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教师

2009-12-29 00:00:00胡成瑶
今日文摘 2009年8期


  我读初中是在一所极其偏僻的乡村中学,大学生来这里就想走。可是教我们的大多是正规师范院校的大学生,他们皆是服从分配而来。
  学校里奇人很多。有一个老师,教地理,说话都结巴,可是他的心算非常了得。我们食堂经常请他算账。那时候每个学生都交粮食或者给粮票,几两几两地算,相当繁琐。你只要给他不停地报数,他站在那里,等你报完,他就说出最后的数字。那时候的食堂伙食很差,老师喜欢凑钱买肉买菜,他负责采办,并告诉每个人应该平摊多少钱,从来不会出错。
  还有一个老师喜欢打猎,养了一只大黄狗,从来不备课。他就住在院子里。听到上课铃响,就夹着书进来了,赤脚、粘着泥,刚刚从田里回来;下课铃一响,他的大黄狗等着他,一起打猎去了。可是他的语文课讲得非常好。
  我的一个数学老师爱做一些刁钻古怪的数学题,头发早早地白了。他除了爱做题之外。还喜欢做侦探。我们镇上有个派出所,那时候一个正规警校毕业的人都没有,派出所只有一个人,又是探员,又是所长,在任几十年,连一起盗窃案都没破获。我的数学老师常常忿忿然,于是,他常常不要报酬地替所长办案。
  到初三换了一个数学老师,他画的圆只比乔托的差一点点。他上几何课从来不要教具,随手一画就是一个标准的圆,几何体对一个素描功底相当好的人来说只是基本功。他在黑板上画图的时候,我们就像观众看戏一样,张着嘴,期待一些美丽的图案现身。这是我们上课最大的乐趣。
  代数是另外一个老师教,他太有个性了,套用一句时尚杂志的广告词就是:他的着装既有英伦才子的书生气,又有摇滚青年的颓废和野性。在那个还不流行混搭的年代,他的着装就已经在走混搭的路线了。
  那个喜欢打猎的语文老师曾经教过他,说他是所有学生中最聪明的一个。他有格瓦拉那样的大胡子,头发像杂草,眼睛亮得像鹰。没有他不敢抨击的东西,没有他不敢骂的人,只有他不屑一骂的人!他喜欢骑着屁股上冒黑烟的摩托车在乡村公路上狂飙。
  他爱美食,爱自己做东西吃,于是他的桌椅板凳都遭殃了,全部当柴烧了。首先是桌子的抽屉被拆成柴火,然后是桌子的腿,反正只需要一只腿靠着墙也可以站得稳。所以去他房间,千万不能碰任何家具,一碰,就连人带家具全摔倒在地。再就轮到椅子,坐床上就可以,椅子也劈了烧了。如果不是多雨多霉的话,我估计他连床也烧了,睡地上呗。
  还有一个政治老师相当有趣,他是少有的读过康德和黑格尔的老师,他常常跟我们提这两个人,我们都以为一个姓康,一个姓黑。他身材高大,声若洪钟。他经常和老婆打架,原因是他老婆工资拿得高,“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所以他要常常反抗老婆的“暴政”。
  他的身材乍一看就像周润发,可是走路却很拖沓,像在思考很悲观的人生似的。他常年穿一套黑色的西装,他说:“我这西装可是接见外宾的啊!”
  某一个早自习,他来到教室,我们正在大声读书。“娃娃们早啊,我老远就听见你们在读书啊,我感动得老泪纵横啊!”他说。
  又一天,他脸上带着抓痕来上课,说:“这年头,连离婚的钱都不够!我要借钱去办离婚!”
  在那个寂寞的乡村中学,老师都要想些乐子,有的天天练琴,有的唱歌,有的画画,有的喝酒骂人,颇有点丰子恺、叶圣陶那个年代白马湖春晖中学的风格。我还记得我的一个语文老师和画圆的数学老师,还有另外一个语文老师,他们是大学同学,一起办过一次画展,我们都去看了。有素描,也有色彩,还有国画。对了,他们三个人的书法也相当好。
  (秦小佳荐自《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