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新星
[摘要]台湾的电视新闻节目过多地呈现出娱乐元素而缺乏对严肃议题的关注和讨论,而一向以报道艺人明星为主要内容的娱乐新闻节目却又在这个时代失去了观众群从而被更具娱乐性的综艺节目替代,这是一种后娱乐的现象。本文拟在梳理与分析此种现象的基础上挖掘出其产生的原因,并从媒介的议程设置、新闻专业主义和媒介品牌塑造等方面提出对台湾电视新闻发展的思考。
[关键词]台湾电视新闻;后现代娱乐;受众引导;专业主义;媒介品牌
[中图分类号]G21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1763(2009)05-0133-04
无论是在电视的发展之初还是在繁荣的当下,新闻节目一直是各家电视台打造的重点,也是媒体与社会交流的直接平台。台湾电视新闻经过近半个世纪的发展,历经了一系列的竞争变革,在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进入了自由多元的发展时期,但时至今日,我们所看到的台湾电视新闻却呈现出了后娱乐的现象,这种现象的表现就是新闻节目的泛娱乐化与娱乐新闻节目的式微,用通俗的语言来说,即在新闻节目中过多地呈现出娱乐元素而缺乏对严肃议题的关注和讨论,而一向以报道艺人明星为主要内容的娱乐新闻节目却又在这个时代失去了观众群从而被更具娱乐性的综艺节目替代,台湾电视新闻的这种后娱乐现象究竟是如何造成的,我们又该如何看待和反思此种现象?这是本文试图探讨的重点。
新闻节目的泛娱乐化,主要是指八卦、煽情、刺激等娱乐性的元素充斥在新闻节目当中,具体说来,即在内容上以“软新闻”取代严肃新闻,在形式则对各类新闻进行“软包装”。在台湾电视新闻中,这种从内容到形式上的泛娱乐化随处可见。牛隆光和林靖芬在《透视电视新闻:实务与研究工作谈》中将台湾电视新闻的内容特征做了较为全面的归纳,认为台湾电视新闻所报导的内容多强调软性新闻,多转向私人领域,多关注“煽色腥”新闻,重视受难者新闻、命运乖张新闻及英雄新闻的报道,多偏好娱乐化信息和垃圾新闻。而台湾的新闻业者和电视观众肯定不会忘记2007年3月26日的“周政保事件”,当天TVBS播出了一家独家新闻,内容是一个黑道人士周政保拿枪恐吓威胁另一黑道人士的录像带,其它的各家电视台纷纷转播,在岛内引起轰动。但警方调查搜证的结果却让人大吃一惊,原来TVBS的记者竟然与黑道一起参与了录像带的制作。为了追求视觉效果和跌宕起伏的情节,台湾电视新闻的娱乐化已经登峰造极,而这也几乎被认为是是台湾电视史上最黑暗的一天。
但是,与台湾电视新闻节目泛娱乐化的现象相对应的,却是娱乐新闻节目渐渐地淡出了观众的视野。20世纪90年代中期,陶晶莹在TVBS—G主持的《娱乐新闻》与高怡平在三立都会台主持的《完全娱乐》以专业和成熟正式开启了娱乐新闻的黄金年代。但这两档节目马上受到了由大小s主持的八大电视《娱乐百分百》的冲击,大小s以其无厘头的主持风格和怪异搞笑的百变造型吸引了观众的眼光,也开启了日后台湾娱乐新闻走向综艺化的道路。台湾娱乐新闻节目的专业与高质感时代在2003年高怡平与陶子相继从娱乐新闻的主播台上引退后即宣告结束,而2006年9月小S请辞《娱乐百分百》则是娱乐新闻节目彻底走入低谷的标志。此后的娱乐新闻节目纷纷让一些娱乐明星加人主持人的队伍,且为了提升收视新增了一些游戏与歌唱单元,使得娱乐新闻与一般的综艺节目无二。2007年3月,TVBS—G结束了长达13年的《娱乐新闻》的播出,伴随这个台湾最早的娱乐新闻节目一起退出历史舞台的,还有娱乐新闻节目的专业性与影响力。
新闻的泛娱乐化和娱乐新闻节目的式微在我看来正是台湾电视新闻后娱乐现象的呈现,即对于新闻而言,娱乐性的内容成为其必须要挖掘的亮点,而只要能求得娱乐的最大化效果,娱乐新闻的形式则变更为了综艺节目。
关于后娱乐现象,学界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有人将“后娱乐”解读为“俗娱乐”,即认为所有的人都生活在世俗中间、享受世俗的东西,因此,电视就应该顺应这种世俗的节拍。这种俗娱乐的解释和我认为的“后现代主义娱乐”的说法是吻合的。相对于现代主义主张的人道主义和理性主义,后现代主张解构一切,“使过去失去意义,预示未来将一无所有,对任何事物都不负责任——所有这一仅仅是装饰而不是反抗,当然不是精神上的坚忍。”因此,它所希望的是“给没有意义的东西以意义,给没有认同的东西以认同”。正是在这种思想的引导下,媒体才会将能够吸引受众眼球的感性的娱乐性内容视为新闻节目的重点,甚至是独家新闻的重要来源。而至于演艺明星,他们每天的生活起居也只有那么多的噱头和引人注目的焦点,所以不如多办综艺节目以吸引观众。有人将台湾综艺节目的风格归纳为以下几点:观众上台又捧又骂、街头乱窜逢人就闹、千里寻亲服务到家、博命演出自相残杀、变装敢秀胡说八道、说学逗唱猛爆黄料、模仿反串越丑越好,当具有这些元素的综艺节目出现在电视画面中,再加上新闻节目呈现出了越来越多的故事性和跌宕起伏的情节,只播报明星们动态的娱乐新闻节目自然也就慢慢地失去了观众群。同时,后现代主义认为“今后的知识将为销售而生产”,这种“知识的商品化”论调无疑为娱乐化媒体的市场化运作提供理论基础,也正是这种新闻的商品化。导致新闻节目越来越娱乐化以成为受欢迎和流行的商品,而娱乐新闻敌不过综艺节目成为了过气的商品,台湾电视新闻正是在此基础上呈现出了后娱乐现象。
本人于2008年10月15日至12月14日获得由中华发展基金管理会赞助的为期两个月赴台湾媒体参访实习的机会,利用2008年11月6日至12月5日在中天电视台海外新闻中心实习的这段时间,本人观看了各家电视台对同一事件的新闻报道,并且在各种采访现场对各家电视台的记者进行参与式观察。以“陈云林来台”事件为例,这是1949年后大陆受权团体最高负责人第一次访问台湾,也是大陆第一次派出庞大协商代表团来到台北。但是在台湾电视新闻中,充斥的是一出又一出“呛陈”的好戏,而即便面对呛声,台湾电视媒体也似乎很少去思考这种呛声究竟代表着什么以及台湾社会未来走向等问题。11月6日,在“马陈会”的当天,有一位在台北宾馆外围现场采访的记者对我说:“这些游行抗议的人当中有很多人现在看起来很激动很独立,但是也许今天一游行完,明天他们就去大陆做生意了。”但是,台湾的电视新闻也没有对这些人的深入访谈和纵深剖析。此外,11月4日在陈云林与陆委会“主委”赖幸嫒会谈的晶华饭店,邱议莹、谢欣霓两位民进党女立委在大厅抗议,有记者一边说着“这两个女人是神经病”一边又在尽职尽责地拍摄。在记者们看来,这些热闹的场面、激进的镜头才是他们所需要的画面,因为这些元素可以吸引观众,除此之外,包括陈云林夫人的着装、圆山饭店准备的牛肉面、随行的中南海保镖等娱乐性讯息都进入了新闻关注的视野。当我问及中天新闻海外新闻部的一位记者为什么对陈云林夫人的着装感兴趣时,她
的回答是:“其他的内容各家电视台都能看到拍到,我们只能从这种细节挖掘出更多有意思的东西”。由此可见,这种“有意思的东西”成为了各家电视台挖掘的重要内容。
针对这种情况,我以“你注意到台湾电视新闻的娱乐化趋势了吗?”“台湾电视新闻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娱乐化趋势?”“你自己怎么看待这种娱乐化趋势?”“你认为娱乐化代表着台湾电视新闻发展发现吗?”“曾经代表娱乐风向标的台湾电视娱乐新闻节目怎么会越来越式微?”等几个问题对中天电视新闻部和在采访现场见到的包括TVBS、台视、东森在内的几家电视媒体的共十位记者进行了访谈。这十位记者均认为台湾电视的娱乐化趋势非常明显;在论及为什么会有这种趋势的时候,十位记者均提到了日益恶劣的竞争环境和台湾电视观众的需要,即所谓“有竞争才会泛滥”、“有需求才会有供给”,一位记者还提到了“台湾的政治环境很容易滋生娱乐化的内容,因为许多人为博出境所以会制造噱头在镜头面前亮相,这种制造出来的噱头有时候就是非常戏剧性非常娱乐化的”;至于怎么看待这种娱乐化的趋势,只有一位记者表示“符合观众的需求有什么不好?”,其它几位记者都表示这是一种无奈之举,中天新闻的一位记者说:“你以为我们愿意去做那些新闻吗?24小时总需要有东西填充,也总是需要有东西给人看吧?”,另一位TVBS的记者认为“大家都是为了一份工作和生活呀”;而对于“娱乐化是不是代表台湾电视新闻的发展趋势”这个问题,有六位记者表示没有去思考过这个大问题,并且其中的两位认为这个问题应该由电视台的管理层去思考,其它四位记者认为不管乐意不乐意,娱乐化的发展趋势是必然的,“大势所趋,非个人力量可以抗拒”;在解读台湾电视娱乐新闻式微的现象时,几乎所有的记者都认为综艺节目的冲击是一个很大的因素,此外,电视新闻的娱乐化对娱乐新闻的收视率也造成了影响,中天新闻的一位女记者对我说:“你不觉得台湾的电视新闻比电视连续剧还好看吗,更别说和一些娱乐新闻栏目比较了。譬如说陈水扁弊案,迄今为止已逾半年,其中剧情迭出,实在很好看。”
根据以上观察和访谈得来的信息,再通过对一些资料的梳理和思考,本文对导致台湾电视新闻呈现出后娱乐现象的原因分析如下:
1台湾社会现状中的受众
呈现出后娱乐现象的电视媒体在节目内容的选取和编排上,以接近目标受众的需要为最重要的追求,因为只有这样才既能使媒介有效地运转又能符合或迎合受众的需要。至上个世纪90年代,随着服务业取代工业占据台湾经济的主导地位,中产阶级也上升为台湾社会的主体,而且这个队伍还在不断的发展中。台湾的中产阶级一方面在享受着高消费的物质生活,但与此同时又感到了一种普遍的焦虑,联合报系的《财讯月刊》2008年8月1日发表的一篇文章称“平均收入比中国大陆高,贫富差距比香港低,民间活力比新加坡强的台湾,却出现华人社会里最焦虑的一群中产阶级。”他们以个人为中心的“自我膨胀”在遇到竞争的压力、消费的相对性和对于未来的忧虑时又变成了“自我萧条”,在这种矛盾中,他们开始寻找人类最广泛的普遍兴趣——原始兴趣来麻醉自己。所以,台湾的电视媒体无论是在新闻的泛娱乐化上还是在娱乐新闻走向更娱乐的综艺节目上,都渐渐走向了满足人们这种低俗化的道路。“这些娱乐消遣作充斥了整个社会过程……享乐意味着全身心的放松,头脑中什么也不思考,忘记了一切痛苦和忧伤。”
2政治环境的影响
台湾的政治环境在经历了威权统治以及国民党一党独大的时期之后,渐渐地演变成了多党竞争,这当中尤其以国民党代表的蓝营和民进党代表的绿营之间的对立最为突出。由于政治环境的不确定性,使得大众对于政治异乎寻常地关注,政治成了媒体重点关注和炒作的对象。渐渐地,台湾媒体把政治和娱乐视为能够吸引受众的两大主要因素,甚至政治也逐渐成为娱乐的一部分,很多政治新闻趋同于娱乐新闻,如前面所提的陈云林赴台事件的报道以及陈水扁弊案等。同时,综艺节目中也很多政治化的内容,如连战、马英九等政治明星都曾上过综艺节目《康熙来了》,且在节目中连什么时候初吻、穿什么内裤都全盘兜出,大大满足了观众的娱乐心理。但是艺人出于商业目的,一般不涉指政治领域,这也就造成了喜欢参与到政治事务中的台湾民众更愿意以轻松的方式去观看娱乐化的政治新闻和政治化的综艺节目,从而使娱乐新闻的观众群也受到影响。
3台湾的电视媒介环境
到目前为止,人口2 300多万的台湾岛内竟然有8个24小时的新闻台。而根据研究发现,政治与公共事务的新闻,对于以妇女和青少年为主体的广告诉求对象很少有吸引力,而人情趣味与娱乐特写对于所有的受众都有卖点。同时,受众数目的增加又可以符合广告主的心意,并达到电视台商业利益追求的目的。如此一来,亨利·鲁斯提及的“教堂”在今天已经丧失了其至高无上的地位,当娱乐文化与文化工业相结合,文化生产与经济利润相一致的时候,“金钱乃是评判所有这些需要是否得到满足的一个公分母”。与此同时,有生产者愿意提供娱乐性的产品,也有消费者乐于接受这种产品还是不够的,这种产品想在媒介市场上大行其道,还必须得到市场的管理者——政府的承认。台湾的“国家通讯传播委员会”(简称NCC)除了规定媒体不能播出血腥、暴力、色情等画面,对娱乐产品并没有其他的指导和规定,这种默认也使得娱乐产品在电视媒体上泛滥。
台湾电视新闻以收视率为中心的理念确实可以使得一部分受众在接受这些“信息商品”的时候感觉到快意,并且在某些时候也可以帮助其在娱乐的消遣中暂时麻痹自己的孤独和忧伤。我们需要娱乐,但是在一个后娱乐的电视环境中,有些问题又是台湾电视业者必须要去注意的。
1在满足受众需求的同时引导受众思考
毋庸置疑,传媒今天的角色已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公众的关心,今天的受众有很大部分已习惯于用传媒来了解社会。正如议程设置理论所提出的“新闻不仅告诉我们该想些什么,而且告诉我们该怎样想。”后娱乐时代的台湾电视新闻正如迈克尔·埃默里在《美国新闻史》里所提及的“我们已经变成了好莱坞了,我们已经屈从于新闻的好莱坞——我们化重要为琐碎……我们将最重要的时段留给了闲言碎语和奇闻。”这也符合了“后现代性张扬多元性,使人的选择具有无限多的可能性,后现代鼓励人的平面性,使人终于逃离了深度由精神家园走向了享乐主义”的特性。但是,诚如法兰克福学派的著名理论家霍克海默和阿多诺所说:“精神的真正功劳在于对于物化的否定。一旦精神变成了文化财富,被用于消费,精神就必定会走向消亡。”因此,对于台湾电视新闻来说,虽然面临着市场的严峻挑战,但是一味地迎合受众的本能需求只能让其在一片笑语与喧哗中放弃思考的权力、丢弃思考的能力,因此,媒体还是应该在“市场”与“教堂”中努力进行协调,一方面要满足受众的需求以获得市场的肯定,一方面要用积极引导受众进行有意义的思考,事实上这种引导也是为自己培养更多具有思想深度和社会责任的受众,这对媒体的长久发展是有益的。
2在对新闻专业主义的追求中实现新闻业的良性发展
在19世纪中期,医学、法律等行业通过建立本行业的规范和组织而获得了相应的职业地位,这种专业化的模式成为其它行业树立自身不可或缺的价值的典范。新闻从业人员也在追求如同医学、法律一样的地位,因为意识到自身所承担的职务和社会责任,新闻业在不断前行的过程中渐渐形成了一种新闻专业主义,这让新闻成为一种职业,也让记者成为专业人才。回顾历史,美国两个报纸大亨郝斯特与普利策曾在19世纪后期展开了激烈的竞争,并形成了新闻史上的“黄色时期”。为了在竞争中获胜,普利策不惜媚俗以迎合多数受众的娱乐需求乃至低级趣味,但在当他晚年意识到了自己在这场竞争牺牲了新闻道德和社会公益,与新闻业的社会责任理念和理想相违背时则悔悟不已,他的痛改前非为他赢得了超越时空的声誉。可见具有明确的社会责任理念和新闻理想的新闻专业主义是使得新闻业可以长久发展的最本真的价值,因此,在娱乐的声浪里,台湾电视新闻业者也应该时刻提醒自己对专业主义的追求。
3在凸显个性中塑造媒介品牌
一个新闻媒介机构要获得成功必须依靠自身的品牌建设,而一个成熟媒介的品牌理念应该是赋有理性和建设性的,有社会责任理念和新闻理想正是凸显自己个性品牌的关键。后娱乐时代的台湾电视台打造各种娱乐产品来满足受众的需求,这其实是在逃避自己的责任同时也消泯了自身的个性以及受众的需求。受众在接受这些娱乐化产品的时候已经变成一种工具,在媒体与广告商进行谈判的时候充当筹码。“我们不能不承认,当信息‘包装服务于市场目的、因而包装比信息本身更受重视之际,信息对公众的告知功能也就名存实亡了。”由此可见,一个将信息进行“商品最大化”的媒体最终不能赢得受众的认可和市场的肯定,这也是后娱乐时代的台湾电视媒体必须要意识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