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参加了1964年访越军事代表团

2009-12-29 00:00:00史霞光
世界博览 2009年3期


  1964年越战升级,应越南之邀,昆明军区组织军事代表团赴越察看地形,本文讲述者是参访者之一……
  
  我们是1964年8月15日左右接到军区通知,要组织一个军事代表团去越南。8月5日,由于北部湾事件的影响,美国轰炸越南北方的一些要点,当时形势非常紧张。因此,应越南邀请,昆明、广州军区各组织一个军事代表团去越南。昆明军区代表团团长是副司令员陈康,成员有副参谋长赵华清,他们在军区是分管作战的:昆明军区下辖的十三军和十四军两个军的军长(十三军军长徐其孝,十四军军长查玉舁)、师长和团长,每个军三个师九个团,加起来有十三四人,还有军区作战部、通信部、侦察兵部的部长,以及副司令和副参谋长的秘书;后勤部的人员有,左奎元副部长,思茅、开远的两分部部长,以及战勤科长。我是唯一参加的二级部部长,如果在越南作战,卫生条件很差,疾病多,伤员不好运输,所以需要卫生部的领导参加,我就去了。广州军区代表团的成员结构也差不多。每个代表团三十多个人,都是带兵打仗的,总共六七十人。当时军委对我们传达:美国在南方无法解决问题,因为南方部队大部分都是从北方派去的,美国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于是就轰炸北方公路桥梁,切断运输,造成混乱,进行威胁。美国有可能出兵,在北方登陆。我们党中央对越南有承诺,如果美国在北方登陆,中国就出兵。我们代表团就是为此去的,主要的指挥员都去了,而没有其他随员,到那里就是看地形,让指挥员了解情况,就是为了准备打仗。
  我们做了一些准备,主要是礼节方面的,越南是兄弟部队,我们代表解放军,要有礼貌。穿便衣,不可能穿军装,每人做了两套,和中山装差不多。8月18日,我们坐汽车到河口,为了保密,晚上十点换窄轨火车,次日下午三点到河内。越南派大车把我们接到比较好的宾馆,在罗城宾馆住下。我们到的当晚,南越西贡电台就广播:中国派了一个强大的军事代表团到河内。他们情报工作还是很厉害的。
  到的第二天就开始介绍情况。他们把我们两个代表团接到越南总参谋部会议室,那个会议室是法国人盖的,法国人盖的楼,都写上,18××年盖。越南人摆开大地图,介绍他们的部队在南越的情况,只是南方的游击队无法给美国造成多大损失,在南方的部队主要都是北方派去的。介绍的主要是怎么个打法,如何对付美国人。美国人火力强,占绝对优势,还有空军支援,而他们利用南方的地形,丛林地带,如何隐蔽自己,如何消灭美国人。美国人只要一出来,就想办法消灭他们。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条件打大的据点,主要是占领广大农村,让美国人出不来。美国人蹲在据点里边他们不打,如果出来找他们打了,他们就利用他们的优势,对地形的熟悉,和美国人打。这个方法是中国人教的,当然他们也摸索了一些经验。当时我们的同志就在下面说,这不是我们过去用过的打法吗?很多战术动作都是我们过去的原活,是我们红军和抗日战争时期用的东西,比如游击战、运动战。主要说他们的优势是树林,钻进去打了就转移,美国的空军也就不管用了。他们部队行动迅速,我现在仍然记得,他们在介绍情况时说过,部队为了快速行军跑步,轻装轻得厉害,什么也不带,就是牙刷,也要锯掉半截,锯掉的连一两都不到,可见他们轻装的程度。他们的部队能吃苦,带点干粮就够了,所以美国人吃亏多,被消灭的多,对付不了他们,就空军轰炸。可是轰炸也解决不了问题,因为野外运动战打起来,他们尽量靠近美军,美国空军就不能发挥作用,只能轰炸供应线,以及怀疑他们集中的地方, “胡志明小道”被轰炸得厉害,但是也不起作用,因为它在森林里,轰炸解决不了问题。另外介绍了一些他们取胜的大的战役、小的战例。同时介绍了一些北方的情况,他们对美军登陆进行了哪些准备工作,哪些地方是要点和防御的重点,美国人登陆了打算怎么对付。他们倒没有说如果美国登陆我们(中国)去了该做什么,因为我们只是刚开始了解情况,只说他们。还说美国轰炸了哪些地方,给他们造成了怎样的损失。
  他们介绍情况当然只说他们的胜利,但是后来我们有一次到中国大使馆做客,中国驻越大使朱其文在和陈康副司令交谈时,当时我坐得比较近,大使悄悄地说,越南内部也有不同的争论,因为有些战斗伤亡很大,代价很大。美军火力重,他们当然不可能每次都伤亡小。他们自己不讲伤亡情况。这样的情况介绍持续了几天,情况介绍完后,我们和广州军区代表团就分开了。
  昆明和广州军区是这样分工的,以宣光为界,西半部归昆明军区负责,东半部归广州军区负责。我们考察是这样,将来如果打仗,也就是这个分工,当时没有明确说,但是这很清楚。介绍完情况后,就开始看地形,我们区域内所有的公路都要走,往北要走到我国国境边上,文山清水河地区。顺着公路,介绍哪些情况呢?要防守的要地、高地;要防守的城市、要点;还有河流、重要的渡口。每到这些地方都要停车,大家走上山头,越南的作战处长展开地图给我们介绍:该要点的特点、周边的情况,以及如何防守。我们的人只是听,因为过去不了解情况,刚刚到,没办法讨论。目的在于给大家留下印象,如果将来打仗,这地方地形地貌如何,河流夏天冬天流速多少,部队应该如何运动;有这样的印象已经很可以了。越南地方不大,顺着公路转一下脑子都能记下来,亲眼看看比,也图上要好很多。再一个就是介绍当年和法国人打过仗的地方,哪年打过什么仗,消灭多少法国人,以及一些法国人的据点,越南如何打下来,宣传他们的战果。陪同我们的是作战部副部长,介绍情况的是下面的人,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人。看地形的范围就是在清化以北,我们最南到达了胡志明故居,在顺化,那是为了参观。每到一处住下来都要准备好,如果美国飞机来了,到哪里隐蔽,不过美国飞机没有来过。我们最后还去了南定、海防,本来这些地方属于广州军区的,但是也让我们看一看,南定、河内、海防在红河三角洲,是大平原,很好的地方。如果美国在这些地方登陆,是由广州军区负责,但是越南地方小,登陆后就可能打到我们昆明军区负责的地方来。如果它登陆,兵力会很多,就往里推进。最后美国人一直没存在北越登陆,也应该是考虑到国代表团已经来看了地形,它不敢轻易出兵。如果光是越南本身,它出兵很容易,因为北方的很多部队都派刺南越,兵力、武器装备都不太足,美国人来了抵抗不了。越南西北地区都是山区,往东南走就是丘陵地带。
  看地形总共看了一个多月,吃完早饭就坐上苏联嘎斯吉普上路。一般住在他们的省军区、大军区。省军区十来个人,和我们一个县武装部差不多;大军区和我们一个专区差不多,一共就二三十个人。招待上非常热情,因为那时候用得着我们。在河内,每天都有燕窝吃,他们那燕窝比较多,这还是我第一次吃到燕窝呢,招待的规格比较高,我们很满意了。
  当时在国内我们不大清楚中国和越南的矛盾。中苏分裂后,态度最明朗的是朝鲜和阿尔巴尼亚,都支持我们;东欧其他社会主义国家跟着苏联。越南呢,大家都知道它在中间,不表态,哪边也不得罪。胡志明和中国的关系非同一般。抗战时期他从越南到广西,被国民党抓起来以后,周总理在重庆想尽一切办法把他救出来,救出来他在延安住了好几年。孙中山时代胡志明就当过(鲍罗廷的)秘书,那时他们就很熟。邓颖超访问越南时,胡志明陪着她在河内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看,这是很少有的,又不是国家主席或者总理来访问,就算是国家主席去了他也是找个副职陪,接见一下就行了,邓颖超去了这样,就说明不是一般关系。那时在苏联开国际会议,会开完后胡志明和周总理先到中国,过几天才回越南。但是胡志明对于(中苏)不明确表示反对哪个,这说明胡志明不会跟着苏联跑,胡志明死的时候说过,他最不放心的就是共产主义阵营出现了矛盾,他很忧虑,但是他也不说谁对谁不对,就说相信这个问题将来会解决。他也没说中国是对的,胡志明死后,大家感觉越南在态度上就疏远了。
  到河内后,我们看他们的新闻纪录片,发现外交活动中,苏联人活动多,中国人活动很少,中国人活动没有苏联多,或者有些活动它也不报道,大家都认为它侧重点不一样,关于苏联的那么多,关于中国的那么少。这是一种情况。第二种情况时,地方上的官员态度也不一样。接待我们的作战部副部长很热情,会说中国话。有些地方就不行。比如河内省军区的司令,态度就比较冷淡。到了西北军区,靠近中国,态度就又不同了。那里的司令对陈副司令说: “你来我们这咱们敞开谈,没问题,我们这没有修正主义!”他就公开这么讲,他这地方观点和别处不一样,他也敢讲。这个司令很明显是同意中国观点的。他说你们在别处谈这些人家不一定同意,在我这谈没问题。不仅是他,他机关里的人也是这样。这说明整个越南的思想不太统一。所谓修正主义,就是同情苏联的人。这个西北军区司令员姓黄,会说中国话,在南京军事学院学过两年。当时越南是这样的情况,比较老的多半都在中国学过,新的这一代在苏联学过;老的多半是同意中国观点的,新的多半是相信苏联。1953年、1954年左右,我们在昆明南边一百多公里的地方成立了一个学校,叫特科学校,专门培养越南人。校长、政委和管理人员都是越南人,我们负责保障,我还去那检查过工作,住了几天。那个学校有几百人,住平房。在南京成立军事学院以后,越南派高级干部在那学,当然后来到苏联去学的人多了。
  我们到河内军区,司令比较年轻,没问他在哪学的,对我们很冷淡。西北军区司令政委却很热情,晚上组织舞会,讲起话来直截了当。还有一次在河内,他们总参谋部一个管运输的处长给我们介绍运输情况,在介绍当中却插进来苏联库尔斯克战役,大家都比较反感,说介绍运输讲库尔斯克干什么?搞了半天他是留学苏联的,很明显是亲苏派。从冷淡、热情和介绍情况来看,说明越南内部是不一致的,当然领导机关应该倾向苏联,因为新闻报道都是中央掌握的。越往后苏联对越南武器援助越多一些,他们觉得靠苏联有保障,因为苏联能够和美国对抗,这方面来讲是靠得住的;再一个,从援助上来讲,苏联给的武器装备比中国的要好。我们从越南开始闹革命就帮助它,援助它,说起来应该和我们观点一样,但却不是这样。越往后,特别是统一以后,观点就不同了。我们访问的时候,虽然越南希望我们替他们打仗,但是在观点上已经不是很一致了,那时才1964年,十几年以后,变化就大了。中苏分歧应该从1 958年左右开始,1 960年向我们正式传达,公开了,1964年我们去越南,就发现他们的观点已经慢慢定下来了。从表面上来看,还是看不出什么问题的,不过分歧和恶化刚刚开始。
  从经济发展来看,越南很落后,很穷。山区就不用说了,红河三角洲都是大平原,水稻田,农业条件很好,应该是最富的地方。可是到村子里去看,都是草房,偶尔看到砖墙瓦顶的平房,一问翻译才知道,这是村公所的房子,农民没有砖瓦房,只有草房。说明法国人在那里统治那么长时间,剥削、苛捐杂税太厉害,不领导越南人搞生产,上税法国人都拿走了。有时停下车来到农民家去看看,很简单,什么也没有。越南天气热,冬天只穿坎肩、背心,被子也少见,只有毯子。只有点装粮食的东西,一家的东西拿扁担就可以挑走。红河三角洲都是草房,就不用说山区了。红河三角洲生产的粮食供应战争也不够。我们出了河内,到其他地方看地形,都有几辆大车跟着我们,凡是在外面吃的肉和其他一些东西,都是从河内带,因为在其他地方筹划这些东西都困难,当然我们几十个人,他们就那么穷。到了西北军区,住在山萝,是越南几个省会中比较大的,连个修汽车的地方都没有,没有工业。我们住的宾馆,房间的电扇、床单、茶壶和茶杯都是中国产的。招待我们的水果,一看是青岛的。西北军区开舞会,有水果糖,一看是北京的。西北军区的黄司令,看见摆着水果糖,在舞会快完的时候,当着我们的面,抓一把往口袋里一装,说: “拿回去招待我那小孩!”他也不嫌我们看笑话,说明他们平时的生活都是很艰苦的。还有就是看过他们的军官宿合,50年代解放到1964年都十多年了,他们干部比我们年轻,一般干部,包括营团干部,都住集体宿舍,进去一看,就是几张床,没有柜子,床板掀起来,就是抽屉,一个军官就那么一点点东西了。所以它们经济太差,在街上转转,商店里东西很少,有点布匹,都是中国的,没有自己的什么产品。稍微贵点的东西,都是中国来的。
  说起援助,那时候,尤其是抗法战争期间,完全是无私的,要什么给什么。有好几种途径。一个是他们党中央向我们党中央要,我们直接给他;还有一种是我们云南和他们接壤,他们在北方也有活动,由昆明军区和他们边境军区直接发生关系。他们总部和我们总部每年直接定下来,援助多少,通过广西给他。一个是他的边境军区和我们直接联系。北京的情况我不清楚,我们军区后勤部从解放后,每年年初都和他们军区后勤部会一次面。我还记,导这样一件事,50年代初,驻在靠近越南的是十三军,他们负责援越,是保密的。我们军区后勤部开工作会,各军的后勤部长都来了,十三军后勤部长发言,说他们困难,他们需要的东西多,军区给的少,说: “我们这个军和其他军不一样,我们还有其他任务嘛,大家都知道,这是公开的秘密。”下来后,军区后勤部长就批评他,说保密的东西怎么在会上讲。以后援越的范围就更大了,量也更多了,这个事情就由昆明军区来管。后来他们要东西越要越多,主要是靠我们边境的几个军区,可以说贪得无厌,武器装备他们要当然可以,60年代后我们年纪大的多了,保健药也有了一点,比如鱼肝油丸,还有其他治心血管的。他们连这些都要,可是他们的人年轻,没这些病,因为他们很多人对中国也熟悉,所以要的才越来越多,乱要我们有的东西。我们也没有完全满足他们的要求,后来随着和他们观点不同,也逐渐减少。有一次我们和他们的代表开会,我陪我们的领导和他们在一起,我直接听他们说:“对我们的援助我们很满意,虽然今年减少了我们还是很满意!”他不能够不满意啊,他经常和我们要东西。
  我们看完地形和几个海边的地方后,就回国了,大概是1964年9月27、28日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