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库市场的美女

　　奇特的市场
　　
　　清晨走出门，当我看到邻居们过节似的在门前竖起旗杆，旗杆上不挂旗子却绑着五彩汽球，我诧异地问房东：今天是什么节日？
　　房东嗔笑我这个外来者的无知，说今天是周六，车库市场开张了。凡是绑了五彩汽球的人家，车库都变成了二手货交易市场。“没有美元，可以拿自己的东西去交换。”房东拍拍我的肩说。
　　我来加州没多少日子，只听说过跳蚤市场，想不到“跳蚤”竟可以跳到家门口？
　　怀着强烈的好奇心，我挎了个背包就出了门。令我吃惊的是，许多看上去还很好的东西却便宜得惊人。一块看上去八成新的地毯，居然只要一美元。一辆八成新脚踏车，两美元；一个墨绿色石座雕花台灯，看上去像是古董，竟然是白送！—只要你花三美元买下主人少了一只的套装酒杯！
　　看着琳琅满目的货物，我终于明白女人为什么在商场打折时会疯狂购物了。便宜到想象之外的物品，如同像白给一般，真真刺激人的购买欲。
　　一家一家走过去，我转到了对面一个女孩的车库前。她的东西却不是日用品，而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旅行纪念品，大都超过十美元——呵呵，十美元在超市只够买两把生菜，在这儿却有万贯在手的感觉。最醒目的位置，我居然看到一块黛青色镶珍珠的石头。石头有指肚大小，背面刻着三个篆字。我拿起这块石头看，见下面压着的纸条上写着：20美元。
　　“它很漂亮，不是吗？它是来自中国的具有神奇力量的石头。”女孩爽朗地说。
　　我抬头打量一下她，见她穿着牛仔裤，一件棉布衬衣在腰间打了结，看上去干脆利索。
　　“能再便宜些吗？”我开始讨价还价。
　　“不，如果不是需要钱，我不会卖掉它的。它设计得很美，你对着阳光看，可以看到两个很古典的小人呢。”女孩说着，冲着阳光举起了石头。
　　的确，对着阳光远远地看，那石头就像两个袖珍小人靠在一起。这样的挂饰，挂在脖子上是很漂亮的。但我还是坚持，在纸条上写下了10美元。女孩摇摇头，失望地放下了石头。
　　一连转了十几家车库市场，我心里惦记那块石头，又走了回来。女孩卖掉了一些纪念品，但那块石头却没有卖掉。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在我写下的价格旁边竟然又有人写下了一个价格：100美元，外加一个甜蜜的吻。
　　我吃惊地看着女孩。女孩朝我一笑：“后悔了吗？如果没有人出再高的价，我就要100美元卖出了，还会得到一个帅哥的吻。”
　　我拿不出100美元，但从包里拿出一张篮球票，问可不可以交换？篮球票是朋友送的，NBA的季后赛门票。
　　“那，还有一个吻呢。”女孩拿过票，俏皮地朝我眨眨眼。
　　我犹豫着，凑近了些，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活跃的学生
　　
　　周一上课，我夹着讲义走进教室。
　　某国际基金会发起了青年学者交流活动，我被委派到加州这所大学做教师，讲中国历史及中国历史对现代中国人的影响。
　　环顾一下大教室的学生，我一眼看到坐在最前排的女孩。她的右脸颊竟贴着一个代表“吻”的贴画，是昨天在车库市场遇到的那个女孩！我有些吃惊，接着脸微微一热。她的桌牌上写着：劳伦斯·约翰逊。
　　我的课不温不火，大教室通常能会够一半。讲课三十分钟，剩余三十分钟全部用来回答学生提问。大多数学生对我讲什么并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有关中国的奇闻，比如清朝的中国人是不是都是艺术家之类。那堂课，劳伦斯提了三个问题：你喜欢中国还是美国？你认为中国和美国青年人的最大差别是什么？你对美国最感兴趣的是什么？
　　我对劳伦斯的提问一一作答。我说最喜欢的是中国菜，但香草冰淇淋却是美国的最好吃。中国和美国青年人的最大差别就是一个生活在地球的东方，一个生活在地球的西方。我对美国最感兴趣的是：通过我的课，你们对中国的了解增加了多少？
　　课堂上响起一阵笑声，劳伦斯也笑。
　　下课后，劳伦斯走在了最后。我问她，为什么要在脸颊上贴一个“吻”的贴画？她看看我，认认真真地说：“这是昨天你吻过我的地方啊！”
　　我顿时目瞪口呆。
　　每周只有两节课，我过得格外轻松。看书到深夜，从我的窗口可以看得到劳伦斯的家。有几次，我立在窗前，看到她凌晨才开车回来。她的车没有放进车库，而是歪斜着放在了门前的草坪上。美国的年轻人都喜欢夜生活，想必劳伦斯也不例外。但让我吃惊的是，她每晚如此。这让我对劳伦斯有了些看法，再自由的国度，“夜夜笙歌”都是不被提倡的。
　　自从认识了劳伦斯，只要有我的课，她总会坐在最前排。但是，恐怕是因为深夜玩到太晚的原因，只要是上午的课，她的眼睛通常都是黑的。劳伦斯是个思维敏捷的女孩子，每逢她提问，教室里便会有一帮学生鼓掌。有一次，她居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据了解，您今年29岁，未婚。请问，你的择偶标准与美国未婚教师的择偶标准有何不同？
　　教室里马上发出一阵哄笑声。我也笑，半晌才说：“如果非得说出不同来，我要说的是，我不会娶一个热衷于夜生活的女孩。在我的字典里，夜，代表安静。”
　　劳伦斯沉默了。那节课，她破天荒只问了我这一问题。事后，我隐隐有些后悔。我的回答，会不会伤害了劳伦斯？可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有了这样的答案？
　　周末，房东儿子从芝加哥回来了，要在家里举行一个派对。房东和我一样嫌吵，拉我去酒吧。要了两杯鸡尾酒，我们边喝边聊。这时，我突然看到劳伦斯穿着工作服走了过来。她将两杯酒放到我的桌上，朝我微笑。我诧异地问她周末来打工？她点点头。
　　看劳伦斯走远，房东颇为赞赏地说：“真是个少有的勇敢的女孩子。父亲喜欢探险，走过不少地方，后来死在了阿富汗。去年，母亲又得了中风，瘫倒在床上。她一个人读大学还要支撑家，不是每个周末都来打工，而是每天晚上。不仅是晚上，每天一大早，她还要去鱼市拣鱼。虽然每次能挣七八十美元，可一般女孩是不能忍受那种鱼腥和肮脏的。劳伦斯，已经在鱼市做了两年。”
　　那天晚上，我和房东在酒吧呆到深夜。临走，劳伦斯特意送我一杯香草冰淇淋。拿着冰淇淋出门，我看着依旧热闹的酒吧，不知道劳伦斯还要忙上多久。
　　
　　三生石
　　
　　我在美国的访问期限是两年。因为每节课都准备得充分，越来越多的美国学生选修我的课，想通过我这个窗口来透视神秘的东方国度。大教室常常爆满。
　　劳伦斯，依旧是其中出色的一个。不幸的是，就在我快结束课程前，她的母亲去世了。有一段时间，她没有来听我的课。依旧座无虚席的大课堂，我却觉得有点儿空。
　　这天上完课，我打电话给劳伦斯，约她吃饭。她仍旧沉浸在失去母亲的悲伤中，于是我给她讲起了佛经的故事，讲人世的轮回。讲着讲着，就讲到了我用篮球票换回的石头。
　　我将它从脖子上摘下来，指着那三个篆字说：“这三个字念：三生石。正如你所说，这是充满神奇力量的石头，代表美好的爱情。前生，今世，来生。拥有了这样的石头，就会拥有一份永恒的爱，它会带给你三生的缘分。”
　　说着，我将三生石挂在了她的脖子上。再告诉她，用红线串起三生石，格外吉详。劳伦斯小心地亲吻了一下石头，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我的两年访问期限结束了，心里却莫名地感到留恋。我知道，这是因为劳伦斯。我不知道，没有了劳伦斯的提问，我的课是否还会像以前那样精彩。
　　欢送会热烈而友好，不管是在课堂上刻意刁难过我的学生还是相处愉快的朋友，都和我真诚地拥抱。只是，他们中独独少了劳伦斯。或许，还少许多人，只是我没有注意到。
　　整理好行李，房东送我到机场。
　　进到候机室，我朝房东挥挥手，他大声对我说：“加州随时欢迎你再来。”
　　我点点头，转过身。就在这时，我突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孔。她背着行李包，拿着机票，就站在我的面前。是劳伦斯。她平静地说：“我想跟你去中国。”
　　我吃惊地张大嘴巴，说不出一句话。
　　“要知道，从你讲第一堂课的那天起，我就喜欢你了。那次在车库拍卖，一百美元和一个吻，是我特意写上去的。我知道你喜欢那块石头，一定还会回来。我无法忍受没有你的加州。”劳伦斯说着，眼睛里闪出了泪花。
　　我怔怔地看着她，怔怔地。我看到她胸口的三生石，用红丝线串着，美丽得夺人眼目。我再也抑制不住，紧紧地将劳伦斯拥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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