势力已经驱逐了，权力完全是我们的，但公开的政权机关和固定的赤卫队都没有。邮路是照常的，边界（指湘赣边界——笔者注）所受到的痛苦此地完全没有，敌军到来寻不到目标，党的组织和群众的组织（农民协会）完全秘密着。在接近总暴动之前，这种形式是最好的，因为这种组织取得群众不致失掉群众。”①《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上），第321页。他指示湘赣边界特委：“在接近总暴动之前边界群众政权的形式有由公开割据改变为秘密割据的必要”，“各县赤卫队有组织红军采用游击战术的必要”；并指出：“守势的根据地的观念，以后应该抛弃，大小五井、九陇等地，再不必固守了，强敌来了就用盘旋式的打圈子政策对付他”。②《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上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第273页。湘赣边界特委接到这封信后，认为“是十分正确的”，并总结过去的教训说：“过去边界各县都有赤卫队，都是扯起红旗，挂着苏维埃的红招牌，堂乎皇哉的公开割据。……是有害而无利的，这样不仅失掉群众，连党也几乎失掉完了……”“因此有由公开的割据转变到秘密割据的必要。”“决心打破依赖军事势力的观念”，使“边界党的工作政权的形式以及赤卫队的组织”改换面目。③《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上），第322页。

毛泽东在长汀时，还和朱德依据东固游击区秘密割据的经验，帮助长汀党组织秘密发展党员，比以前扩大了两倍，组成20个秘密农会，5个秘密工会，成立了总工会，等等。

（三）毛泽东在提出创建赣南、闽西大块革命根据地的同时，也强调要创建小块的农村革命根据地，并建议中央在全国要这样做

在此期间，毛泽东在闽西就帮助建立了长汀、永定、龙岩的小块县级红色政权，在赣南帮助建立了于都、兴国、宁都的县级小块红色政权。不仅如此，他还积极建议中央也要这样做。他在“三二○报告”中一面提出：“我们建议中央，在国民党军阀长期战争期间，我们要和蒋桂两派争取江西，同时兼及闽西、浙西。在三省扩大红军的数量，造成群众的割据，以一年为期完成此计划。”这是建议中央要在闽浙赣地区创建大块的“群众的割据”政权。另一面，他又向中央提出：“一般工作重心，我们的意见：宜在江苏、直隶，红军小区域苏维埃使个数加多，这不仅在湘、赣、粤、闽等地，江苏北、皖鄂北、豫南、直隶，都应有红军及小区域苏维埃之创立。”这是向中央建议应在上述地区普遍“创立小区域苏维埃政权”。

同时我们还应该注意到，当时周恩来主持工作的中共中央，此时对红军战争和农村革命根据地斗争的战略策略指导上也有新的改进。此前，中央“二月来信”曾要求红4军实行分散，并要求朱德、毛泽东离开红军，到中共中央工作，这自然是不正确的。由于客观形势的发展，中共中央的认识也在改变。4月7日（在还没有收到毛泽东的“四五复信”之前），中共中央又发出致朱德、毛泽东的指示信，已不再坚持要朱、毛离开红4军和红军实行分散，并进一步指出，红军目前的总任务是：扩大游击战争范围，发动农民武装斗争，深入土地革命；指出红4军有赣南、闽西、东江等三条发展出路，由朱德、毛泽东抉择，即中央不作强行规定，但强调在闽、粤、赣交界处发展更好，并说“孤守井冈山不利”，“也不宜固守某一个地方”，等等。④《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上卷，第272页。这个指示，和毛泽东新的革命根据地发展战略基本相同，并赋予前委和朱、毛以不受地域限制和相机决策的权力。毛泽东在复信中强调要求：“超地方性质的红军，不但不宜受县委与特委的指挥，并不宜限定受某一省委指挥。五军在平浏、四军在湘南及湘赣边界，多次的失败在地方主义的指挥下，超地方性质的红军必须在中央直接指挥之下，才能适合革命环境的需要，而不受地方主义的累害。”①《中央革命根据地史料选编》中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76～77页。而中央在“四七指示”中就已经作了改进。中央的新决定与毛泽东上述正确要求是一致的。

（四）毛泽东为了将革命根据地进一步巩固和发展起来，还提出了“傍着发展的工作路线”和“同时扩大同时深入的工作方针”

这是1930年3月18日在毛泽东主持起草的共同前委第三号通告中提出来的。②《中央革命根据地史料选编》中册，第489～494页。“共同前委”是在1930年2月著名的“二七”会议上成立的。为实行统一领导，这次会议决定组成红4军、红5军、红6军和赣西、赣南、闽西、东江地区的共同前委，以毛泽东为书记，统一领导这一广大地区的革命斗争。这是毛泽东第一次担任这一块广大地区的最高领导，这就为实施他的革命新战略提供了更为有利的条件。

“二七”会议主席团本决定攻打处于根据地包围中的吉安，以建立江西省苏维埃政府，并发布了《关于占领吉安建立江西省苏维埃政府》的通告，要求红4军、红5军、红6军作出行动部署。但此时接到中共中央发来的第70号通告（1930年2月26日），要求把准备武装起义、建立全国政权定为全党的总路线和总任务；决定红军“在战略与战术上必须向着交通要道中心城市发展”；指责“朱毛与鄂西的红军中还保存有过去躲避和分散的观念”；强调“苏维埃区域的扩大亦必须以组织地方暴动建立城市领导来打破过去苏维埃政权躲避乡村或将苏维埃秘密起来之种种取消和保守倾向”；提出“扩大红军的总策略是要在集中农民武装，扩大红军向着中心城市发展，以与工人斗争汇合”。③《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上卷，第299～300页。这样，毛泽东、朱德不得不于3月中旬率军进攻赣南重镇赣州。由于赣州地势险要，三面临水，城高墙厚，素有“铁赣州”称号，且红军又缺乏攻城武器，无法攻克。毛泽东从兴国赶到赣州红军前沿阵地，观察研究敌我态势，认为难以攻下。共同前委研究决定，放弃进攻赣州计划，随即撤出战斗。3月18日，毛泽东在赣州城郊楼梯岭主持召开红军干部和地方干部会议，讨论当前形势和今后的行动计划。会后发布了共同前委的第三号通告，提出了“傍着发展的工作路线”和“同时扩大同时深入的工作方针”。所谓“傍着发展”，就是“傍着原有小块红色区域发展，及建立新的红色区域后再促进它去发展”。这也就是毛泽东1930年1月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文中所说的“波浪式地向前扩大”。显然，这是一条符合实际情况而行之有效的工作路线。所谓“同时扩大同时深入”，就是在一定时间和指定区域内集中精力扩大这个地区，同时深入这一地区，发动群众，开展土地革命，建设红色政权。建立农村根据地，积蓄革命力量，以此为依托波浪式地向前发展，这一套很有特色的做法是赣南、闽西等苏区和红军能够不断巩固和发展的重要原因。

由上述可以看出，毛泽东在此期间的革命根据地发展新战略思想可以概括为“秘密和公开相结合，小块和大块相结合”。而秘密是为了逐步走向公开，小块是为了逐步发展成大块。古田会议结束后不到一周，即1930年1月5日，毛泽东在给林彪的复信中，并将他了解的湘鄂赣地区的农村革命根据地概括为四种模式，即：“朱毛式、贺龙式、方志敏式、李文林式”。这四种模式各有其特点：“李文林式”是一种“秘密武装割据”的形式，“贺龙式”是湖滨地区割据的形式，而“朱毛式”和“方志敏式”则是山区与平地相结合的形式。随后，由毛泽东、朱德直接领导开创的中央革命根据地，就是将赣南、闽西许多小块的或秘密的农村根据地联结起来，而形成了大块的“公开的苏维埃政权割据”。将这几种形式在全国有条件的地区推广开来，就形成了“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这条完全符合中国实际的唯一正确的革命新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