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大学与近代体育

2010-01-24 10:40
关键词:北洋学堂天津

何 睦

(南开大学历史学院, 天津 300071)

一、 建校之初的开放引进和大胆实践

自鸦片战争以来,由于社会经济和科学技术的全面落后,清政府面对西方列强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和挑战。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些官员和知识分子开始提倡洋务,尝试学习西方,以图自强。伴随洋务运动的实施过程,人才缺乏的问题十分突出,尤其是高级人才的匮乏,已经使许多洋务派官员认识到发展近代高等教育的必要性和紧迫性。其中,拥有多年洋务经验的盛宣怀便认为:“欲图自强,应以培养人才设立学堂为先。”[1]1895年受到甲午惨败的刺激,各地新式学堂的建设得以加速。光绪帝批准了盛宣怀的《拟设天津中西学堂章程禀》,于1895年10月2日在天津创设了中国第一所新式大学,即天津大学的前身北洋大学(学校初名北洋西学学堂,次年改为北洋大学堂,后历称北洋大学校、国立北洋大学、北洋工学院等,本文通称北洋大学)。

作为中国高等教育的发轫之地,北洋大学创办伊始便将发展方向定位在世界一流大学,在课程设置、办学理念、培养标准等方面仿照美国耶鲁大学的设置,并聘请美籍著名教育家丁家立(Tenney Charles Daniel)担任总教习。此时,西方各国都已将体育列为与知识传授和科学研究同等重要的教育内容,许多著名大学都具有悠久的体育传统,体育在高等教育中的重要性已为世界广泛认可。在这种背景下,以世界最高水平大学为建校标准的北洋大学,也在体育方面进行了许多开创性的尝试。

丁家立是北洋早期的实际管理者,其早年毕业于美国历史悠久的达特茅斯学院(Dartmauth College),该校以丰富的体育和室外活动著称。因此从办学之初,丁家立便着手将达特茅斯体教结合的教育传统移植到北洋大学的校园。1897年11月26日,全校举行赛跑比赛,共有170多名学生参加,运动项目有阻物跑、掷重物、先跑后跳、先立后跳、拾物跑、持棍跳高、递物赛等。据当时的《萃报》记载:“初四日为北洋大学堂赛跑之期。计有头等、二等两学堂学生170余人,于9点钟,齐集于学堂围墙内之跑场,演赛各种奔跃之法。查赛跑一法,欧美各国学堂均有之,亦体操中之一端也。故本届始有此举。”[2]当时赛跑所设的项目尽管简单粗糙,但它却是中国高校体育运动会的发端。 翌年,在丁家立的倡议下,北洋大学又主办了天津学堂联合运动会。这次运动会除北洋大学外,还邀请了北洋水师学堂、武备学堂、电报学堂的体育代表参加。这是天津,也是近代中国首次校际体育运动会。此后,校际运动会也在天津逐步展开。

庚子之乱中,北洋大学受到波及,被迫停办,后在丁家立的积极奔走之下,得以在西沽复校。此时正值清廷颁布《钦定学堂章程》,其中规定各级学校均需设置体操和兵操课程,北洋大学遂照章程规定厘定功课,规定体操和兵操为必修课。复校后,北洋大学亦积极组织和参与天津的各项校际体育运动会。1903年复校伊始,北洋大学便与新学书院举办北洋大学堂暨新学书院两校运动会,两校学生竞争激烈。同年,北洋大学与新学书院、普通中学堂、官立中学堂等组成天津中等以上学堂体育联合会,并自该年开始每年一届举行天津中等以上学堂联合运动会[3]。1904年北洋大学堂又在校内隙地设运动俱乐部,专为学生抛球消遣之用。这一时期大学里的课外体育活动已十分活跃,体育运动会以田径比赛为主,且年年举行。1905年“钦差”来津查视,特意观看大学生合操。到1912年,北洋大学已经形成春秋两季运动会,辅以网球、篮球、足球等运动团体的校内运动体系。

二、 正确处理文教与体育关系,建立健全体育教育制度

尽管北洋大学建立初期,在学校体育方面做出了许多开创性的举动,但是 “北洋功课之紧严,为众所熟知”[4]。由于课业繁重,考试要求严格,学生往往全天投入学习,影响了体育锻炼。这种局面在赵天麟担任校长以后得到了改变。

赵天麟是北洋大学的首批毕业生,后赴耶鲁大学留学,1914年起担任北洋大学校长。针对当时北洋学生因用功苦读,忽视体育锻炼而导致身体羸弱的情况,他规定每位学生都要按其自身状况,自选一种以上运动项目进行锻炼,并由体育教员定期检查体格有无进步[5]。为了让学生切身了解现代体育发展的潮流,他邀请了美国体育专家柯拉克(Clark)来校讲演。赵天麟在致欢迎辞中强调:“学生讲习之余,尤以发达体力为要义。”柯拉克向学生备述了奥林匹克的历史、东亚奥林匹克运动之起源及其在世界运动史上的地位。并且利用幻灯演述了东亚运动会在上海召开的盛况,引起学生热烈反响[5]。为了有利于学生体育锻炼,学校还对体育设施进行充实,修建了可供足球比赛的足球田径场一个、篮球场一个、网球场三个、室内体操室一个,运动器具完备,并有美国体育教师课余执教[3]422,极大地提高了学生加强体育锻炼的主动性和积极性。据校友回忆:“母校为注重学生健康,每晚自习时间中间,摇铃一次,同学可至风雨操场,自由参加各项室内活动。……健身之道,恐亦为其他大学所少有者。”[6]

赵天麟之后,北洋大学的历任掌校者对于学生体育锻炼的要求都极为严格。蔡远泽担任院长期间,于课余特地举行健身操,点名要求全体同学参加,绝不马虎[4]7。重视文体活动。李书田曾言:“若无一个强健的体魄,学生则莫入北洋。”1935年,学校的运动项目达到了12种,357名学生一学期内参加各项运动1 077人次,平均每人选习三种[1]179。

除了历代掌校人对体育的重视以外,学校也在规章制度上强化了对学生体育锻炼的硬性要求。1917年北洋大学定现定课间操为全体学生必修科目,各种竞赛活动则为课外自由活动,当时课间操由一名学生负责点名,全体到指定地点做操。1930年将课间操改为选修科目。

1933年国民政府教育部通令普遍提倡体育、注重团体活动,使每个学生全面发展。因此,各大学的课外活动进一步活跃。北洋大学则在翌年新体育场修竣后,重新厘定了体育课程,改每周3小时为4学分。定国术为三四年级必修科。如此每周7日,除星期六、星期日外,仅有1日可以自由,其余每日必须有适当之运动。凡缺席运动时间达三分之一者,不能升级或毕业。公布之办法如下[7]:1) 门类。体育课程暂设国术、田赛、径赛、网球、排球、垒球、足球、篮球八门为选修课程,国术为三四年级必修课程(军训为一二年级必修课程),溜冰、游泳、越野、划船、手球等由学生自由练习,暂不列入课程之内。2) 时间。体育课程,自开学上课之一周之后起,至期考一周之前止,为上课时间,每周一二三四五日下午二时至六时为上课时间,在规定时间外,所有运动,概不计入课程之内。3) 选修办法。学生每人每周至少需选修体育课四学分,凡现受军训学生得减少一学分;每人至少须选修二门。4) 学分计算法,见表1。

表1 1934年北洋大学的体育课程表

三、 注重兴趣要求,建构校园体育文化

北洋大学的体育之风绝非单靠校方强制实行得来,许多运动项目深受学生喜爱。网球是最早落户于北洋的球类运动之一,在各项运动中人气最盛。根据1935年的资料显示,当时在校学生357人中,参加网球运动者达312人,队数、人数均为所有项目之冠[1]178。一到课余或假日,每个网球场必被抢占一空。当时就读于北洋的叶秀峰后来回忆:当时曾养甫学长、陈立夫学长、徐家栋学长与秀峰为一小组,为了有机会练球,吾人改在第二膳团用膳,因系面食,经常有馒头数枚纳怀中即上球场,始能占先。然亦不能经常为之。吾人以小组中,徐学长后来曾为学校选手而参加代表队[8]。在北洋的球场上还诞生了全国第一网球选手时昌黎。他不但是位全能的运动员,在20世纪30年代,还创办了网球用品公司,除经营国外品牌的网球用具外,还自己设计制作网球拍,并以“时昌”冠名。如果就运动员经营和开发自己的体育用品品牌而言,时昌黎可称为国内第一人。

篮球是北洋校园体育的重头戏,在北洋校园内非常盛行。天津是中国最早开展篮球运动的城市。天津基督教青年会成立之初,曾在天津市内进行过大力推广和普及工作。1903年,天津基督教青年会总干事格林安排美籍专家饶柏森(Robertson)来到北洋大学传播篮球运动[9]。此后篮球便在北洋的校园中扎下了根。“校队也堪称天津强队之一。我班正式组有爱克斯队、哈哈队,不断和外界球队进行比赛,特别是爱克斯队,成绩斐然。记得我校体育室几乎每天晚上都有篮球打,经常分两班,人数不限,打起来很热火,有人比喻叫打电影。不管怎么说,这对健身很有好处。”[10]

北洋大学的武术(国术)也值得一提。李书田掌校期间,曾聘请武术名家王健吾为学校体育部主任。而早在1915年以前,学校就已将武术作为体育课目之一,聘有武术教员讲解刀剑拳棒等武术项目[3]422。对此,叶秀峰也有回忆:“秀峰曾与立夫学长练过对剑、对齐眉棒,及形意拳对手,并曾在天津拳术表演中出过场。”[8]180华北地原本就有习武的传统,学生中有许多人是具有武术基础的,其中就有日后的太极拳名家陈泮岭。陈泮岭,字峻峰,1917年考入北洋大学,1919年“五四”运动时被推为天津学生会会长,后来成为台湾逢甲大学的创始人之一。据其回忆:“该校原有武术会。一次我在会中表演后,颇受重视,而该武术会,亦由我之加入而更形发达。”当时北洋大学武术会聘请了李耀亭为教员,李耀亭是当时形意名家李存义之侄。此后,通过李耀亭的推荐,陈泮岭得以进入李存义门下学习拳术。陈泮岭日后成为一代武术宗师,并致力于将武术与体操结合,与其在北洋求学期间的经历不无关系。

此外,天津是国内最早出现航空模型运动的城市,在英法租界的商店中长期陈列和出售有飞机模型和制作材料,甚至一度可以买到介绍航模制作方法的原文杂志。这一切都为具有工程教育背景和良好英文功底的北洋学生开展这项运动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特别是1935年,北洋大学航空系成立,极大地带动了北洋大学航空模型运动的发展。20世纪40年代中期,航空系的李元正、楼大为、李安格等人自发组织航空模型的制作和研究,并成功试飞了喷气式飞机的模型[9]268。

四、塑造健全人格,培养栋梁之才

北洋的体育理念是将体育作为学生全面发展中的一环,不仅是为了锻炼身体,而且是为了对学生健全人格和精神的塑造。1934年初制定的《国立北洋工学院体育奖惩规则》规定:“本院体育之宗旨,不仅在于保持学生体格之强健,发展学生身体之效能,尤须从体育上养成学生之高尚品性。故凡本院学生运动时有仁侠的精神、君子的态度,其足为一般学生之模范者奖励之,其忽视运动道德及自身之健康者惩罚之。”[11]

在整体学生体育运动水平提高的基础上,北洋大学也在天津、华北及全国各种体育比赛中,收获了许多成绩。1923年,在第十届华北运动会上,黄毓相和张汉鑫包揽了低栏项目的前两名,黄毓相还获得了100码第3名[9]306。1932年,北洋派出代表队参加天津体育促进会举办的篮球、排球、网球、足球、田径五项比赛,除足球外均获冠军。在田径运动会上获得团体总分第一名,个人总分第一名和第二名。同年,北洋学生梁锡琰在辽宁队与天津队的对抗赛中,以6.89米的跳远成绩和13.75米的三级跳远成绩,打破两项当时的全国纪录。1936年在天津市体育联合会主办的秋季田径运动会上,北洋大学取得了100米、200米、400米、800米四项第一,400米、800米、10 000米三项第二以及全能十项第一的优异成绩[1]178。

在参与体育锻炼的过程中,众多北洋学子也通过体育锻炼与未来的事业结缘。其中被誉为中国奥林匹克之父的王正廷便是在北洋大学开始体育之旅的。王正廷,字儒堂,是我国著名外交家、社会活动家和体育家。曾于1922年成为我国第一位、远东第二位国际奥委会委员,并先后组织率领中国运动员参加了第11届和第14届奥运会。王正廷于1896年考入北洋大学堂二等学堂,1900年升入北洋大学堂头等学堂。当时北洋校内正蓬勃开展的各种新式体育活动对他来说非常新奇,特别是在参加了全校首次赛跑比赛后,被体育的魅力深深吸引。在这次比赛过程中,他成为了校内体育运动的骨干。此后便积极投身体育运动会的筹组工作,先后参与和组织了由北洋大学主办的天津学堂联合运动会、天津基督教青年会第一、第二次全市年度运动会、天津中等以上学堂联合运动会和北洋大学堂暨新学书院两校运动会。经过这些锻练,王正廷对体育活动的驾驭、组织能力得到了充分的锻炼和展示。日后他在献身中国体育事业过程中所表现的决心和取得的成就,也是与其在北洋大学学习期间的经历密不可分的。

中国共产党的早期领导人张太雷在北洋大学时,非常重视和喜欢体育运动。张入学前后恰逢学校体育之风大兴,体育设施增加,在网球场、足球场上经常可以见到他高大魁梧的身影。后来成为觉悟社成员并与其一同创立天津社会主义青年团的谌小岑,就是在球场上与张太雷相识的。李安格在校时也是排球队成员,后来成为新中国男排主二传手,并于20世纪80年代出任中国女排技术顾问,在任期间发明了“单脚背飞”、“快抹”等排球新技术,为中国女排开创五连冠辉煌立下了功劳。其他还有诸如我国著名冶金专家、中国科学院院士王之玺,在校时为校篮球队主力成员,他的队友袁德熙后来也成为一代桥梁建筑大师,材料力学专家孟昭礼也是北洋篮球场上的活跃分子,我国著名诗人徐志摩在北洋求学期间是足球、网球爱好者,等等。像这样在学期间结缘于体育运动,锻炼身心以后,取得事业成功的校友不胜枚举。他们都曾在北洋大学体育场上挥洒自己的青春,并在走出校园后在各自的领域中做出了令世人瞩目的成绩。

五、 结 语

中国近代以来的著名大学无不在学术地位之外,同时还享有体育盛誉,而北洋大学却通常被误认为由于课业严格、学生人数不多而体育人才匮乏。而实际上,北洋大学在中国近代体育史曾经挥洒过浓墨重彩的一笔。作为中国近代史上最初的大学,北洋不但在早期学校体育方面做出了重要尝试,而且涌现出王正廷、时昌黎、李安格等体育人才,是我国体育史和教育研究中不可或缺的一页。虽然受招生规模、课业压力、历史机遇等各方面因素的影响,北洋大学在竞技体育上没有取得特别辉煌的成绩,但是绝不意味其不重视体育。北洋大学特别注重学生整体素质的提高,通过锻炼学生的身体,促进学生体力和脑力的平衡,培养全面人才的体育教育方略在中国高校中自成一体。北洋大学有着厚重的历史底蕴,对其历史地位的研究一直是理论界关注的热门话题。研究“北洋文化”,或许更重要的还在于研究其教育工作的成功实践,以及如何为当前与今后的高等教育体制深化改革和发展所借鉴。北洋大学的一些优良传统和成功的实践经验至今仍值得学习,并应在新的形式下得到发扬光大。对北洋前辈们留下的极其宝贵的文化资源进行发掘、整理、研究和宣传当义不容辞。本文正是一次从体育视角来仰视其博大精深文化内涵的尝试。

[1] 北洋大学—天津大学校史编辑室.北洋大学—天津大学校史:一[M].天津:天津大学出版社,1990:13.

[2] 朱文轶.天津小站水师学堂和体操[J]. 三联生活周刊, 2007,5(17):135.

[3] 潘懋元,刘海峰. 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上海世纪出版有限公司,2007:422.

[4] 蒲敏仁. 杂话北洋—武库大学堂吗? [C]∥国立北洋大学. 中国台北:南京出版有限公司,1985:173.

[5] 佚 名.本校记事[J]. 北洋大学校季刊,1915(2):尾页.

[6] 马樾荫. 母校琐忆[M]∥ 国立北洋大学.中国台北:南京出版有限公司,1985:197.

[7] 佚 名.北洋工学院规定体育课程[N]. 益世报,1934-09-04.

[8] 叶秀峰. 谈北洋的体育往事[M]∥国立北洋大学. 中国台北:南京出版有限公司,1985:180.

[9] 天津市地方志编修委员会,郭凤岐. 天津通志:体育志[M]. 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4:181.

[10] 阎树楠. 回忆我在北洋大学内外[C]. 左森. 回忆北洋大学. 天津:天津大学出版社,1989.

[11] 北洋大学—天津大学校史编辑室.北洋大学—天津大学校史资料选编:一[M].天津:天津大学出版社,1991:2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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