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致远
(湖南文理学院文史学院,湖南常德415000)
1939年731部队“诺门罕细菌战”
陈致远
(湖南文理学院文史学院,湖南常德415000)
1939年日军在与苏军的军事冲突“诺门罕之战”中首次亮出其细菌武器,实施了所谓的“诺门罕细菌战”。731部队使用了炭疽细菌炮弹、鼠疫细菌炸弹,并多次派遣细菌攻击队潜入苏蒙军队区域撒布伤寒、霍乱、赤痢等细菌,污染水源。这次细菌战战绩平平。但它使日军大本营看到了细菌武器的潜在威力,731部队受到表彰,并在此之后获得大本营的全力支持,部队经费增加到1000万日元,人员也由数百人扩充至3000人。因此,“诺门罕细菌战”在日军细菌战发展史上有着重大影响。
731部队;石井四郎;诺门罕细菌战①
1939年731部队在中蒙边境对苏蒙军队实施的“诺门罕细菌战”,是731部队在正式的战场上所进行的第一次细菌战。这次鲜为人知的细菌战是在怎样的历史背景下发生?731部队在此战中对苏蒙军队实施了怎样的细菌武器攻击?有些什么史料反映和证实731部队的此次细菌战活动?此次细菌战取得了怎样的军事成效?此次细菌战在日军细菌战发展史上有怎样的地位和影响?本文试图就这些问题作一研究。
1939年,日本关东军与苏蒙军队在中蒙边界的诺门罕地区发生了一次较大规模的战争,由于这场战争的双方主要是日军和苏军,故史称日苏诺门罕之战。731部队作为日军的一支特殊部队,参加了这场战争并实施了细菌战。
诺门罕的地理位置(见图1):中蒙东端边界有一条发源于大兴安岭的哈拉哈河(哈勒欣河),向北流入贝尔湖;在哈拉哈河的东岸,有一片村落,叫诺门罕。日苏诺门罕之战就是发生在这一地区。诺门罕旧译“诺门坎”。
图1 诺门罕地理位置图
日本在“9·18事变”后占领我国东北,建立伪满洲国,并窥视蒙古和苏联西伯利亚。当时斯大林时期的苏联与蒙古结成军事同盟,苏军驻兵蒙古边境。其时,苏联军队在满蒙边界和我国东北中苏边界布陈的兵力是日军在我东北和朝鲜军队兵力的3倍。因此,日苏在我国东北边界和满蒙边界一线的军事对峙形势十分紧张①。
而当时在满洲国和蒙古接界的哈拉哈河诺门罕一带,是历史上未定国界线的地区,即国界线有争议的地区。日满主张应以哈拉哈河为国界线;苏蒙则认为国界线应划在哈拉哈河以东,诺门罕以西一带。
1939年5月4日,蒙古边境部队骑兵越过哈拉哈河牧马,蒙古和日本为此发生小规模边界冲突,结果,蒙军占领哈拉哈河东岸争议地区哨所。日军调集第23师团骑兵部队、装甲车队、飞行战队等于5月14~15日将蒙军击退至河西。苏军随即增援坦克旅、摩托化师等部队至哈拉哈河,苏日之战演变成大兵团的现代武器作战。5月28日,双方激战,结果日军被苏蒙军击败。6月中旬,苏军将领朱可夫率军到达前线,日本关东军也调集大军增援战场。6月下旬,日苏几百架飞机在诺门罕地区展开大规模空战,双方战机损失惨重。7月上旬,日苏地面数万军队展开激战,各投入大批坦克、装甲车、火炮以及数百架飞机。结果日军第23师团又一次失利,被歼3000余人,于7月11日停战。
关东军不甘失败,再次增兵诺门罕组建成第6军,兵力达到8万。苏军亦集结大兵团于战场,坦克490余辆、装甲车380余辆、火炮540余门、飞机500余架。8月20日,苏蒙军队在40余公里的战线三路突袭日军,经数日激战,日军全线溃败,3个精锐师团被围歼,前线总指挥小松原中将切腹自杀。9月上旬,日军撤退至苏蒙主张的哈拉哈河以东边界线之外,持续4个月的日苏诺门罕之战结束。此战后关东军司令官植田谦吉引咎去职,由梅津美治郎大将继任。
诺门罕之战是当时日苏的现代化军事装备和作战能力的一次对比和较量,此战“继张鼓峰事件后再次证实了苏军的装备和力量对日军占压倒优势”[1]。此后日本陆军“北进”攻击苏联的企图受到遏制。
诺门罕之战爆发后,日本关东军调集最精锐的部队和最现代化的武器对抗苏军,其中包括731部队及其细菌武器。
731部队自1936年在天皇敕令下成立以来,积极致力用于战争的细菌武器研究,到1939年,已初步研制出细菌炮弹、细菌炸弹和掌握了“最有效”的人工撒布细菌的所谓“谋略破坏”的细菌战方法②。
据哈尔滨731部队罪证陈列馆第一任馆长韩晓先生提供的资料,战争之初,关东军总司令植田谦吉视察731部队,命令731部队以“防疫给水部”名义参加诺门罕之战,任务是:一方面保证前线日军的防疫给水,另一方面伺机向苏蒙军队实施细菌武器的攻击。石井四郎接到命令极为兴奋,将当时731部队所有400余人员抽调出一半组队参战。将他们分别编成两部分:一部分从事防疫给水,组成十几个防疫给水班分派到前线各日军部队;另一部分从事细菌战活动,组成“敢死队”(玉碎部队)准备对苏蒙军实施细菌攻击。石井拟定了细菌作战的计划:一是将炭疽菌炮弹用火炮将其发射到苏蒙军阵地;二是使用飞机向哈拉哈河西岸投掷土陶细菌炸弹(内装鼠疫跳蚤),或感染了细菌的小动物、物件和食品;三是派出“敢死队”深入哈拉哈河西岸,用细菌污染苏蒙军队各水源。石井说,731部队目前对炭疽菌炮弹、鼠疫菌炸弹能否达到传染目的还不能肯定,但对霍乱菌、伤寒菌和赤痢菌的传染途径和方法已有把握。所以,这次细菌战使用炭疽、鼠疫属于试验性;而派“敢死队”投放霍乱、伤寒和赤痢则既是试验,又是破坏性的攻击。
日军前线指挥官小松原中将对石井的细菌战方案的可行性作出评析:第一,火炮发射细菌弹后,苏军炮兵会立即回击日军炮兵阵地,可能造成细菌弹在本军阵地爆炸,使日军自身受细菌感染危害;第二,飞机投掷细菌弹,低空飞行可能被苏军击毁,落在哈拉哈河东岸地区,同样会危害本军;第三,深入苏蒙控制的哈拉哈河西岸地区去投撒细菌,有人员被俘暴露细菌战谋略之虞,必招致苏军报复,另外日军若攻入被细菌污染的西岸地区,又将危害日军。因此,经日军高层慎密分析研究,决定:731部队的细菌战计划,只宜于在日军战争失利的情况下实施。
731部队从事细菌战阴谋活动的“敢死队”队长是731部队第二部细菌战实验部部长碇常重少佐,该队两名官佐和22名敢死队队员组队后都咬破手指签下血书,表示他们“视死如归和永不泄密”的决心。7月11日,关东军第23师团在诺门罕战争中失利停战。7月12日,碇常重受命带领敢死队秘密潜入到哈拉哈河西岸,使用橡皮艇在河中逆行1公里投撒了22.5公斤的霍乱、伤寒、赤痢和鼻疽菌菌液。13日石井四郎告知日军司令部通知日军各部队不要再饮用哈拉哈河河水③。
对于韩晓先生提供的上述731部队在诺门罕之战中实施细菌战的概况,有不少史料可以给予证实和补充。
日军俘虏原731部队队员田村良雄在1954年所写的一份笔供中说:“1939年6月中旬,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本部山口班,在班长山口技师的指挥下,班员约6名,制造了细菌榴散弹。……制造的榴散弹由山口班人员,在诺门坎前线用野炮发射出去。”[2]246田村良雄还说:“1939年7月上旬至8月下旬之间……(我参加了)生产供‘诺门坎事件’中细菌作战使用的伤寒病菌、霍乱病菌、发疹伤寒病菌。”这些细菌“被碇挺进队撒在哈拉哈河中,进行了所谓的细菌谋略战”[2]246-247。
在伯力法庭上,原731部队训练部长西俊英供述:“日军于1939年在哈勒欣河地区进攻苏蒙两国军队时,使用过伤寒菌、副伤寒菌和赤痢菌等细菌武器,方法是把这些病菌撒在战区哈勒欣河内。”[3]66西俊英还供述了他是怎样知道诺门罕细菌战事件的经过:
1944年7月间,我被从孙吴支队调到平房站去担任第731部队训练部长一职。当时把工作移交给我的是前任训练部部长园田中佐。当天园田中佐就回日本去了。我把他的保险柜打开时发现了一个文件,上面说明在诺门罕事件即哈勒欣河事件发生时使用过细菌武器。
保险柜内藏有当时摄制的照片底,参加此次战役的敢死队名单及碇常重少佐的命令。现今还记得,敢死队内有官佐两名、曹伍长及士兵约20名。在这张名单下面有用鲜血签的一些姓名。
首先签名的是敢死队长碇常重。随后还有碇常重下的详细命令数则,其中说明应怎样乘车,怎样利用火油桶,接着还有一些说明应该如何归队的指示。
我从这两个文件中明白知道,由二三十人组成的这个敢死队用细菌传染了一条河,我想那就是哈勒欣河。
次日,我就把这两个文件拿去交给了碇常重少佐。当我把这两个文件交给碇常重时,我曾问过这次动作结果怎样。碇常重默然把文件收下了。
进行过这次动作是不容置辩的,但这次动作结果究竟怎样,我却一点也不知道。[3]301-302
参加过诺门罕细菌战的原731部队“敢死队”队员鹤田兼敏回忆说:
原731部队队员秋山浩在他所著《731细菌部队》一书中说:
在诺门坎事件中,……当日本军由于受到苏军机动部队的压迫,而不得不退却的时候……就决定从诺门坎一带地方的水源的哈勒欣河上游,对敌人方面撒下伤寒、霍乱和鼠疫等等培养菌。这是名符其实的殊死作业,因而有30多名军医和军佐牺牲了。其中虽然也许有由于感染上我们自己所散布的细菌而病死的,但是,我想绝大部分,是在散布细菌作业时死于敌人的炮火中。[5]40
日军俘虏原731部队队员山内丰纪1951年口供如下:
诺门坎事件发生后,石井部队以防疫给水部名义,出动了约半数的部队人员。……十月上旬,出动的部队由诺门坎归来,从班员口里透露了关东军之惨败情况,特别令人震惊的是防疫给水部遭受了严重的打击。[2]75
一名未肯透露姓名的参加过诺门罕细菌战的原731部队少年队队员,在1989年8月24日的《朝日新闻》上刊载文章说:
率领攻击部队的是关东军参谋山本吉郎中佐,攻击方法是将原菌从日军阵地的伏尔斯体河(哈拉哈河的支流)上游,流入病原菌,以使下游的苏军感染。8月底进行第二次攻击,菌液投入成功。9月份进行第三次攻击,这次,有15名队员携带装有22至33个肠伤寒菌的汽油罐,将培养肠伤寒菌的胶状液倒入河里。[6]
从大量资料看,731部队在诺门罕之战中实施细菌战是无可置疑的历史事实。战争开始后,731部队就在关东军命令下制定了细菌战计划,准备生产了各种用于攻击苏蒙军队的细菌,并组织了实施细菌攻击的“敢死队”等。
在日军于第一次日苏诺门罕冲突中失利后,7月中旬,731部队开始对苏蒙军队实施细菌攻击,主要手段是用各种传染病菌污染水源。这种派遣细菌攻击部队深入苏蒙军区域污染水源的活动,看来不仅仅是碇常重的“敢死队”,还有关东军参谋部组织的攻击部队,并且在8月和9月进行了多次较大规模的实施。
这次细菌战的成效怎样?目前没有资料表明曾对苏蒙军队造成重大危害。但从日军在7、8、9三个月连续多次实施污染水源的细菌攻击来看,应该造成了对苏蒙军队的不利。
另外,731部队细菌攻击人员本身也有严重伤亡,正如山内丰纪供词中所说“令人震惊的是防疫给水部遭受了严重的打击”。还有,日军的大量常规部队也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细菌的感染④。
日苏诺门罕之战结束后,由于日军的失利,关东军司令官及其以下大批将校被撤换。但令人惊异的是,石井四郎和他的防疫给水部却受到军方的表彰。1939年10月2日,军方颁布了如下奖状:
奖 状
第6军临时防疫给水部
第23师团临时防疫给水部
上述部队在军医大佐石井四郎的领导与指挥下,参加第二次“诺蒙坎”事件,在整个事件期间担任防疫供水任务。……尤其,当8月下旬敌军发动攻势之际,该部队独力死守哈勒欣河附近水源,尽管牺牲了井上军医大尉以下数十名的人员以及器材也被炮弹炸毁……9月下旬,该部队为全军开辟了大型作业场,连日有效地完成了卫生任务,便利了军方得以充分作好战斗准备。……[5]100
这份奖状在半年后,于1940年5月23日由日军大本营在《朝日新闻》等各报刊上发表,发表时删去了“哈勒欣河”及“临时防疫给水部”等字样[5]101。
这份文字“暧昧”的奖状,无疑反映了日军统帅部对731部队及其细菌战活动的肯定,预示着日军大本营此后将大力支持731细菌部队,发展日本的细菌战战略。
诺门罕细菌战虽然成效不大,但是,它使日军大本营看到细菌武器在战争中的特别作用和成为一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可能。因此,之后的1940年,在大本营的全力支持下,731部队在中国正面战场的浙江宁波、衢州一带实施了飞机“雨下法”的细菌攻击战,寻求到飞机撒播鼠疫跳蚤的大规模杀伤性的细菌战方法。为了确定和完善这一方法,731部队在大本营支持下,又于1941年在湖南常德实施了一次专门的飞机撒播大量鼠疫跳蚤的细菌战,鼠疫跳蚤被认定为其“王牌细菌武器”。1942年,在大本营的支持下,731部队再一次在中国浙赣铁路线一带实施大规模细菌战,以寻求细菌战与常规战的配合作战方法⑤。
诺门罕细菌战,是731部队引起日军统帅部大本营关注的一次初始细菌战,也是日后大本营全力支持731部队细菌战活动从而使731部队大发展的契机。1939年731部队人员仅400余,至1940年很快被陆军省以天皇名义扩充为3000人⑥,并拨付年经费1000万日元⑦,且为731部队设立4个支队⑧,石井四郎不久也被晋升为少将。
因此,诺门罕细菌战虽成效平平,但它在侵华日军细菌战发展史上有着重大的影响。
注 释:
①1937年6月双方发生边界冲突“乾岔子岛事件”;1938年7~8月又发生更严重的边界冲突“张鼓峰事件”。
②参见美国解密档案:1946年1月至3月美国细菌战情报官汤普森对石井四郎等的审讯报告《关于日本细菌战(BW)活动的报告》,藏于美国生化战基地马里兰州的底特里克营。该报告亦称《汤普森报告》。该报告中说,据石井的陈述,731部队1937年就研制了细菌弹,至1939年已研制了多种细菌弹,并在实验过程中认定人工投撒细菌“最有效”。转见[日]森村诚一《恶魔的饱食》(二)第三章,东京角川书店,平成6年改版5版发行,第155-208页。
③参阅韩晓《石井部队参与诺门罕战争的敢死队》,《哈尔滨史志》第4卷,1988年;韩晓、辛培林《日军731部队罪恶史》,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248-250页。
④诺门罕战争中,日军患伤寒、霍乱、赤痢病的有1340人。见韩晓、辛培林《日军731部队罪恶史》,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254页。
⑤据《井本日志》记载,上述三次细菌战都是在大本营直接命令和组织下进行,没有大本营的大力支持是不可能实施的。参见[日]吉见义明、伊香俊哉《731部队与天皇· 陆军中央》,东京岩波书店1995年版。
⑥川岛清(原731部队少将总务部长)在伯力法庭说:“1940年天皇敕令上还命令把该(731)部队人员扩充到3000人。”参见[苏]《前日本陆军军人因准备和使用细菌武器被控案审判材料》(中文本),莫斯科外国文书籍出版局1950年印行,第117页。
⑦川岛清(原731部队少将总务部长)在伯力法庭说:“我知道第731部队在1940年间收到的经费共为1000万日元。”参见[苏]《前日本陆军军人因准备和使用细菌武器被控案审判材料》(中文本),莫斯科外国文书籍出版局1950年印行,第256页。
[1][日]藤原彰.日本近现代史:第三卷[M].伊文成,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72.
[2]中央档案馆,等.细菌战与毒气战——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档案资料选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9.
[3]前日本陆军军人因准备和使用细菌武器被控案审判材料(中文本)[M].莫斯科:莫斯科外国文书籍出版局,1950.
[4]转引自韩晓,辛培林.日军731部队罪恶史[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1:253.
[5][日]秋山浩.731细菌部队[M].北京编译社,译.北京:群众出版社,1982.
[6][日]吉见义明,伊香俊哉.731部队与天皇·陆军中央[M].东京:岩波书店,1995:15.
K152
A
1674-9014(2010)05-0049-04
2010-07-02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日本侵华细菌战史研究”(07BSS007)。
陈致远(1954-),男,湖南常德人,湖南文理学院文史学院教授,细菌战罪行研究所所长,研究方向为地方史。
(责任编辑:田 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