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磊
关键词:《欲望号街车》 布兰奇 欲望 冲突 毁灭
摘 要: 美国作家田纳西·威廉姆斯的剧作《欲望号街车》以批判与同情的笔调描写了女主人公布兰奇的悲剧命运,展示了她的人生轨迹:从欲望开始,经由激烈的冲突最终走向毁灭。个人的原因和社会的原因共同导致了布兰奇的悲剧。她的命运牵动着一代又一代的读者的心,其原因在于,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原型,浓缩了每个人始于欲望经由冲突最终毁灭的人生历程。
一、“欲望”号街车上的欲望之旅
美国作家田纳西·威廉姆斯的剧作《欲望号街车》大量采用象征主义手法,表面上看来它描写了一场家庭纠纷,实际上刻画的是一场人生的毁灭。在故事的开头,年轻而敏感的布兰奇小姐乘坐“欲望”号街车来投奔她的妹妹。其实,她的真正意图是寻找一份爱。很久以来,一种强烈的寻求爱的欲望控制了她。布兰奇曾有过一段婚姻。她有过一位如意郎君,但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发现自己深爱的丈夫竟然是同性恋者。她难以接受这种现实,深感委屈和受到欺骗。伤心之余她忍不住指责丈夫,却没曾想这导致了他的自杀身亡。布兰奇认为是自己害死了丈夫,并因此陷入深深的自责和悔恨之中而难以自拔。各种打击使得她原本并不坚强的神经更加脆弱和敏感。另一方面,她强烈的感情又因为无处倾诉而得不到宣泄。绝望和空虚之余,她开始放纵自己,甚至与陌生男人发生肉体关系。在茫茫人海之中,孤独的布兰奇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所爱,寻求爱的欲望始终未能得到满足。于是她开始在梦幻中满足自己,她甚至把自己想象成死去的丈夫艾伦,把头脑中对艾伦如何接近男人的想象变成现实。①显然,她试图通过回忆和想象留住失去的爱情和丈夫,找到爱的替身,然而一切都已是明日黄花,梦醒时分是更大的空虚和失落。
失望之余,布兰奇带着她的欲望前来投奔妹妹丝泰拉。她对妹妹感叹道:“是它(欲望)带我到这儿来的。”②作者田纳西在布兰奇出场时对她的外貌描写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白蛾。黑暗中的蛾子会出于本能寻找火光并常常扑火自焚。妹妹“丝泰拉”英文的意思是“星星”。这就暗示了布兰奇此行的盲目,因为飞蛾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近星星的,它只能感受到星光的凄冷和遥不可及。像飞蛾一样,极度渴望亲人的关爱与呵护的布兰奇并未得到情感上的满足。当她发现丝泰拉住在贫民区时,她强烈的虚荣心受到了刺激。失落和痛苦使她不顾妹妹的自尊,尖叫道:“在我最可怕的噩梦里,我也绝对,绝对,绝对想不到你竟住在这样的地方!”③然后她又开始不停地指责丝泰拉,说她长得太胖,说她没有尽到家庭的责任。有些神经质的布兰奇甚至在谈话时不给妹妹开口的机会,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身为客人的她还让丝泰拉服侍她。最终,布兰奇的虚荣、自私等个人原因再加上当时的客观环境,使得她寻求亲情的努力以失败告终。
在寻找亲情的同时,布兰奇也在追寻着她渴望已久的爱情,因为世界上有那么多的烦心事,她太需要体贴了。可是,很不幸,爱情又一次与她擦肩而过。在她的生活混乱不堪的时候,妹夫斯坦利的朋友米奇闯入了她的生活。当她发现为人忠厚的米奇开始追求自己的时候,她将对美好爱情的渴望和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在同米奇的一次约会中,布兰奇不允许米奇吻她,因为她担心轻易得到满足的米奇会失去对她的尊重。饱经岁月沧桑和情感挫折的她要寻求的是一份可靠的爱情而非一时的冲动。米奇的真诚和爱意让布兰奇特别感动却又十分茫然,当这份她渴望已久的爱情触手可及的时候,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躺在米奇的怀中,她不停地呜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话来。然而,造化弄人,近在咫尺的爱情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妹夫斯坦利出于对布兰奇的忌妒和厌恨将布兰奇不贞的历史告知了米奇。在布兰奇的生日宴会上,已经答应参加的米奇失约了。当晚夜深的时候,他才来见她,但并不是祝福她的生日,而是指责布兰奇说谎,欺骗了他的感情。为了解释自己的行为,更为了挽回米奇的心,挽留这份难得的爱,布兰奇第一次敞开心扉,做了彻底的告白。她对米奇说:“艾伦死后——好像我只能跟陌生人相好才能填满我这颗空虚的心……我时刻感到恐惧,是恐惧驱使我不停换人,到处寻求保护,一个又一个……我完了!我的青春不在了,然后——我遇到了你。我因为得到了你而感谢上帝,你看上去那样温柔——是世界这块巨石里可容我藏身的缝隙……”⑤这是一颗多么的真诚的心在告白!然而,整个世界和米奇似乎都被蒙住了双眼,遮蔽了耳朵。对布兰奇已经情断义绝的米奇不仅没有体会到这份真诚,反而提出,布兰奇应该对他做出性补偿。昔日温柔体贴的恋人变成了一个只求性欲不提爱情的陌生人,苦苦追求的爱情化为泡影。布兰奇绝望地意识到了这一切。她赶走了米奇,自己也处于崩溃的边缘。此时的布兰奇需要去的地方只能是精神病院。当她发觉来接自己的是医生而不是幻想中的男友时,她歇斯底里地挣扎和喊叫,但是换来的是周围人和亲人的冷漠。然后,当医生彬彬有礼地邀请布兰奇与他同行时,布兰奇信赖地向他伸出手。“不管你是谁,我总是相信陌生人的好意。”⑥没有了亲情,也得不到爱情,更无法获得周围人的关爱,布兰奇只能依赖陌生人的善良,追求亲情和爱情的欲望只能在幻想里得到满足。
布兰奇乘着“欲望”号街车而来,最终只能待在精神病院。她的欲望之旅其实可以隐喻每个人的人生之旅。尽管每个人出发时的欲望可能各有不同,但本质是一样的。大家既是欲望的主体,同时又是欲望的客体,即他人欲望的对象;只是多数人由于自身和社会的调节可能不会像布兰奇这样结局悲惨而已。
二、布兰奇与斯坦利之间的矛盾冲突
戏剧离不开冲突。在剧作《欲望号街车》中,有一条线索贯穿始终,那就是布兰奇与她的妹夫斯坦利之间的冲突。布兰奇的名字来自法语,意思是“白色”。而白色显然是最易被玷污的颜色。这种象征色彩暗示布兰奇的一生将充满挫折、坎坷和凌辱。她的妹夫斯坦利·卡沃斯基的姓氏意思是“铁匠”,意为“石器时代的人”。这就预示着布兰奇悲惨的命运:她就像一只白蛾在寻找星星之光,但是迎接她的却是手持铁锤和石头的人。
在布兰奇到达妹妹家的第二天,她和妹夫斯坦利之间的冲突就开始了。斯坦利提起自己以前与一个女人外出时,因说话粗鲁使对方闭口不言,布兰奇开玩笑地说:“结束了一段浪漫。”⑦斯坦利则绷着脸说:“结束了一次谈话。”⑧这段谈话看似短小,实则内涵丰富。它展示了两者截然不同的语言风格,而语言的不同又折射出两者之间根本的差异之所在:不同的文化背景。布兰奇代表着南方文化,她自幼深受南方文化的影响,对浪漫、风度、高雅的追求已经深入骨髓。代表北方工业文明的斯坦利则讲求实际,根据现实情况来评判事物。在他的身上,布兰奇看不到备受南方文化推崇的男人的骑士风度,更看不到男性对待女性时应有的温和与谦让。相反,布兰奇看到的是斯坦利身上无处不在的粗野做派和大男子主义思想。斯坦利以宣言似的话语警告丝泰拉和布兰奇:“每个男人都是国王!你们别忘了,我就是这儿的国王!”⑨显然,在斯坦利看来,布兰奇的在场威胁到了他的地盘,侵犯了他的管辖权。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第二次剧烈的冲突发生在一天晚上。斯坦利的朋友们包括米奇聚集在他家里玩牌,在隔壁房间的布兰奇打开收音机播放音乐,想借此引起米奇的注意,结果却引起斯坦利的不满。他闯进来强行关掉了收音机,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以示威胁和警告。这个细节清楚地表明斯坦利认为布兰奇侵害了他的权力。在斯坦利的眼中,这个家是他的专有领地,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别人必须受他的约束。没想到他关掉收音机的粗鲁和无礼的行为激起了米奇对布兰奇的同情。他离开了牌桌,去向布兰奇献殷勤,并小心地帮她挂上了灯罩。这无疑使斯坦利颜面受损,因此他非常不满。更让斯坦利难以忍受的是,米奇又帮布兰奇打开收音机,并随着音乐和她翩翩起舞。手气不好、连连输牌的斯坦利此时恼羞成怒并迁怒于人,他又闯进来将收音机扔出窗外。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丝泰拉生气地顶撞斯坦利并搅散了牌局。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于是斯坦利借着酒劲打了妻子一顿。在斯坦利的眼中,布兰奇就是一个闯入者,她对斯坦利权力和尊严的冒犯,是这场冲突的根本原因。
随着两人矛盾的深入,冲突进一步升级,由单纯的“斗勇”开始向“斗智”方向发展。打牌之夜的第二天,布兰奇指责斯坦利的野蛮粗暴缺乏教养以及大男子主义,劝说妹妹离开斯坦利这头野兽,并以幼年所受的教育来感召妹妹,劝她脱离这种生活。没想到隔墙有耳,布兰奇的这番话恰恰被斯坦利听个正着。面对已经变成敌人的布兰奇,斯坦利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击败对方以维护自己的家庭。于是就有了他的不光彩的行为:托人打听布兰奇的过去,希望能借此找到对方的致命点,将她一举击溃,赶出家门。终于,斯坦利得到了他想要的情报并借此展开了对布兰奇的进攻。首先,他向妻子和米奇揭露了布兰奇的劣迹。这彻底改变了布兰奇在米奇心中的形象和地位。深感被欺骗的米奇没有如约参加布兰奇的生日宴会。同时,这种战术使得同情布兰奇的妹妹也背上了道德的包袱,再也不好再站在布兰奇的一边。然后,斯坦利在布兰奇失去两位同盟军得不到帮助和情感支持的情况下,送了她一张回家的车票。脆弱不堪的布兰奇在同斯坦利的冲突中彻底败下阵来。
当晚,当走投无路的布兰奇借酒浇愁之时,米奇前来探望。布兰奇把这看做最后的机会,她向米奇彻底诉说了自己的过去,企图赢得米奇的理解和同情。但是米奇却荒唐地提出所谓性补偿。她赶走了米奇,同时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在酒精的作用下,她产生了幻觉,开始用虚构的故事来安慰自己。她幻想着自己的爱情和情操,还声称自己一直在猪猡面前抛撒珍珠。布兰奇在幻境中自言自语的一番话被回到家中的斯坦利听到了。他大声斥责布兰奇“扯谎、自负、骗人”⑩,并毫不留情拆穿了她虚构的故事。最后的避难所也被现实粉碎了,惊恐万状的布兰奇再也分不清现实和幻觉。后来,斯坦利在布兰奇的一次歇斯底里发作之后奸污了她,在满足他的兽欲的同时,给了布兰奇最后一击。斯坦利认为,从此布兰奇身上打上了耻辱的烙印,她再也不能冒充清白去骗人。
矛盾和冲突是戏剧的主旋律,其实也是每个欲望主体的人生之旅的主旋律。和布兰奇一样,人们总是在冲突中走上人生的舞台,然后又在冲突中谢幕。
三、布兰奇的毁灭:一个人的悲剧?
布兰奇的最终毁灭既有个人的原因也有社会的原因,这两个方面又密不可分。正在衰落中的南方传统文化是贵族文化,它讲究典雅和体面,但是没有为妇女提供自立的条件;相反,它提倡女性对男性的依赖。当这种南方文化以及它熏陶下的个体遭遇到讲求实际的新兴的北方工业文化的时候,毁灭就在所难免了。另外,从个人原因上讲,布兰奇有很强的虚荣心,很享受别人的服侍,经常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从来都不敢正视现实,拒绝接受他人的价值观。
布兰奇的人生是悲剧性的,她的人生之旅从欲望开始,经过冲突,最终走向毁灭。《欲望号街车》的读者往往掩卷之后,为布兰奇的命运叹息不已。其实,她的悲剧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就本文而言,其他的三个主要人物也经历了大致相同的命运,只不过比较而言,布兰奇的命运更加突出和典型。这三个人都是“欲望”号街车上的乘客,他们也都有自己的欲望,也都和周围的人物和环境发生了冲突;在这番经历之后,他们再也不可能重回原来的生活,从一定意义上说,他们也经历了一定程度的毁灭。抛开文本,我们可以将布兰奇的命运推而广之到每个人身上。我们每个人在一生中或者在人生中的某个阶段,都或多或少有过布兰奇的经历:从欲望的起点开始自己的旅行,经过各种冲突和矛盾,欲望无法得到满足,或者干脆被欲望所吞没,难逃毁灭的结局。文学作品中《麦克白》中的麦克白;《呼啸山庄》中的希斯克利夫;《黑暗的心》中的库尔茨以及《白鲸》中的船长亚哈就是典型的例子。这些文学人物的欲望的具体内容,与之冲突的具体对象和冲突的原因,毁灭的具体方式和程度等可能与布兰奇的情况有所不同,但是从本质上来说,他们都经历了欲望——冲突——毁灭之旅。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布兰奇的命运又是每个人的。
作者简介:程 磊,河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2007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英语语言文学与翻译。
①Stuart, Roxana. The Southernmost Desire. Tennessee Williams Newsletter I, 2 (Fall, 1979), 6.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Williams, Tennessee. A Streetcar Named Desire. New York: New Directions, 1971,321; 252; 309; 386; 418; 279;285; 371; 3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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