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兰朵
一个做了婆婆的女人多半已经付出半生了。为了儿子,她一点一点放弃了自己的兴趣、爱好、事业和精神生活。如果家庭再传统些,可能已经小心翼翼伺候婆婆至少20年了。俗话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从心理上讲,即将娶儿媳妇的女人,有爱惜自己,准备享受人生果实的愿望。
一个刚刚结婚的女孩子,对这个新母亲多半是没有足够心理准备的。她们从自己的妈妈身边而来,想当然地觉得丈夫的妈妈也应该像自己的妈妈那样对待自己,要宠,要娇惯,即便没这么奢望也对形势估计不足。她们刚刚长大成人,还不懂得反哺自己的父母,自然对公婆也是没什么付出准备的。
两厢都拉开架势等待索取,矛盾自然就来了。
婆婆在经验上是可以把儿媳当作女儿来宠的,但是心理上不允许。一方面,这个女人分走了儿子对自己的爱,而且分走的是绝大部分,而且是坐享其成。儿子成为一个招人爱的可以娶妻生子的男人,可以说自己的功劳是唯一的,是没那个女人什么事的。所以,婆婆希望儿媳在心中能够感激自己、面子上能尊重自己,要谦恭。另一方面,在婆婆心里,儿媳是接替自己照顾儿子的女人,和自己一样,不再是孩子了,应该是一个全心全意为家庭付出并渐渐可以独立支撑一个家的角色。儿媳和女儿是有本质区别的,我娶的是儿媳,绝对不是女儿。于是,在心理上,婆婆主观地设置了一段距离,中间的这段空间,媳妇是不能逾越的。这是规矩。
媳妇的问题往往就出在对这段距离的不满上。于是注意到了婆婆和妈妈之间的种种区别。比如,跟妈妈顶嘴,妈妈是不计较的。而跟婆婆顶嘴,婆婆会大发雷霆。比如,自己生病了,妈妈会先关心自己,而婆婆先关心的是会不会传染给宝宝。但是媳妇通常很少去想,妈妈责备自己一句,自己很快就忘记了。而婆婆如果责备了自己,心中怕是要记恨很久。婆婆和妈妈同时生病了,自己首先惦念的,怕也还是妈妈。
婆婆不是妈妈。这是女人婚姻的第一课,至少刚结婚时差别是巨大的。原本陌路的两个女人,甚至有代沟,因为一个共同爱着的男人从此有了无法摆脱的亲近关系,就好比一对夫妻先结婚后恋爱。在此后的时间里磨合好了,婆婆最终会变成母亲,磨合不好,婆婆就永远只能是婆婆。我这里用了母亲这个词代替妈妈,这是一个伦常中的严肃概念,使用了这个词,标志着一个人的成熟,对生活不再只是索取,更懂得了付出和奉献。成长是有些痛的,妈妈怕我们痛,常常不能帮我们。是婆婆帮助一个女人完成了这一过程,我们要感谢她们!
而她们更需要我们的理解和关爱,因为,她们,是曾经的我们,也是我们的未来。
一次在辽宁大厦乘电梯,同行的有一位30岁左右的女士,穿着制服。中途上来一位男士,也穿着制服。一进电梯,立即伸出手,非常热情地与女士相握,面目诚恳地:“你好你好!好长时间没见了。”女士微微有点迟疑,“对不起,您贵姓?我有点记不起来了。”我正要替男士感到尴尬,电梯停了,男士匆匆而出,临别,两人相视哈哈大笑。我恍然,也笑起来。这是典型的东北人的幽默,突如其来,毫无征兆。一般发起者是男人,导致两种后果,一种对方来不及反应,被戏弄了,如同小品中的高秀敏;另一种则像电梯中的女士,迅速入戏,让你惊叹不已。两种后果,男人都非常受用,遭遇傻女人,有促狭的乐趣;遭遇聪明女人,有棋逢对手的快意。棋逢对手之后,如果有充裕的时间,也是可以分出高下的,通常以占到口舌便宜的一方为胜。成年人的便宜往往与性有关,所以东北女人都练就了一副泼辣的脾性,否则就总得受欺负。这种玩笑,是动不得气的,开不起玩笑的人,在东北是不讨人喜欢的。两种后果,都因有了看客(譬如电梯中的我)而更加完美,看客的反应也有高下,若迟愚些,被戏弄的就是看客,开怀大笑的则变成了默契配合的表演双方。看客也不是看过就完了,还有传播的义务,在办公室、饭局酒吧,或者田间地头、小区花园、午休的车间,声情并茂地二度创作,将其演绎成可以流传的“段子”。段子来源于生活,生活中流传着段子,东北人就是喜欢笑声不断的生活。一群人聚在一起,如果没有笑声会迅速散去。
二人转是这一过程的浓缩。两个人在台上斗嘴,一群人在台下参与。所以,二人转的演出一直是松弛的,台上台下打成一片。这一点在后来广为流传的小品中体现得较为明显。关于小品的源头,有两种说法。一说是戏剧院校学生练习表演的一种形式,类似于戏剧片段;一说脱胎于东北二人转。这两者在我看来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倾向于表演,后者倾向于娱乐。尽管东北演员充斥着几乎所有的小品舞台,赵本山所代表的风格还是唯一的后者。他的放松和笑场是明显的标志。二人转演员最忌讳孤芳自赏,他要在戏里戏外自由地进出,在舞台上讲一个故事不是目的,目的是把大家逗乐。所以他更乐于扮演讲故事的人,而不是故事中的角色,把角色演绎得多么惟妙惟肖都不值得炫耀,值得炫耀的是从角色中跳出来嘲弄角色,这时他就成了观众的代言人,完成了观众参与的过程,也完成了双方分享快乐的私密过程。和民间段子的基本流程一样,交流也暗藏着较量。真正有本事的演员,既能讨好观众,又有能力嘲弄观众,这样,在这场幽默游戏中,他就成了最大的胜者,观众既喜欢他,又佩服他。幽默成了衡量智慧的一把尺子,二人转中真正的角儿从来就不是小丑。
演员戏里戏外的自由进出为二人转带来了即兴、灵活的特点。在表演形式上是通过砸挂来完成的。砸和挂是两个动词,源于北方土语,是联合词组,意思是相近的。在即兴交流中,接近于戏弄的意思。被戏弄的对象可以是舞台中表演的双方,也可以是观众、乐师。孙小宝有一出戏的开头是和打快板的乐师较劲的。二人转的表演程序一般是上装(男演员)先出场,讲几个段子,说一首定场诗,类似于热身,待观众的兴致被挑起来之后,再把下装(女演员)请出来,然后或唱或说或表演绝活。孙小宝一出场,闲话两句就作势说定场诗,乐师没来得及打板,孙就回头去教训乐师,乐师于是开始打板,孙小宝又回说现在在讲段子,不用打板,如此反复几次,乐师来了脾气,把竹板往舞台一扔,甩手走人了。孙于是讪讪地拾起竹板,一副万事不求人逞强的样子,就在观众为他担心的当口,他突然出人意料地自己打起了专业的快板,演出于是出现了一个小高潮,进程也得以推进。还有一次看的是一个女演员中途即兴表演流行歌曲《是不是因为我不够温柔》,她一低头把倾诉对象转向了舞台边缘的一名男观众,边唱边走下台去,先是深情款款,如泣如诉,把他拉扯到舞台上,接着开始对着他捶胸顿足,歌声也充满了怨恨,把男观众逼得满舞台乱跑,最后终于一个踉跄摔倒在舞台上。此时男演员完全成了观众的一员,笑得前仰后合,手舞足蹈。这些砸挂,充满了即兴的鲜活,达到的娱乐效果也自然是新鲜的,后来可能也被演员固定成了段子,但它的源头绝对是即兴的,可能就是演员一闪念的事。反正被砸的一方无论反应成高秀敏还是电梯女都是让人兴奋的,比事先排练好的表情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