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谦
1954年中南局撤销武汉的中共中央中南局土地改革委员会之后,我从那里被调到在北京成立的中南地区工作部,不久后中南地区工作部又被撤销了,1955年我被调到中南海中共中央办公厅工作,直到1960年调到地方工作,一共6年。在这6年之中,我的亲身感受,亲眼所见,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以及朱德等第一代中央领导同志关心爱护机关干部,对下属情同骨肉,亲密无间,平易近人,在那里工作期间我觉得非常的舒心快乐,终生难忘!
毛主席和机关干部
一起跳舞、游泳
我到中南海中共中央办公厅秘书处工作的时候,当时的中办秘书室主任是何载,秘书室的主要工作任务是负责处理全国人民给中共中央以及毛主席的来信、来访,秘书室分为三个业务科:一科、二科、三科。我在三科工作,科长是李公卓,我是科员,主要负责江苏省的信访工作,那时每个省、市都有干部负责这项工作。工作纪律和要求主要是保守秘密:如毛主席的亲朋好友来信内容不能向外透露一个字;对于日常信件自己处理不了的要送科室领导处理;节假日、星期日外出中南海的时候,不能对外讲述中南海领导人的具体住址以及相关的活动情况;如果请假回家探亲等,要把工作证也就是进出中南海的出入证交到警卫室,回来以后再发还给本人;等等。
中南海有两个跳舞的地方,一个是离毛泽东住处较近的春藕斋,一个是离刘少奇住处较近的西楼会议室。游泳池也有两个,一个是室内游泳池,一个是室外游泳池。室外游泳池在中南海甲区,机关干部都可以去游,室内游泳池机关干部不能去游。
1955年至1960年我在中南海甲区工作期间,当时我没有成家,因此也常去跳舞和游泳。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邓小平、董必武、彭德怀、杨尚昆、田家英等都住在中南海。当时的中央办公厅行政处和毛主席的行政秘书,想方设法让毛主席等中央领导同志缓解一下因为工作过度的疲劳,活动活动身体,放松一下脑神经,只要毛主席等不出京开会视察工作,每个星期六晚上都会举办舞会,在中南海甲区工作的机关干部会跳舞的都可以去跳。另外北京市公安局的干部和常来伴奏的歌舞团如总政、海政、空政、煤炭、轻工、铁道等文工团的同志特别是女同志都可以跳。我曾经问过陪毛主席跳舞的女同志紧张不紧张,她们都说,刚开始跳舞的时候,都有点紧张,怕踩着毛主席的脚,跳开了就不紧张了。毛主席问的都是些家常事,比如姓什么,叫什么,在哪儿工作,多大了,家里生活怎么样,等等,让人感到很亲切,平易近人,因此和毛主席交谈就非常地自然轻松。
毛主席、刘少奇喜欢跳慢四步,周总理喜欢跳快三步,朱德跳舞和走路差不多,但能踩上鼓点。江青、王光美也常去跳舞。毛主席等中央领导跳了几场之后,要休息一下,舞会组织者就趁休息期间,请侯宝林、杜近芳、袁世海等艺术家表演一段相声或清唱一段京剧等。邓小平不喜欢跳舞,而喜欢在家打桥牌。董必武、彭德怀、杨尚昆等中央领导同志不跳舞,常在院内散步,朱德在他的住处有时早上还晨练,做健身操。
毛主席在大江大河里游泳是大家都知道的,但在中南海游泳池游泳的情况大家知道得比较少,我在中南海工作期间常看到。每年夏天只要他不出京去外地开会视察,每星期天下午几乎都去中南海室外游泳池游泳,有时候他和李讷一起游泳。机关干部会游泳的同志也常去那儿游泳。游泳的时候,毛主席在深水区,我们在中浅水区,只要不碰着他老人家就行。毛主席的水性好、游泳方式花样多、姿势优美是很少有人能及的:他会仰泳、蛙泳,还会自由式;他还能仰卧或浮在水面上较长时间不动;更少见的是他老人家竟能倒立在水面上,堪称一绝!邓小平同志也常去游泳,但是没有见过他同毛主席一起游泳。
毛主席等中央领导同志除了和机关干部一起跳舞和游泳之外,还同机关干部一起在怀仁堂观看文艺演出。毛主席除了陪同外国国家元首等外宾看文艺演出外,还看一些省市选出的文艺节目,如豫剧《花木兰》《朝阳沟》、粤剧《梁祝》等,剧场只要有空位置,就通知机关干部去看。
随田家英在大丰搞调查
1959年,毛泽东派田家英带领一个工作组到四川调查农村情况,当时我在秘书组工作,有幸成为成员之一。这项工作是毛泽东亲自布置的,目的在于摸清农村的真实情况,遏制以刮“共产风”为主要特征的“左”倾错误延续泛滥,试点贯彻他在武昌会议和二次郑州会议上制定的关于整顿人民公社的方针。
田家英选择了离成都5公里处的新繁县大丰公社作试点。可以说大丰公社当时的情况在一定程度上是20世纪50年代末期中国农村的缩影。在大丰公社调查出真实情况是很不容易的,但是好在田家英最终获得了群众的信任和支持。据曹云生(时任新繁县委书记)回忆,田家英要到新繁县蹲点,李井泉事先就给他打了招呼。可是那年头,新繁县搞浮夸、瞎指挥比较严重。风是上面刮下来的,谁顶得住?田家英到新繁去蹲点,曹云生等地方干部就感到很为难,生怕出问题。因为他们认为假话不愿讲,真话又不能说,左右为难。所以田家英在大丰,地方干部就尽量避免和他见面。就算见了面,田家英一问到产量、密植、食堂这些间题时,他们就避而不答,或者避重就轻,说“你们在农村调查到的第一手资料比我们的汇报”更可靠之类的话。田家英也知道其中的原因,所以很少为难地方领导干部。比如,那时候四川正大面积推行双季稻,田家英认为不顾实际情况一哄而上不好,所以,有一天他问曹云生:“新繁推广双季稻,效果究竟好不好?”曹云生回答得比较委婉,说这个问题省委搞过一次大辩论,有不同意见。农业和工业不一样,短时间难作出结论来。田家英虽是书生,但很注意处理问题的技巧,并没有直接表明他对在四川大面积推广双季稻的看法,只是用通俗的语言讲了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的故事,说同样的种子,在淮南和淮北生长就不一样。凡事都不能生搬硬套,要因地制宜。
田家英经过调查后,对当时一些干部的瞎指挥深有感触,于是又用脑子里装的历史知识进行反思。有一次,田家英跟工作人员讲故事,说古代有一个驼子,种的树长得很粗壮,结的果实又多又好。有人问他有什么窍门,驼子说,他并没有特殊本领,只不过是顺应事物的本性,尊重自然规律,使用适当的方法罢了。他还讲到那故事中的官吏,从早到晚,教农民怎样耕植,怎样收割,忙忙碌碌,好像很关心老百姓,可是脱离实际,结果反倒给老百姓带来灾难,是好心办了坏事。我们都心知肚明,他实际上是在批判干部强迫命令搞密植。因为当时的现实情况是:插秧的时候,县、社干部每天都蹲在田坎上,牵着标有密植株距、行距的绳子,强行推广“双龙出海”、“蚂蚁出洞”等“先进经验”。
田家英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在大丰就没有完全按照省委硬性规定的面积提倡种双季稻。早稻插秧时,省里要求各地实行高度密植。吃过苦头的大丰公社干部、群众都不满意这种做法。正在这时,毛主席给六级干部的党内通信下达了。信中指出:插秧不可太稀也不可太密,密植程度怎样为好要由群众商定,上级不要下死命令,各地要从实际出发,不要管上级的指标,只管现实可能性。但是,省里要求从“积极方面”理解信的精神,继续推行高度密植。田家英却是立刻召开干部会议,亲自宣读了毛主席的信,而且找了一位口齿清楚的女孩子当广播员,一天播几次,连播好几天,让全公社都听到毛主席纠正瞎指挥的指示。田家英在大丰坚决贯彻毛主席的包产落实、合理密植、节约粮食、要讲真话等六条指示,很注意工作方法。田家英说他已经找过省委、地委的主要负责人,说他要在大丰搞一些政策性的试验,表示“即使我失败了,也不过一个公社,四川有几千个公社,影响不了大局”。省委、地委同意他在大丰进行试点。他还十分尊重农民,召集了有老农、中年和青年社员代表参加的会议,专门研究插秧问题,否定了高度密植的做法,决定按群众的意见办。所以,大丰的做法和四川各县社不一样,得到一些照顾,后来受的灾害也比较轻些。
田家英是毛主席的秘书,但是他能深入群众,没有一点架子,深得当地老百姓的爱戴。他喜欢走家串院,找些老农民、婆婆大娘闲聊,问长问短。他特别喜欢小孩,在乡下,常常前面抱一个,后面背一个。老百姓给他取个外号叫“送子娘娘”。慢慢熟悉了以后,老百姓把他当亲人一样,什么话都跟他谈。公社有时候想把田家英的伙食弄好点,可是他拒绝了,常和农民一起吃饭。去公共食堂见到社员吃饭时,他还会问:“好不好吃?”然后说:“我来尝尝。”说完拿过筷子就要夹,社员忙说:“要不得,拿一双干净筷子来。”他说:“筷子颠倒过来就行了。”
为保丰收,田家英建议组织人力去成都拉粪。他亲自带领我们工作组的同志加入到拉粪队伍的行列。因为白天粪车不准进城,我们只能晚上去,披星戴月往返20公里。田家英是个书生,但有时他坚持和社员连跑两趟,回到公社天已大亮。有一次,我们进城拉粪遇上大雨。田家英、逄先知等人去省委招待所投宿,竟因一身朴素的衣着被服务人员拒之门外,差一点没住成。服务员怎么也没想到,这位身上沾有泥水、裤脚高挽、腰里系着拉车绳的中年人,会是毛主席的秘书。
田家英仁厚、善良,有容人之量。有一天,李文才(一位老实巴交的农民,当过志愿军,当时给田家英当警卫)在楼上和一个公安员摆弄手枪,不小心走火了。子弹斜穿过楼下田家英的寝室,而田家英正在办公。田家英没有让追查责任,因为他深知李文才是个纯朴的农民青年,不想因此事给他带来处罚。
田家英与工作组抵制高度密植和社员一起进城拉粪等消息,迅速传遍了周围的公社,人们纷传:大丰来了个“青天”。
田家英这人没架子,待人热情和气。可是,他爱憎分明,批评起干部的错误来也毫不留情。在整顿干部作风的大会上,他狠狠批评了一些干部强迫命令、瞎指挥的不正之风。有的社员害怕打击报复,不敢揭发、批评干部的错误。田家英就说,如果有谁今后要打击报复,你们就给我写信,或到北京找我,来回车费都由我付。
那时候,粮食紧张,各地的饭馆都要收粮票,只剩下成都市郊区的天回镇上几家馆子只收钱,不收粮票。周围的县、社群众涌向天回镇,人多饭少,发生哄闹。靠近天回镇的工作组成员看了现场后,立即向田家英汇报。这件事,反映了缺粮的普遍性,引起了田家英的重视,他专门组织并参与调查。他亲自到田间,看到庄稼情况很糟后,他什么也没有说。我们能够看出他的忧虑和担心。跟着田家英工作几个月,我知道他的工作作风就是多听、多看、多记、多问,不轻易作结论。调查中田家英注意到,当地干部群众都说1958年水稻大丰收,平均亩产1000斤。可是事实上,社员吃不饱,油荤也很少;白天大家在食堂吃饭,晚上又躲在家里煮菜充饥。可是当时没人敢讲真话,调查遇到了阻力。田家英决定采取更为灵活的方法。一天,他和公社会计“摆龙门阵”,会计无意中透露出公社有两笔账:一是上报产量,一是实际产量。以此为突破口,工作组终于弄清了水稻产量浮夸的问题。为此,田家英多次严肃批评教育干部,以后再不能干这种既害国家又害群众的蠢事。共产党员一定要实事求是。
1959年,田家英在四川新繁县大丰公社调查结束后,在庐山会议上向毛主席汇报了农村严重存在的高指标、浮夸风、瞎指挥和“共产风”等问题,并递交了工作组反映新繁县全国劳动模范罗世发不满意上面强迫他搞浮夸和高度密植情况的材料。这份材料引起毛主席的注意,他看过之后,批转给四川省委负责人。
随田家英在新繁县搞调查的几个月交往中,我对田家英心忧天下、情系百姓之心深有体会。田家英写下的这样一首诗,也表明了他的心迹:
十年京兆一书生,爱书爱字不爱名;
一饭膏粱颇不薄,惭愧万家百姓心。
(责任编辑文世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