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裱王

2009-12-29 00:00:00刘辉煌
上海故事 2009年10期


  光州县城不大,方圆不过百里,但名声却不可小觑。为什么?光州人的字画装裱技术名扬四海!在光州,满城皆是字画装裱店,装裱高手遍地可寻。
  光州城里最具盛名的装裱店叫“刘家老铺”,掌柜的唤作刘世昌,行内的人都尊称其“裱王”。刘家自明代做起装裱生意,传世至今已历经数代。
  刘世昌“裱王”的称号也不是凭空自来,那是袁大总统亲口“御封”的。
  两年前的腊月初八,天飘着零碎的雪花。天色渐晚,刘世昌吩咐店伙计早点关门歇业。一辆气派的黑色轿车就在这时稳稳地停在了“刘家老铺“正门口,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径直走进店内。公子哥拿出一幅米芾写的中堂,开口道:“小小光州城我转遍了,没人敢接我这个活。倒是有人推荐我到你这来问问。掌柜的要能把我这幅字给裱好了,我愿出一千大洋做赏钱。”
  好家伙,“一千大洋”这几个字把一旁立着的两个店伙计震得一惊。刘世昌接过中堂,小心地平放在工作台上,同样是一惊:这幅米芾写的中堂由于保管不善,长期受潮受压,已经粘结在一起,活脱脱一个玉米面饼子!
  他端详良久,深深沉思。足足一刻钟,吐出几个字:“五天后来取货!”
  那少爷自己走了,却留下了一个随从在刘家住下。刘世昌知道,这是对他不放心,怕他在装裱过程中做手脚换去这幅名贵的中堂。
  五天后,少爷的黑轿车如约而来。一进“刘家老铺”愣是给惊得呆在那里。那幅米芾写的中堂整洁如新地挂在店内!少爷再细看那字硬是看不出一点一丝的粘接痕迹。神了!
  要不是有人在这监看,确定没有调包,打死他也不会相信这就是他拿来的那幅。
  半月后,那少爷又来到了“刘家老铺”,随车送来一块金漆大匾,上书两字:裱王。再看那匾上落款竟是当时的袁大总统的名讳。看刘世昌一时被惊得呆若木鸡,那少爷才说出了身份:项城袁家人,大总统的堂侄。那裱过的中堂现就挂在总统府呢。
  时光如梭,转眼又过数年。这一年,一件震惊中外的大事在河北遵化的马兰峪发生了:军阀孙殿英炸开了慈禧老佛爷的寝陵。孙殿英是个粗人,只知道要墓内的金银财宝,对名人字画不屑一顾,很快,大量的墨宝损失殆尽。消息传到光州城,刘世昌左思右想了三天也做出了一个震惊全光州的决定,关门停业抛下一家老小,只身一人北上遵化。
  刘世昌来到遵化,觅一旅馆住下,第二天就打出了招牌:光州裱王,专裱字画。原来,身处装裱世家的刘世昌知道,大凡出土古字画,如不清除内含腐气重新装裱,那字画就会像死人的尸体一样慢慢腐蚀成一片粉末儿!刘家世代裱画装字,早就对古人的墨宝遗作情有独钟,现逢如此多的国宝出土,如不及时重裱,即将毁于一旦,一代裱王岂有坐视之理?
  眼看一个星期过去了,竟没一人上门求裱。刘世昌心中暗自焦急。到第八天,他咬咬牙又将门口的招牌下加了一行字:不收分文。然而状况依旧。那时候,南京政府为掩人耳目,追查国宝的风声正是一阵紧过一阵,得到国宝字画的人家哪敢轻易示人呢?
  半月过去,刘世昌一件裱活也没做成,心中气馁之极,自叹那出土国宝命运不济,收拾了行李正欲打道回府,不想却节外生了枝。
  那日半晌时分,刘世昌正在房内闲坐等人来求裱,忽有店内小二哥领进两位彪悍的客人。来人直言快语,说是家中老爷有请,烦裱王相随一趟。刘世昌一喜,以为是有大户人家请他上门装裱,忙带齐了所用物件跟在那二人身后出了门。旅馆门前早有三匹快马等候,刘世昌只想是道远,骑上其中一乘,策马上路。
  前面一人带路,后面一人跟随,刘世昌被夹在了中间。快马却向郊外的山路上跑去,刘世昌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三人早就进了山深林密之处,这哪像大户人家住的地方?刘世昌停马想问个究竟,此时却已由不得他了,大汉面露凶相,只喝斥他废话少说快些赶路。刘世昌心下一紧,明白过来,遇见了土匪。
  这山中匪帮,大扛把子人送绰号“黄脸晁盖”。其祖父曾是清末义和团的一员骁将,后义和团被剿,老将军就带着一帮旧部隐于此山,迫于生计,渐成匪众。但老将军谨记义和团“劫富济贫”的宗旨,只与为富不仁者为难,从不骚扰贫困百姓。到了“黄脸晁盖”这一代更是颇具绿林侠义之风,他处处行事效仿当年的梁山,因其恰是一张黄脸,故而得此绰号。
  进得山寨,见到大扛把子,刘世昌不明白土匪把他挟持来究竟是为了哪般事由,心里已是七上八下,如槌击鼓,念想此次怕是凶多吉少,但求能保得一命。
  “先生就是光州神裱?不远上千里地来我遵化,打出招牌装裱古字画却又不收分文倒为的是哪般?…‘黄脸晁盖”开门见山,吐出的话语虽和气,但却透着威严的气势。
  刘世昌陪着小心将出土的字画如不重新装裱易腐化的道理讲了一遍,表明自己是爱惜古字画,为抢救国宝而来。
  “黄脸晁盖”听完未动声色,他让手下拿来一张白纸,随手在上面乱画了几个不规则的图案,然后双手用力将它撕得粉碎放于身旁一桌上。旁观众人正猜测此为何意,却听:“先生自称神裱,那就请把此纸片复为原状吧!”
  刘世昌虽心中大惑不解,不知祸福,但无奈身处此境不得不听命。他取出随身所带需用物什,细心装裱。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那张白纸便复原如初。
  “黄脸晁盖”接过复原好的白纸,看那上面所画图形竟拼对得分毫不差,再看白纸也是毫无拼接之痕,囫囵如新。
  “绝,绝了。”
  “黄脸晁盖”一声大喝,刘世昌惊得一个哆嗦。
  “先生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神裱!如此,我大可放心助先生一臂之力遂了你的心愿,也算我此生为天下人做了一件大善事!”
  几句话说得刘世昌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黄脸晁盖”傻愣愣地站在当场。
  “黄脸晁盖”命手下给刘世昌看了座,这才道出请他来山寨的实情。
  原来,半月前刘世昌一进遵化城就被“黄脸晁盖”安插在城里的眼线纳入了视线。大凡匪帮,对在自己地盘上做生意的外来人都要有一番侦察,以便确定能否“做上一票”。后来,眼线又探报刘世昌来此并不是为了钱财,凭一手装裱绝活却只是为了抢救出土的国宝。“黄脸晁盖”本就极有侠义心肠,当下就对刘世昌心生仰慕。一天前,眼线又报全遵化得了那出土字画之人宁愿字画烂在家里也不敢拿给刘世昌重新装裱,刘世昌意欲打道回府了。“黄脸晁盖”也深知保护那批出土字画的重要性,当即决定帮刘世昌一把,让他能将那批字画重新装裱,使国宝能获得新生。同时也算是为天下做了一件大好事。于是就差使手下请来了刘世昌。当面验过刘世昌的绝活,知其并不是沽名钓誉之人,“黄脸晁盖”这才彻底地放了心。
  刘世昌听完,一颗悬着的心落在了肚里。他说:“在下先谢过大扛把子,只是还有一事心中不明,大扛把子有什么主意能把那些出土的字画弄来让我裱呢?”
  “黄脸晁盖”一阵豪爽地大笑:“先生只管放心去歇息几日,待将字画拿来山寨,那就有得先生忙的了。”说完,命手下将一头雾水的刘世昌带了下去。
  第二天,全遵化城的商贾大户,豪门旺族,名人名商,只要是富贵之家都收到了“黄脸晁盖”的柬信,信中命各户家中如有慈禧寝陵出土字画的在三日内备好,待山中派人来取去重新装裱,裱后定如数归还。如有物不交者,待查实必袭抄全家!
  “黄脸晁盖”从祖上至今已在遵化一带为匪数十年,其威名早就令豪门富户闻风丧胆,别说是免费为其裱画,裱好了还归还,就是不还了,叫白送给他,谁还敢不送吗?
  三日后,慈禧寝陵出土的那批字画基本都摆在了刘世昌的面前,刘世昌大喜过望。但这摆放于厅内的数十幅稀世珍宝同时也引得山寨二当家的心旌神摇。二当家略识文墨,稍通历史,他知道面前的这一堆糟纸片可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思索再三,他“嗵”的一下当厅跪拜在了“黄脸晁盖”的面前:
  “大哥,如今乱世之秋,有枪有人就是爷。这些年兄弟们蜗居于此深山陋地着实吃了不少苦。现在有了这数十幅古字画,我们何不用它向外国人换回一批精良武器,再招些人马,拉起一支队伍去山外打出一方自己的地盘。大哥做了乱世枭雄,弟兄们也都能沾上光,不枉了这些年的苦日子……”
  “住口!”“黄脸晁盖”手拍桌面立身而起。
  “老二你也跟我多年了,怎能说出这般话语?卖了这些国宝,炎黄子孙要唾骂我世世代代,这是陷我于不仁;原本许诺将字画装裱好后归还于原主的诺言也不能实现,这是陷我于不义。如此不仁不义之事你怎么能说得出口!念你跟我多年,这次就不怪你了,以后再不许提。今日天色已晚,字画全部收回库房严加看管,明日一早交于刘先生处理。”
  二当家虽心有不甘,还想说什么,但见“黄脸晁盖”满面怒容,也只好暂且退下。
  次日一早,“黄脸晁盖”吩咐—个亲信去库房将字画取来交于刘世昌。不一会,那亲信却一脸慌张地跑了回来说:“不好了,不好了,看库房的两个弟兄被杀,字画被盗,所剩无几!”
  “黄脸晁盖”忙率了刘世昌和众人前去查看。果然,库房外挺着两具尸体,库房内只剩下几幅残破得比较厉害的字画。山寨戒备森严,外人很难不动声响地上来;两个看管库房的弟兄又死得无声无息,这一切表明定是家贼下的黑手。“黄脸晁盖”命全体弟兄集合,核对人数,正是少了二当家和他的一个跟随喽罗。
  “黄脸晁盖”痛心疾首,过了这么长时间,要追回二当家已非常困难了。这当儿,刘世昌却是一脸轻松,他对着“黄脸晁盖”一阵耳语,“黄脸晁盖”渐渐面色转晴,他立马吩咐两个亲信各带一队人马顺两条下山的路分头追捕,并交代二人在疾行半个时辰后停马四处搜索,定能捕到二当家。那二人虽不明为何,只得匆匆领命而去。
  一个时辰过后,其中一队人马果然将二当家和那喽罗五花大绑而回。据报,二人正是在离山寨半个时辰路程的道旁被捉的,被捉之时还在路旁酣睡着呢!众匪都大惑不解,纷纷询问“黄脸晁盖”怎就有如此神算。“黄脸晁盖”先当众对二当家一通审问,二当家承认是他杀了看守偷了字画想自己去和外国人换武器另起山头。“黄脸晁盖”当即就命人将二当家拉出去毙了。随后才向众匪说出了秘密。
  原来,刘世昌家世世代代与名贵字画打交道,祖上早就传有防盗之法,那就是将独门秘制的迷药粉撒放在字画上,盗贼盗了字画为方便逃遁必贴身收藏。那迷药遇人体温挥发出无味气体,盗贼吸人体内半个时辰左右定被迷翻在地。这样,在离字画被盗地半个时辰路程的地方就不难找到昏迷不醒的盗贼了。
  字画失而复得,“黄脸晁盖”将它们全部交于刘世昌,让其装裱处理。刘世昌接过字画对“黄脸晁盖”深深一鞠道:“大扛把子您这是为我们炎黄子孙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呀,但要修裱这么多的字画,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先生但说无妨!”
  “装裱前必先除去这字画中的腐气,这就要将这字画一一贴身放在活人身上带上一个月,方能用活人的生命之气除去纸内潜藏的死亡气息。这也是我家老祖研究多年的独门秘技,事到如今依我个人之力是完不成这件事了,只好说出此法,还请您选些弟兄再助我一臂之力。”
  山上弟兄众多,“黄脸晁盖”当即选了若干照刘世昌所言一一办好。
  一月后,所有字画腐气悉数除尽。刘世昌选了后山一处干燥的山洞作为工作场地将字画全部摆于洞内,备齐所需用品,一人进洞开始装裱。每天除了吃饭,足不出洞。就这样揭揭裱裱,三月后方全部完工。
  完工那日,“黄脸晁盖”闻讯前来祝贺,但见刘世昌已因过度操劳变得骨瘦如柴,阴气满面,形如饿鬼。
  第二日,刘世昌无声无息地死在自己的床上。“黄脸晁盖”大为感动,率众兄弟齐齐下跪为其磕了三个头,并亲自将刘世昌的遗体送回了光州,光州城老少无不为之动容,县长亲赠“绝世神裱”大匾给了刘家。
  由此,绝世神裱的故事也在世上流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