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蕴深邃气韵佳

崔　伟

晋剧《傅山进京》是近年来戏曲舞台抒写历史人物的剧目中一出具有鲜明特色的成功之作。奠定其成功的因素是多方面的,但其中最根本、最靓丽、最具学术探讨价值的是谢涛对傅山的成功创造,及其体现的鲜明艺术特色与追求。

谢涛在《傅山进京》的艺术实践中体现出极优异的艺术潜质与才气。她的先天艺术条件非常理想,形象神清气爽,飘逸洒脱,在精神气质上给人以清新不凡的印象。谢涛嗓音高亮与宽厚皆佳,演唱中音色的优美与情感的传达,因有卓异的艺术条件为支撑,因此显得游刃有余、相得益彰,能够给人极大的艺术美感。其实,谢涛身上最为可贵的并不仅是得天独厚的艺术天赋和条件,她的过人之处,在于具有极佳的舞台悟性,擅长用准确、恰当、优美的艺术手段塑造鲜活角色形象,揭示生动人物内心世界的创造能力。这种极为可贵的品质和本领,在《傅山进京》中体现得十分鲜明,并取得了强烈的艺术效果。

《傅山进京》中的傅山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古人形象。尽管他的生活经历颇具传奇性和民间色彩,但他隐藏在乖张、执拗性格之下的内心世界,则充满了古代知识分子特有的复杂因素和重重坎坷、步步艰难的时代所带来的心灵烙印。这是一位个性和内心都具有多面性,人物心灵理念与现实角力极为剧烈的历史变革时代的古代知识分子形象。塑造这样的人物,对于戏曲演员来说确是一个很难的课题,若处理不好,必然会因为追求表面的传奇性而不见人物内心情感的丰富层面、人物行动与性格之下所掩盖的复杂人生况味与深刻历史思考。可喜的是,谢涛在傅山的塑造中体现出超常的人物理解能力,并通过开掘人物内心世界,赋以准确传神的表演设计,用具有戏曲表演魅力的唱念做舞手段,活脱、鲜明、生动,有血有肉地塑造出傅山的艺术形象。这一成功形象,业已成为了当代戏曲人物画廊不可多见的出色创造成果。

其实,谢涛不仅在塑造新人物上具有可贵的追求和非凡的本领,而且观赏她的演出,研究她的作品后,我们会强烈感到她更极为擅长、出色的是——能够充分尊重和学习传统晋剧须生行当表演的诸般手段,并在前人创造成果的坚实基础上,依托观众对晋剧传统艺术的情感迷恋,通过自己新的人物塑造和剧目创造,将晋剧传统表演艺术,特别是须生表演艺术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改变和提高了观众原有的欣赏水准与审美习惯。这里牵扯到一个对于传统上形成的表演特点如何认识和继承的问题。从行当上说,谢涛是一位以女性生理性别来扮演男性角色的晋剧须生。毋庸讳言,这种本人与所学行当性别的反差,至今影响着许多人的创造勇气,更限制了不少人的创造本领发挥。而谢涛的出众之处,恰恰是在自身性别和继承晋剧须生表演行当和表演艺术方面,具有极其坚定的自信,并寻找到一条能够尽展个人才华的成功之路。从这点上,正可说明谢涛对中国古典戏曲的美学特点和晋剧须生表演的珍贵价值、深厚底蕴,充满了感情,参得极透,悟得极深,具有许多同辈人鲜见的艺术睿智力。同时,从个人艺术条件上,谢涛身上具有晋剧前辈丁果仙表演、歌唱风格的许多相近的特点和优势,于是她在对前辈艺术风格和成果进行刻苦的继承、钻研、咀嚼基础上,又能结合自身特点,在歌唱中强化、发挥今人容易接受的注重传情的感染力,包裹上丁果仙前辈在吐字行腔方面,令人迷醉难挡的醇厚韵味,形成创造出别具一格,新中有旧,但面目焕然一新,符合人物情态性格与内心世界特点,使观众可亲入迷独特品貌的晋剧须生表演与歌唱风格。如她在《傅山进京》第一场上场时所唱的唱段,演唱传神,技巧娴熟,氛围营造极为准确、恰当,将傅山逃避清帝召见,流连戏场,与乡老情感相契的醉态,特别是内心满足中藏惆怅,洒脱中具怀恋,躲避中怀牵挂的复杂内心,用醉态朦胧的唱腔揭示得惟妙惟肖、生动感人。应该说,谢涛演唱的晋剧须生艺术已赋予了传统以新的血液和生命力,特别是她表演气质上特有的清新品貌和浓郁的时尚色彩,不仅让传统再显新姿,也使她承载的晋剧表演迸发出当代艺术色彩极强的生命力与对观众深深的感染力。我认为,谢涛已经可当之无愧地称为当今晋剧中青年艺术家中的领军者,是我们这个时代催生和培育,在艺术面貌与创造本领方面完全可与传统晋剧名家相媲美,且极具实力和后劲儿的当代晋剧须生第一人。

谢涛近年排演《范进中举》、《傅山进京》等剧,体现出一种在独特题材、人物方面的偏好与追求。在她的心中,似乎对具有文化色彩的历史人物和事件更充满兴趣。当我们对她创造的成果和逐渐形成的艺术风格进行深入考察、梳理、思考、研究后,便会得出以下结论——

谢涛在选取剧目题材、塑造人物身份气质上的文化色彩,不仅使她本人在人物创造中形成了一种与传统晋剧题材和须生表演风格均迥然不同的巨大变化和内蕴特点,改变了以往晋剧须生更多以帝王将相、忠臣义士等人物为刻画对象,以致在艺术成果、人物塑造和性格内涵更多地流于表面、概念,很难赢得当代观众情感投入的先天不足,而赋予一种以注重命运心理运行轨迹的揭示,强调展示人物身上蕴涵的历史感和生命价值,并且与当代观众审美趣味更加契合的时代面貌。在这种追求和创作中,剧目的艺术性和完整性都焕发出不同一般的时代风尚,追求意蕴开掘,注重意境营造,强调人物的文化内涵丰盈,在表现形式上追求清新爽目,美仑美奂,已成为在观赏晋剧时,只有谢涛才能为我们带来的独特氛围和艺术欣赏过程。在剧中,傅山面对漫天大雪抒发情怀的一段戏,其唱段、表演以及营造的极符合人物心境又具相当意境的场面,都为全剧笼罩上精致、精美的艺术色彩,使她的戏独树一帜。可以说,谢涛的这些追求与创造,使晋剧这一古老艺术焕发出靓丽的时尚色彩和旺盛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