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雨蕾
(浙江大学历史学系,浙江杭州310028)
明清朝鲜文人的江南意象
杨雨蕾
(浙江大学历史学系,浙江杭州310028)
江南是中国的一个特殊地区。作为一个地理名词,它所代表的区域范围多有变化,而且还具有经济、文化等方面的丰富内涵。唐代以来,有关江南的诗作颇为丰富,产生了各种意象。明清朝鲜文人的江南意象深受这些作品的影响,但同时也发展出自己的特点。一方面,明清朝鲜文人在创作中沿袭中国文人的江南意象,歌咏江南风情,并借以抒发自己的愁思;另一方面,他们将中国文人的江南之意与朝鲜本土的江南实景相融,赋江南以新的地理内容。江南一词的区域范围在明清朝鲜文人的作品中并不局限在中国,而往往带有朝鲜本土江南景象的关照,从而创造出朝鲜本土的地理意象。除此之外,明清交替,政治上对清朝的力屈而降及文化上的尊明攘清,使朝鲜文人笔下的中国江南更具备了感念明朝的政治和文化意义。
江南;朝鲜文人;地理意象;中韩关系;明清时期
“江南”作为一个地理名词,在中国历史上所代表的区域范围多有变化,而且还具有经济、文化方面的丰富内涵。周振鹤师在《释江南》一文中对此讨论后指出:“江南不但是一个地域概念——这一概念随着人们地理知识的扩大而变易,而且还具有经济涵义——代表一个先进的经济区,同时又是一个文化概念——透视出一个文化发达的范围。”[1]334所以,多年来国内外学术界对中国江南地区的研究欲罢不能,成果辈出。笔者无意加入这方面的探讨,不过在阅读朝鲜文集和燕行录之时,得见不少有关江南的内容。这些诗文的作者较早的有新罗的崔致远(字孤云,857—?)、高丽的李齐贤(字仲思,号益斋,1287—1367)、李穑(字颖叔,号牧隐,1328—1396)、郑梦周(字达可,号圃隐,1337—1392)等。到朝鲜王朝时期(1392—1910),相关作品数量增多,虽然有作者亲身游历过江南地区,如崔溥(字渊渊,号锦南,1454—1504)等,但大多数却没有这样的机会。这些内容颇令人回味,本文即以此为基础讨论明清朝鲜文人对中国江南的地理感知及其背后所蕴含的政治关怀和文化追求,同时对他们如何赋予江南一词以朝鲜本土实景作一分析,以期深入认识朝鲜文人对中国之江南意象的沿袭和再创,并从中去理解中国文化在朝鲜半岛的传播和流变,透视明清中国与朝鲜半岛的关系。
毫无疑问,朝鲜半岛文人对江南地域范围的认识深受同时代中国人观念的影响,但同时也因为所处环境及阅历等方面的原因又有不同的特点。新罗和高丽时期相关描述较少,诗文中所提及的江南多与作者在中国的游历有关。如新罗崔致远著名的《江南女》:“江南荡风俗,养女娇且怜。性冶耻针线,妆成调管弦。所学非雅音,多被春心牵。自谓芳华色,长占艳阳年。却笑邻舍女,终朝弄机杼。机杼纵劳身,罗衣不到汝。”[2]第1册,150此诗是崔致远在扬州任职五年期间的作品,其吟咏扬州女子与唐代大部分歌咏江南的诗词实际上主要是描写扬州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对具有柔美情调的“春风十里扬州路”作了另类描写,让我们看到了扬州地区浇漓的民风。再如高丽李齐贤在元朝生活了26年,曾“从于忠宣王”“降香”扬州、镇江和杭州等地[2]第2册,533,他笔下的所谓江南即包括了所游历的这些地方;分别于1386年和1388年入明朝贡的郑梦周、李穑所描绘江南景色的地域背景则是时为明朝首都的金陵,郑梦周的入明朝贡行纪《赴南诗》又有《江南纪行诗稿》、《江南行稿》之称①李穑为郑梦周的入明行纪写有跋文,其跋文名为《书〈江南纪行诗稿〉后》,文中又以《江南行稿》称郑氏之行纪。参见[朝鲜](指朝鲜半岛朝鲜王朝时期,下同)郑梦周《圃隐先生集》附录,见《(标点影印)韩国文集丛刊》第5册,(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1999年标点影印本,第613页。《赴南诗》见于《燕行录全集》。。另外一些文人,如李穑的父亲李穀(字中父,号稼亭,1298—1351)虽然没有到过相关地区,但在中国期间由于与元代文人来往甚密,受其影响,作品中提及的江南多是指江浙一带。
到朝鲜王朝时期,相关作品越来越丰富,朝鲜人对中国江南地域概念的认识也渐趋清晰。大体上在明代朝鲜文人心目中,今江苏长江以南、浙江是他们心目中江南的重要地区,尤其苏杭的景致最令身在海东的朝鲜文人向往。崔溥是朝鲜王朝时代极少能够亲身游历江南的士人之一,1488年他漂流到浙江台州,之后一路北上,途经宁波、绍兴、杭州、嘉兴、苏州,更发出了“自古天下以江南为佳丽地,而江南之中以苏杭为第一州”[3]108之感叹。李廷龟(字圣徽,号月沙,1564—1635)1598年出使明朝,途经山海关遇“南国莫秀才”求诗,于是书赠三首。其一云:“家在江南佳丽地,苏堤烟月几经过。何缘一舸随君去,共赏西湖十里荷。”[4]卷一〇,506由此亦可见一斑。值得一提的是,曾是明朝首都的金陵在朝鲜文人心中是重要的江南之地。其时作为直隶的南京,地域范围相当广大,除苏、松、常、镇等府之外,还包括江淮地区,但都城金陵位于长江以南,故明迁都北京前,使臣入明朝贡常以“出使江南”称,而大多数情况下,明人却并不将之纳入江南的核心地区①明代将苏、松、常、嘉、湖五府列为“江南”经常性的表述对象,因为这些地区的经济发展已在全国获得了独一无二的地位,且备受国家倚重。嘉靖年间的嘉兴府海盐县人郑晓就是以这些地区来论述江南的。所以后来有人建议在最为富庶的苏南浙西地区设立专门的行政区,并置督抚专治,称为“江南腹心”。明清笔记小说中的江南一般就是指这一地区。更有甚者直称杭、嘉、湖、苏、松、常、镇七府就是所谓的“江南”,参见冯贤亮《史料与史学:明清江南研究的几个面向》,载《学术月刊》2008年第1期,第135页。。清顺治初年,政府改南京为江南省,虽然之后又分置江苏和安徽两省,但江南省之名到康熙、乾隆时还长期存在[5]。受此影响,清代朝鲜文人以这种行政区划的地理概念言及江南的情况时有发生。如1791年燕行的金正中(生卒年不详,亦有金士龙之称)与不少清朝文士交往,在其《燕行录》最后列出的交往名单中,徽商程嘉贤就被记录为江南人,文中也常以“江南名士”称之②金正中和程嘉贤的交流可参见王振忠《琉璃厂徽商程嘉贤与朝鲜燕行使者的交往——以清代朝鲜汉籍史料为中心》,载《中国典籍和文化》2005年第4期,第96-103页。,而另外有记为浙江人的士人,如朱景贵等[4]卷七五,308。再如柳得恭(字惠风,号冷斋,1748—?)《冷斋集》记所交往的清朝文人的籍贯地,其中也出现了“江南吴县人”、“江南镇江人”、“江南扬州府人”、“江南常州府人”等。朴思浩(生卒年不详)在1828年出使清朝的行纪中更是明确记载:“十三省者,江南、江西、福建、浙江、湖广、河南、山东、山西、陕西、广东、广西、贵州、云南也。”[4]卷八五,525
尽管如此,文人言及江南的繁盛富庶是不会忘记杭州的。朝鲜文人熟知一些歌咏江南的唐宋诗词,故言江南之美景常常是苏杭并称。前述朴思浩在燕行行纪中说到“江南”一词虽然多为行政区划的地理概念,但当与丁卯桥笔谈说及江南名胜时则言,“曾于东坡诸名人纪迹,夙知苏杭之景物,东国人于天下名胜,首称江南所以然也”[4]卷八六,27。毫无疑问,这里的江南并没有限于江南省的区域范围,而是包括杭州。其实杭州一直以来都被朝鲜文人看做是典型的江南地区,西湖之美随着田汝成《西湖志》的传入和西湖图的盛行备受朝鲜文人推崇③参见[朝鲜]申钦《象村稿》卷一九《题〈西湖志〉后》,见《(标点影印)韩国文集丛刊》第71册,(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1999年标点影印本,第486页《;象村稿》卷三六《书〈西湖游览志〉后》、《〈西湖景图〉跋》,见《(标点影印)韩国文集丛刊》第72册, (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1999年标点影印本,第216、223页。,16、17世纪因此还引发了一股“江南热”[6]。除此之外,金陵也为士人所不能忘怀。李基宪(1763—?)入贡途中在榆关与齐进士笔谈,言及江南华丽之区,马上问及的是金陵、钱塘两地[4]卷六五,112-114。所以,在明清之际的朝鲜文人看来,最为典型的江南名胜之地当属苏州、杭州和曾为明朝首都的金陵。有机会到中国的朝鲜使臣虽然大都无法亲历江南,但总是“乐闻大江以南山川人物之美”。1739年,作为三节年贡兼谢恩行副使的李匡德(字圣赖,号冠阳,1690—1748)到北京,游太学得遇江南人张杏轩,对江南“梦想欣慕”已久的他便“相与问隋宫吴苑之遗迹,论苏台钟阜之胜筑”[2]第209册,352。
前已述及,大多数朝鲜文人并没有到过中国江南之地,不过吟诵有关的唐宋诗词,回顾中国文献的形象描绘,追忆曾到过江南地区前辈的作品,听闻中国文人口中的山川景象,江南的风物对他们而言实不陌生,因此不乏相关诗作。郑梦周到金陵,他的一首《江南柳》以“春风袅袅黄金丝”描绘江南之细柳④“江南柳,江南柳,春风袅袅黄金丝。江南柳色年年好,江南行客归何时。苍海茫茫万丈波,家山远在天之涯。天涯之人日夜望归舟,坐对落花空长叹。空长叹,但识相思苦,肯识此间行路难。人生莫作远游客,少年两鬓如雪白。”[朝鲜]郑梦周《圃隐先生集》,见《(标点影印)韩国文集丛刊》第5册,(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1999年标点影印本,第579页。,并缘此抒发入贡明朝后对家乡的绵绵思绪。1631年,高永厚(1577—?)入贡北京,见玉河馆柳色尽青,不由忆起郑梦周之《江南柳》,遂依韵赋诗一首[2]第84册,163,借以表达自己的思乡之情。李殷相(1617—1678)的《江南可采莲》:“女郎家在若耶边,秋入南湖已采莲。幽怨不随珠露泻,娇情还共藕丝牵。香生罗袜凌波稳,花妒红妆照日鲜。江口晩来风浪起,棹歌相伴溯回船。”[2]第122册,382令我们不由想起李白《采莲曲》中“若耶溪旁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的诗句,但此诗却增添了一丝淡淡的愁绪。李献庆(号艮翁,1719—1791)的一首《江南曲》则是一派祥和的江南水乡风情:“江南多好女,江南多好歌,渡客芙蓉楫,满船杨柳花。”[2]第234册,11而朴思浩在北京与丁卯桥笔谈江南美景也是赋诗一首:“江南烟雨海东云,妙语只徒笔下闻。谁倩龙眠移画境,山山水水远思君。”[4]卷八五,411此诗表达了对江南的向往及对友人的无限情意。江南的柳、江南的烟雨、江南的春色以及江南的女子都成为朝鲜文人言及江南所描绘和感怀的对象,文字间充满无尽的想象和思绪。
如果说明代朝鲜文人对中国江南的咏怀主要受惠于唐宋诗词和中国文献相关描述的影响,更多的是对江南柔美风情的感怀和愁思,那么到了清代,这种情感则增添了怀念明朝的内容,融入了不少政治和文化色彩。孝宗年间(1650—1659),官至领议政的金堉(字伯厚,号潜谷,1580—1658)在清兵入关的甲申年3月曾写下《哀江南赋》,表达对明亡的感伤之情。他在赋文小序中这样写道:“大明太祖都南京,我国越海朝聘,谓天朝为江南。太宗迁于北京,而仍以江南称,盖狃于旧也。今而哀之,作此赋。”[2]第86册,6很明显,此时的江南在朝鲜文人的心目中隐然已具有天朝大明的象征意义。《哀江南赋》为六言长赋,共160句、960字,评述了明朝的建立以及三百年间的兴衰,令人不由想起南北朝庾信伤悼梁朝灭亡的《哀江南赋》,也许金堉作此文也是受到它的影响,不过文体更为规整。金堉有两次出使北京的经历,第一次是在1636年作为冬至行正使入贡明朝①第二次是在清兵入关两年后,即1646年,他以谢恩兼奏请行副使身份出使。,这也是朝鲜最后一次入贡明朝的使团。这一年的12月,还在使团滞留北京期间,皇太极为迫使朝鲜臣服于清,解除入主中原的后顾之忧,下令发兵攻击朝鲜,军队很快进入首都汉城,并围困仁祖(1623—1649年在位)于南汉山城,朝鲜史称“丙子胡乱”。面对清兵的大举压境,仁祖政府完全无力抵抗,在第二年的正月最终接受清政府要求臣服的各项条件,签订城下之盟。金堉一行是在北京听闻这一消息的,其《朝天录》记录了当时伤痛、无奈、悲愤的心情,但同时对明朝因此“反加哀怜厚赍贡使”并“特赐敕使伴送”回国,充满了感激和尊敬[4]卷一六,227,252。
明清交替之际,金堉的这种尊明之情极具典型性。我们知道,“丙子胡乱”后,尽管朝鲜从入贡明朝转而成为清朝的朝贡国,但这只是迫于清兵武力压境不得已而为之。朝鲜人内心里依旧以明朝为他们的上国,这一方面是出于在文化上对明朝的尊崇和对清朝的鄙夷,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一直以来深受明朝“字小以仁”的恩惠,特别是“壬辰倭乱”时得到明朝的援助,有所谓“再造之恩”[7]卷一九。因此,朝鲜后来虽然成为清的朝贡国,但对于清政府要求其协助攻击明朝总是消极推诿,甚至暗中帮助明军,相信并希望明朝能延续国祚,洗清耻辱。然而随着清人入主中原,这种希望无以复存,其悲凉之情可以想见。作于此时的《哀江南赋》就充分表达了这种心境。金堉在赋中以“爰用夏以变夷,复中华之旧俗。明日月以并行,一天地而新涤”称赞明朝代元朝而立;同时也由衷地表达了对明朝援助抗倭的感激之情:“吾东土之一域,实偏蒙乎帝力。劳王师以远救,扫七年之逋贼。国犹活而民苏,恩欲报而罔极。”[2]第86册,6正是因为这样的情感,江南在他看来不仅是佳丽之地,而且也具有“龙蟠而虎伏”之势,因为是这里开创了秉承华夏文化的大明王朝及其辉煌。现如今“褚衣冠而循发,混黔首而皆秃”[2]第86册,6,教人如何不哀叹!
后来的文人也不少以这种情感感怀江南的作品。如1646年与金堉一起入清朝贡的谢恩兼奏请行正使李景奭(字尚辅,号白轩,1595—1671)的《次崔子琴哀江南》云:“岁岁伤心对历书,忽闻南耗更频歔。傍人怪杀长虹射,愤气时时谩自嘘。朱炎余烬尽南荒,不复中兴似大唐。莫道存亡元有数,促亡皆是后王戕。”[2]第95册,565再如金锡胄(字斯白,号息庵,1634—1684)1683年随三年年贡行出使清朝,途经玉田县,遇一王生备言西湖,于是作诗一首。诗云:“闻说西湖阅劫灰,江南何处不堪哀。销金锅里洗兵去,放鹤屿边饮马回。花柳六桥无旧树,烟霞三月有空台。施家昔日倾城色,争及无盐刻画来。”[4]卷二四,130借西湖之景表达明清易代的悲痛。对于朝鲜文人,江南带给他们太多的感念。他们熟悉元代江南十义士冒死收文天祥遗体并将其归葬的事迹[4]卷三三,238[8]339,听闻明清之际江南士人的英勇反抗[4]卷五三,138-141,对传承华夏文化的江南文士可谓心存敬仰。洪大容燕行期间与钱塘三士(潘庭筠、严诚、陆飞)多有笔谈,文字交流过程中尤感叹他们的博学和对中华文化的继承。他曾这样评价这三位江南文士:“三人者,虽断发护肤,与满洲无别,乃中华故家之裔也。”[9]322
江南所带有的这种政治和文化意义还可以在士大夫对季文兰故事的记述和演绎中看到。季文兰未见于明清史籍中,1680年,朝鲜陈慰兼陈奏行副使申晸(号汾厓,1628—1687)在其《燕行录》中第一次记录到这位女子。他称入京途中,书状官睦林儒告知在丰润榛子店壁上见有一诗。诗云:“椎鬓空怜昔日妆,征裙换尽越罗裳。爷娘生死知何处,痛杀春风上沈阳。”诗下有注:“奴江州虞尚卿秀才妻也,夫被戮,奴被掳,今为王章京所买。戊午正月廿一日,洒涕挥壁书此。唯望天下有心人见此,怜而见拯,奴亦不自惭其鄙谤也。吁嗟,伤哉,伤哉。奴年二十有一,父季某,秀才,母陈氏,兄名国,府学秀才。”最后有“季文兰书”字样。感慨于此,副使“为赋一绝,以咏其事”。诗曰:“壁上新诗掩泪题,天涯归梦楚云西。春风无限伤心事,欲奏琵琶音转凄。”[4]卷二二,480三年后(1683),前已提及的金锡胄在其入燕行纪《捣椒集》中又记到季文兰,作者当是在榛子店壁上亲眼见到季文兰的手笔,且字迹已多有漫漶,尤其是诗句下反映季文兰身世的小注,缺字不少①金氏记道“:奴江右虞尚卿秀才妻也,夫被戮,奴被掳,今为王章京所买。戊午正月廿一日,洒泪拂壁书此。唯望天下有心人见此,怜而见拯。下又书:奴年二十有一,缺三字,秀才女也,母李氏,兄名,缺某字,国,府学秀才,下缺,亦不可记。末书云季文兰书。”参见[朝鲜]金锡胄《捣椒录》,见《燕行录全集》卷二四,(首尔)东国大学出版部2001年版,第69-70页。。感叹之后写下《榛子店主人壁上有江右女子季文兰手书一绝,览之凄然,为步其韵》,与副使询问店主人后,又写下“已改尖靴女直妆,谁将莲襪掩萝裳。唯应夜月鸣环珮,魂梦依依到吉阳”的字句[4]卷二四,69-70。自此之后,金昌业、李宜显、朴趾源、徐有闻等,一直到光绪二年(1876)出使的进贺兼谢恩副使林翰洙都有题咏,尽管壁上的题诗早已不见,但近两百年来这位女子的故事不断为朝鲜燕行使臣所记述和传唱,在朝鲜士人的历史记忆中形成了所谓的“季文兰情结”。
杨海英女士曾对朝鲜使臣的这种“季文兰情结”有过颇为详细的论述,对故事的各种版本也详加考述[10];葛兆光先生对此也有一番深入的分析[11]。通过他们的研究,我们看到带着记述者的主观情感,季文兰的形象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被加入新的内容而日渐丰满。尤其是这位在乱世中被掳至北方、途经榛子店留下笔墨、希望有心人“怜而见拯”的秀才之女逐渐被塑造成一个明清易代时期怀念明朝的女子形象,朝鲜使臣的思明情怀也因此得到更为深刻的理解和阐发。不过除两位学者讨论的内容之外,我们还注意到描述季文兰身世另一个不为关注的变化,即其故乡所在地的变化。在申晸的首次记录中,季氏乃“江州虞尚卿秀才妻”,江州即为今江西九江之地,白居易《琵琶行》的一句“江州司马青衫湿”令此地广为人知,想必申晸也正是由此在感慨中写下“欲奏琵琶音转凄”的诗句。之后金锡胄在第一首诗题中以“江右女子”称之。江右,即今江西。而其所赋第二首诗中的“魂梦依依到吉阳”则将地点具体到吉阳。吉阳,金锡胄在该句后注:“即古袁州,今江右地也”[4]卷二四,70,当为从店主人处得知。可以看到,季文兰无疑是一位江西女子。
康熙五十一年(1712),金昌业(字大有,号老稼斋,1658—1772)随其兄出使北京,途经榛子店,此时季文兰的题诗虽已不见,但追忆金锡胄的相关记述,金昌业在此“不觉依然,遂次其韵书壁上,曰:江南女子洗红妆,远向燕云泪满裳。一落殊方何日返,定怜征雁每随阳。”[4]卷三二,514诗中季文兰被描述成一位无法归乡、涕泪涟涟的江南女子。有感于金锡胄的记述,将季文兰描绘成类似江南女子形象的还有洪世泰(字道长,号柳下,1653—1725)。洪氏并没有到过中国,不过他与金锡胄多有唱和。1798年三节年贡兼谢恩行书状官徐有闻在其《戊午燕行录》中记洪氏的有关和诗曰:“江南江北鹧鸪啼,风雨惊飞失旧栖。日落天涯归不得,沈阳城下草萋萋。”[4]卷六二,173-174尽管从大地理范围来看,金锡胄笔下的江西袁州位于长江以南,然而在之前的讨论中可以看到,大多数情况下朝鲜士人心目中的江南其实并不包括江西。大概正因如此,这位江南女子的形象到1737年出使中国的李喆辅笔下则成为南京苏学士之女[4]卷三七,345。南京是明清交替之后朝鲜士人眼中象征明朝的江南之地,与此同时,在朝鲜文人的观念中,有节义的江南士人也是传承中华文化的代表,于是将季文兰塑造成一位落难的江南士人之女,朝鲜文人在借以感怀的同时也抒发内心对明清更迭现实的悲怆。1777年,进贺谢恩陈奏兼三节年贡行副使李(1737—1795)路过榛子店时就直言:“此店古有江南女人季文兰壁上所题诗,即悼念皇明,有慷慨语云,而今已泯灭无迹,欲寻不得,只诵天下有心人见此之句而为之兴感。”[4]卷五二,3941838年,朴思浩过榛子店和季文兰题诗:“塞天漠漠晓啼妆,尚忆阿娘作嫁裳。梦里江南春草绿,芳心应羡雁随阳。”[4]卷八五,285286又作《榛子店咏季文兰》:“江南女士季文兰,恰似蔡姬入契丹。千古伤心榛子店,春风题壁泪阑干。”[4]卷八五,378379可以说,正是江南在朝鲜士人心目中所具有的这种政治关怀和文化认同,使这位乱世中被掠的江西女子最终被有意无意地塑造成为一位明清易代之际思念家乡、甚或怀念明朝的江南士人之女的形象。
之前我们讨论朝鲜士人笔下的“江南”,说的是他们心生向往的中国江南区域,然而还应当看到,士人作品中的“江南”并非仅限于此。受中国有关江南诗句的影响,他们在遐想和感念的同时,也有着朝鲜本土江南景象的关照,因为那是能带给他们真切感受的地方。李诚中(字公著,号坡谷, 1539—1593)曾作有《江南词》四首以抒发自己的愁情:
何自从来白鸟双,偶然相并立船窗。凌风一举无寻处,云点青霄月印江。
浦上鸳鸯自作双,双飞故故近篷窗。生憎浦水深如许,不放春潮到锦江。
闲愁漫与两难双,唱尽新词写碧窗。怊怅黄昏期不至,谢楼风月自澄江。
别恨山鸡不作双,归心蜂子枉穿窗。春来莫怪洋波阔,怨泪应添濯锦江。[2]第49册,133诗中之“谢楼”为南齐诗人谢朓在宣州任太守时在陵阳山上所建的楼,也即谢朓楼。李白的《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令此楼广为人所知,一句“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不知引发了多少文人墨客的烦忧。谢朓的山水诗颇有情景交融的境界,最令人称道的莫过于《晚登三山还望京邑》中的“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这是他即将离开南齐首都建康(今南京)时登山远眺大江之南这座京城的诗作,抒发了即将远离的惆怅茫然。有感于此,李白写下“解道澄江静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金陵城楼月下吟》),述说了无尽的感叹。由此,我们从李诚中《江南词》中“谢楼风月自澄江”这句可以领会到诗题中所谓“江南”的意蕴所在。不过这终究只是遥想,真正可以寄托情怀的还是眼前的实景,所谓“不放春潮到锦江”、“怨泪应添濯锦江”,这里的江南才是寄放情感之处。
事实上,“江南”一词在朝鲜半岛的历史上也曾被用作地理名词,代表一个具体的行政区划。高丽成宗十四年(995),政府仿中国唐贞观元年(627)以山川形便分天下十道,也设立十道以备监察①所设立的十道为:关内道、中原道、河南道、江南道、海阳道、岭南道、岭东道、山南道、朔方道、西道。,其中以全州、瀛州、淳州、马州等州县为江南道[12]卷一五一,其地理范围即为今锦江以南全罗北道的区域,之所以以“江南道”命名,是因为其地处锦江以南。江南道在高丽显宗九年(1018)和海阳道合并为全罗道[13]575,不过受其影响,朝鲜王朝时期一些诗作中的江南指的即为锦江以南的地域。如金净(号冲庵,1486—1521)的《江南》:“江南长路接全州,千里枫林楚客愁。物侯渡江元自异,黄橙绿竹耐深秋。”[2]第23册,168再如许积(号默斋,1610—1680)在锦江南有遥寄“时赴全罗都事”尹翼世的诗作:“故人消息问如何,秋尽曾无一雁过。行到江南更南望,云山渺渺夕阳多。”[2]第69册,29
江南道之外,位于今全罗南道的顺天古有“小江南”之称。《新增东国舆地胜览》记此地“一隅接海,三面连山”,“山水奇丽,世称小江南”[13]699。曾官至领相的李晬光(字润卿,号芝峰, 1563—1628)在1616年9月至1619年3月被贬后出任顺天府使,《昇平录》①顺天府新罗时为昇平郡,高丽时曾为昇州,朝鲜王朝时改为顺天府,昇平因此成为别名。参见[朝鲜]卢思慎、姜希孟、成任等编《新增东国舆地胜览》,(首尔)明文堂1994年版,第699页。收录了他在此期间的作品。其中《江南》云:“地理江南胜,楼台夏日凉。波痕知损竹,海色见扶桑。百里鱼虾国,千家橘柚乡。风烟差足乐,归兴自悠扬。”[2]第66册,172描绘了此地的美景和富庶。然而,由于远离都城,对怀有政治抱负的士人而言,其愁苦不为外人所解,遂因此写下《江南曲》两首,抒发这种情怀。李晬光在诗题后首先说明“顺天,号小江南”,表明诗中“江南”所指。诗云:“人道江南乐,我道江南恶。迭浪高于山,盲风四时作。”“人说江南好,我说江南苦。毒雾无冬春,冥冥十月雨。”[2]第66册,18李晬光其他有关江南的诗作还有《梦江南》、《忆江南》、《江南行》等,从诗意来看,其中江南亦多指顺天府之地。
说到朝鲜本土的江南实像,还要提及许兰雪轩(1563—1589)的《江南曲》。许兰雪轩,朝鲜著名女诗人,本名楚姬,字景樊,兰雪轩是她的号。她的诗作在中国也颇具盛名。明人吴明济编于1600年的《朝鲜诗选》亦选录其诗达58首,之后蓝芳威的《朝鲜诗选》也收录不少。1606年朱之藩出使朝鲜,带回其弟许筠所编印的《兰雪轩集》,并为之作有小引,其诗“遂盛传于中夏”[14]78。清代钱谦益的《列朝诗集》和朱彝尊的《明诗综》均收录有许兰雪轩诗若干,更使她的诗名在中国广为人知。朴趾源在其《热河日记》中曾言其“以外国一女子,芳播中州,可谓显矣”[8]262。许兰雪轩出生于诗文之家,据说她8岁作《广寒殿白玉楼上樑文》而得神童之美名②不过当时也有文人认为诗非许兰雪轩所作,如李晬光在其《芝峰类说》中称该文为其弟许筠所作。参见[朝鲜]李晬光《芝峰类说》,(首尔)乙酉文化社1994年版,第540页。。然而命运多舛,她15岁嫁给金诚立,家庭关系不和,之后又接连遭受两子夭折、父亲去世、兄被流放的打击,故而所留下的诗中充满了悲愁③有关许兰雪轩诗的研究可参见[韩]李淑姬《许兰雪轩诗论》,(首尔)新闻社1987年版;[韩]韩圣锦《许兰雪轩汉诗中的作家意识研究》,载《古典诗歌研究》第12辑,第241272页;[韩]梁彦锡《兰雪轩诗的特性研究》,载《新国语教育》第68号,第303-319页。。
《江南曲》原为古乐府民歌旧题:“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描绘了江南水乡美景。宋代郭茂倩《乐府诗集》把它编入《相和歌辞》[15]243。唐代诗人学习乐府民歌,采用这些乐府旧题,创作了不少清新明丽的诗歌,其中储光义的《江南曲》四首颇为著名:
绿江深见底,高浪直翻空。惯是湖边住,舟轻不畏风。
逐流牵荇叶,缘岸摘芦苗。为惜鸳鸯鸟,轻轻动画桡。
日暮长江里,相邀归渡头。落花如有意,来去逐船流。
隔江看树色,沿月听歌声。不是长干住,那从此路行。[16]1418诗歌勾画出江南水乡的明媚秀丽和淳美风情。而李益的《江南曲》则是一首闺怨诗:“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诗歌刻画商人妇期盼、惆怅和凄怨的心境,诗句平淡朴实,却情真意切,故而广为传唱。
许兰雪轩的《江南曲》受上述诗作影响颇深。诗共有五首,均为五言绝句。第一首描绘美丽的江南景色:“江南风日好,绮罗金翠翘。相将采菱去,齐荡木兰桡。”此处的江南更可以看做是一种泛指,江南一词在唐代已是脍炙人口,沿袭唐风的朝鲜诗人对此当然并不陌生。翩翩裙翼、泛舟采菱,都是典型的江南风情。之后的第二首到第五首,情感发生转变。诗曰:
人言江南乐,我见江南愁。年年沙浦口,肠断望归舟。
湖里月初明,采莲中夜归。轻桡莫近岸,恐惊鸳鸯飞。
生长江南村,少年无别离。那知年十五,嫁与弄潮儿。
红藕作裙衩,白苹为杂佩。停舟下渚边,共待寒潮退。[2]第67册,10这里的江南很明显描写的是作者生活的地方。诗中所描绘的江南水乡不无储光义诗的印迹,尤其是“轻桡莫近岸,恐惊鸳鸯飞”句,承袭储诗“为惜鸳鸯鸟,轻轻动画桡”句,表达出作者对美好爱情的憧憬。然而,现实的家庭生活使诗人面对此情此景不由暗自神伤,内心充满幽怨和孤独。于是诗采李益《江南曲》之意,甚至直取其中诗句,述说主人公不幸遭遇和孤单寂寞的闺怨,并期待日后的转机。借唐诗之意,许兰雪轩以家乡江南为背景,抒发自己的江南情思。
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周易·系辞》)。作为中国古代文论中的一个重要概念,意象是融入了主观情意的客观物象[17]53,也即客观物象经过创作主体独特的情感活动而创造出来的一种图景。它是一种被感知到的真实,联系着客观事物与主观情感,并饱含文化意蕴。自唐代以来,江南作为一个重要地域,在中国文人的诗作中已呈现种种意象。它是一个风景如画、柔美秀丽的水乡,这里垂柳依依、烟雨飘渺、佳丽云集,与此同时,它也是人文荟萃、财赋所出之地,所谓“江浙人文薮”、“东南财赋地”。大量作品歌咏江南的美景、江南的富庶和江南的人杰,并寄托着作者的无限诗情。明清朝鲜文人对江南的感知深受这些作品的影响,但同时也发展出自己的特点。一方面,他们带着对柔美江南的向往,沿袭中国文人的江南意象,歌咏江南风情,并借以抒发情怀;另一方面,他们也用中国文人的江南之意融朝鲜本土江南实景于其中,赋予江南以新的地理内容。江南一词的区域范围不再局限在中国,在朝鲜文人的心目中还具有朝鲜本土江南景象的关照,因此也具有了朝鲜本土的地理意象。在这里我们看到了意象的一种再创,“意”有所同,而“象”有所不同。这种再创在朝鲜半岛接受中国文化的过程中颇具典型性,类似的情形还有始于高丽李齐贤“潇湘八景”的朝鲜地方八景文学①关于朝鲜地方八景文学的源出,可参见衣若芬《李齐贤八景诗词与韩国地方八景之开创》,载《中国诗学》2004年第9辑,第147-162页。,它其实是衍中国“潇湘八景”之意的文学创作。除此之外,明清交替,文化上的尊明攘清,也使朝鲜文人笔下的中国江南融入了他们感念明朝的政治和文化意义,拉近了他们与清朝江南文人心中的距离。这可以被视为意象的另一种再创,即“象”同而“意”有所发展。意象的这两种再创构筑了朝鲜文人的江南图景,中国文化中的江南意象由此为朝鲜文人所接受并本土化。“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皇甫松《梦江南》),江南这个文化发达的柔美富庶之地,不仅寄托着朝鲜文人的诗情和梦想,而且还承载着他们的政治诉求和文化理念,由此也将朝鲜半岛和中国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本文初稿完成后得到了浙江大学黄时鉴教授、厦门大学李智君副教授、上海博物馆柳向春副研究员以及韩国朝鲜大学林浚哲教授提出的宝贵意见,在此谨致谢意!同时还要特别感谢《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匿名评审专家的重要修改建议。)
[1]周振鹤:《释江南》,见《随无涯之旅》,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6年,第324-334页。[Zhou Zhenhe,″On the Appreciation ofJ iangnan,″inFollowing the Inf inite Trip,Beijing:SDXJoint Publishing Company,1996,pp.324-334.]
[2]民族文化推進會編:《(標點影印)韓國文集叢刊》,:民族文化推進會,1999年。[Korean Classics Research Institute(ed.),A Collection ofKorean Works,Seoul:Korean Classics Research Institute,1999.]
[3][朝鲜]崔溥:《漂海录》,葛振家点注,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2年。[Choe Bu,A Record of Drif ting across the Sea,annotate by Ge Zhenjia,Beijing:Social Sciences Academic Press,1992.]
[4][韩]林基中編《:燕行錄全集》,:東國大學校出版部,2001年。[Im Gijong(ed.),A Collection ofTravel Records to Beijing,Seoul:Dongguk University Press,2001.]
[5]傅林祥:《江南、湖广、陕西分省过程与清初省制的变化》《,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8年第2辑,第118-147页。[Fu Linxiang,″The Partition of Jiangnan,Huguang and Shanxi Provinces and the Change of the Provincial System at the Beginning of the Qing Dynasty,″Journal of Chinese Historical Geography,No 2(2008),pp.118-147.]
[8][朝鲜]朴趾源:《热河日记》,上海:上海书店,1997年校点本。[Bak Jiwon,Diary in Ilhak,Shanghai: Shanghai Bookstore Press,1997.]
[9][朝鲜]洪大容:《湛軒書》,:良友堂,1988年。[Hong Daeyong,Collected Works of Damheon,Seoul: Yang-udang,1988.]
[10]杨海英:《朝鲜士大夫的“季文兰情结”和清初被掳妇女的命运》,见《清史论丛(2007年号)》,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6年,第235267页。[Yang Haiying,″Ji Wenlan Complex of Korean Scholar-bureaucrats and the Destinies of Captured Women in Early Qing Dynasty,″inQing History Studies(2007),Beijing: Chinese Broadcasting and Television Publishing House,2006,pp.235-267.]
[11]葛兆光:《想象异域悲情》《,读书》2005年第7期,第91-101页。[Ge Zhaoguang,″To Imagine Tragic Life in Foreign Land,″Dushu,No.7(2005),pp.91101.]
[13][朝鲜]盧思慎、姜希孟、成任等編:《新增東國輿地勝覽》,:明文堂,1994年。[No Sasin,Gang Huimmaeng&Seongim,et al(eds.),Sinjeung Dongguk Yeoji Seunglam,Seoul:Ming Mun Dang,1994.]
[14]钱谦益编:《列朝诗集》,见《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96册,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年影印本。[Qian Qianyi(ed.),Liechao S hiji,inSiku J inhuishu Congkan(J ibu):Vol.96,Beijing:Beijing Publishing House,1997.]
[15]郭茂倩编:《乐府诗集》,见《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47册,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年影印本。[Guo Maoqian (ed.),Yuef u Shiji,inSiku Quanshu:Vol.1347,Taipei:The Commercial Press,1986.]
[16]彭定求、杨中讷等编:《全唐诗》,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Peng Dingqiu&Yang Zhongne,et al(eds.), Quan Tangshi,Beijing:Zhonghua Book Company,1960.]
[17]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Yuan Xingpei,A Study of Chinese Poetic A rt,Peking:Peking University Press,1996.]
Korean Images ofJ iangnanin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Yang Yulei
(Department ofHistory,Zhejiang University,Hangzhou310028,China)
J iangnan,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is a special region of China.As a geographic term,the territory it represented underwent many changes in history,while it also had abundant economic and cultural connotations.There were many poems describingJ iangnanin the Tang Dynasty and various images of the region emerged in China.Korean images ofJ iangnan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were affected by the Chinese literatures and they developed their local characteristics.On the one hand,Korean scholars adopted Chinese images ofJ iangnan.They praised the sceneries of ChineseJ iangnan,expressing their sorrowful feelings and nostalgia.On the other hand,they borrowed the Chinese images ofJ iangnanand merged the scenery of the KoreanJ iangnaninto their works.The wordJ iangnanpossessed new geographic contents.The geographic region denoted by the wordJ iangnanhad no limit in China,but the KoreanJ iangnan created geographic images of Korean scenes.Moreover,in Ming-Qing transitions,Korea was forced to subject itself to the Qing conquest but it identified itself as a Ming cultural adherent.As a result,the images of ChineseJ iangnanin Korean literatures had some more political andcultural bearings of the Ming Dynasty.
J iangnan;Korean scholars;geographic images;Sino-Korean relations;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10.3785/j.issn.1008-942X.2009.10.101
2009-10-10 [本刊网址·在线杂志]http://www.journals.zju.edu.cn/soc
[在线优先出版日期]2010-05-28
杨雨蕾,女,浙江大学人文学院历史学系副教授,历史学博士,主要从事中韩关系史和文化交流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