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核2009：胜负成败岔道口

张琏瑰

只要对朝鲜核问题近20年的发展史略作回顾，就不难看出，事情很有可能与理想主义者的想象相距甚远：甚至可以悲观地说，这盘棋很可能真的已进入收官阶段，后边的劫棋已难影响胜负结局。

朝鲜半岛局势向来波谲云诡，变幻莫测，而尤以2009年为甚。上半年，这里战云密布，“一触即发”，而刚刚进入8月，一直怒目相对的各方立即善言软语，促膝长谈。对此，难免有人目迷五色，看到握手，立即认为有关方面政策有变，朝鲜半岛无核化进程重上正轨。其实，只要对朝鲜核问题近20年的发展史略作回顾，就不难看出，事情很有可能与理想主义者的想象相距甚远；甚至可以悲观地说，这盘棋很可能真的已进入收官阶段，后边的劫棋已难影响胜负结局。

2009：冷热两重天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这是2009年朝鲜半岛局势的戏剧性特征。

上半年，这里剑拔弩张，战云密布。

朝鲜与韩国进入“全面对抗状态”。

2009年1月17日，一位军人罕见地出现在朝鲜电视屏幕上，代表朝鲜人民军总参谋部宣布：朝鲜同韩国进人“全面对抗状态”，朝鲜将用“不受限制、毫不留情的打击”，以及“用世界上任何尖端手段都无法估量的果断行动”消灭韩国的“鹰派”。韩国海、陆、空三军立即提升警备级别。

1月30日，朝鲜负责对南事务的“祖国和平委员会”发表声明，宣布朝鲜单方面决定废除朝韩之间此前签订的停止政治军事对抗的全部协议，有关西海南北军事分界线的协议也全部作废。2月9日，韩国派出军舰急驰最可能发生军事冲突的西海海域。

3月9日至20日，韩美举行代号为“关键决心”的大规模联合军演，美国派出一艘核动力航母、七艘宙斯盾驱逐舰和B－2战略轰炸机参演。朝鲜则切断南北军事通讯线路，阻断韩国通往开城工业园区陆路交通，宣布不保证飞越朝鲜附近空域的韩国民航机安全。3月11日，朝外务省称半岛局势“一触即发”。

朝鲜进行“发射”和第二次核试验。

4月5日，朝鲜宣布“银河2号火箭成功将一颗试验通讯卫星送上太空。美、日则认为朝鲜实际试射的是远程导弹。

5月25日，朝鲜不顾世界各国人民的普遍反对，进行了第二次核试验。

自4月至7月间，朝鲜进行了多次多种导弹密集试射。仅7月4日美国独立纪念日这一天，朝鲜就向东海发射了七枚中短程导弹。

朝鲜宣布永远退出六方会谈，不受协议约束。加速发展核武器，停战协定失效。

朝鲜发射“卫星”后，4月13日联合国安理会发表主席声明，对朝鲜进行谴责。4月14日，朝鲜外务省发表声明宣布朝鲜“永远退出六方会谈，也不再受六方会谈协议的任何约束”。在这项声明中，朝鲜还宣布重启核设施，加速推进其核武计划。

朝鲜5月25日进行第二次核试验后，韩国于次日宣布全面加入“防扩散安全倡议”，5月27日朝鲜军方宣布视韩国述行为为“宣战”，随后宣布：1953年由中、朝、联合国三方签署的《停战协定》失效，朝鲜半岛进入战争状态。

6月12日，安理会就朝鲜进行第二次核试验通过1874号决议，对朝进行制裁。6月13日，朝鲜发表声明表示完全反对安理会决议，宣布将同时推进钚和浓缩铀两种核武计划，并称“弃核是绝对、完全不可能的事”。

下半年这里出现了戏剧性变化，朝鲜连续释放缓和信号。

笑迎克林顿，朝鲜谋求与美媾和。

8月4日，朝鲜以释放被扣押的两名美国女记者为名邀请美国前总统克林顿访问平壤，并将其视为“美国特使”高规格接待之。金正日与之“在认真的气氛中对朝美之间的悬案问题进行了开诚布公的、深入的讨论”，并“在亲切的气氛中”设宴招待之。虽然美国方面强调克氏赴平壤“完全是一次人道主义性质的私人访问，没有谋求两名记者获释之外的任何目的”，但朝鲜仍称克氏访朝“对加深朝美之间的理解和建立信任做出了贡献”。据美国白宫发言人琼斯8月9日说，会谈时“朝鲜表示，希望与美国建立新的更加友好的关系”。8月19日，应朝鲜驻联合国两官员要求，美国墨西哥州州长查理森会见了他们。事后该州长说，朝方向他表示，朝希望对话，但形式是与美进行双边直接对话。后有报道说，朝邀美总统朝鲜政策特别代表博思沃思访朝，美拒。10月14日《劳动新闻》发表文章称，朝希望与美签和平协议。10月26日，朝外务省高官李根赴美参加一个会议，谋求与美方接触以促成朝美双边会谈。

金正日会见韩国女企业家，答应其全部要求。朝开展吊唁外交，向韩伸出“友谊之手”。

8月10日韩国现代集团会长玄贞恩访朝，金正日与她进行了长时间的聚餐会谈，并答应了她提出的全部要求。被扣136天的现代员工柳成镇被释放。8月18日韩国前总统金大中逝世，朝鲜立即派中央书记金基南、统战部长金养建赴韩吊唁，并要求面见李明博。会见时，朝方官员转达了金正日“具有重要内容”的口信，青瓦台称“因其敏感性不能公开”。8月20日朝方通知韩方，从次日起取消2008年12月1日起实施的限制分界线陆路交通等的“12.1措施”。随后朝方同意举行双方红十字会谈，从而使中断七年的离散亲属会面得以在10月初重开。8月29日朝方移交因越界被扣的韩国渔船和渔民，9月2日开通了去年5月被朝方切断的西部军事热线。

中国总理訪朝，签多项合作协议。

7月初，中国六方会谈代表团团长，副外长武大伟为重启六方会谈遍访与会国，但访朝未能成行。8月17日，他终于赴平壤，在那里逗留五天。9月初，朝副外相金永日访华。9月中旬，中国主席特使戴秉国访朝，金正日会见之，承诺将进行双边或多边对话解决“有关问题”。10月4日至6日，中国总理温家宝访朝，金正日罕见地亲赴机场迎接。在双方会谈时，金正日表示“朝方愿视朝美会谈情况，进行包括六方会谈在内的多边会谈”。双方签署关于经贸、教育、旅游等多方面的合作协议。

朝鲜表示希望改善同美、日，韩关系。

据10月10日温家宝在记者招待会上介绍：“朝鲜希望同美国改善关系，也希望同日本、韩国改善关系。这是我访问(朝鲜)得到的最重要印象”。

对2009年朝鲜半岛局势的解读

对朝鲜在今年上半年和下半年在一系列问题上的态度表现出的巨大落差，许多人感到惊诧和困惑，更有人认为这是朝鲜在国际制裁下陷入困境，为发展经济不得不改变政策之体现，因此乐观地认为“六方会谈重开有望，无核化进程重现曙光”。坦率地说，这在相当程度上表现出人们对朝鲜的陌生。

朝鲜握有事态发展的主导权。

从上个世纪90年代初朝鲜核问题凸显以来，迄今已近20年。认真回顾朝鲜核问题的博弈史可以看出一个基本事实，即由于多方面原因(主要是有无坚定不移的战略目标和底线，有无手

段和策略的自我限制等因素)，无论是朝美双边谈判(1992～1994)还是四方会谈(1997～1999)、三方会谈(2003)或六方会谈(2003～2008)等，朝鲜都握有主导权。会谈与否，时间、地点、议题，以及进退举止，基本上由朝鲜操控。朝鲜半岛局势的张弛起伏也基本上是反映朝鲜的某种需求。

拥核是朝鲜坚定不移的战略目标。

资料表明，上世纪60年代中期朝鲜即建成宁边核研发基地。80年代初美国据侦察卫星提供的资料判定朝鲜秘密开发核武器。1985年朝鲜加入《核不扩散条约》，后于1993年第一次退出和2003年最终退出该条约。1994年朝鲜同美国签署《框架协议》，冻结其核计划，但2000年美国发现朝鲜正在推进铀浓缩核武计划并于2082年向朝提出指责，朝否认。今年6月朝鲜终于公开承认它正在推进铀浓缩计划，并于9月示威性地通告联合国它的浓缩铀试验已近尾声。自2003年起朝鲜参加六方会谈，断断续续进行六年未取得实际成果，相反，在此期间朝鲜于2006年10月进行了第一次核试验，并宣布自己是一个核国家。今年6月，朝鲜公开声明朝鲜“弃核是绝对的、完全不可能的事”(6月13日朝鲜外务省声明)。自从进行核试验以后，朝鲜就多次强调，国际社会要习惯于同有核的朝鲜打交道。2009年11月3日朝中社说，朝鲜已完成对8000根乏燃料棒的再处理，武器化钚的過程也取得瞩目成果。

由此可以看出，朝鲜坚持数十年，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冒着可能被武力打击的巨大风险，牺牲经济发展，推进核武器计划，表明掌握核武器，成为核国家，是其坚定不移、不容谈判的战略决策。朝鲜参加各种协商和谈判，甚至签署或废除国际条约或协定，实际上都是为了实现这一战略决策而选择的战术运用。

2009年对朝鲜来说是有特殊价值的一年。

第一，从2006年10月进行第一次核试验到进入2009年，时间已过去两年多，试验中获得的各种数据已进行了处理，从发展核武进程来说，推进核武小型化、实用化的技术条件已经具备。与此同时，核武的运载工具的改进在今年2月伊朗进行卫星发射后也提上日程。

第二。第一次核试后朝鲜立即返回六方会谈，成功消除了遭武力制裁的可能性，此后经过有限让步使2008年下半年六方会谈出现一个彩虹般的耀点，促使绥靖倾向成为某些场合的主流，安理会对朝制裁的1718号决议已然废纸化，以不同名义流进朝鲜的金钱和物资成为其核计划的有力奥援。

第三，美国奥巴马政府刚刚上台，尚不具备在朝鲜核问题上采取重大举措的条件，此时朝鲜进行第二次核试等行动基本上是安全的。韩国李明博政府上台一年，朝鲜以李政府抛弃“阳光政策”为由对韩国大加鞭挞，朝韩关系急剧恶化，这为朝鲜采取某些行动提供了极好的国际环境。

由此可知，在核武计划方面，2009年朝鲜面临的任务，一是进行新一次核试验，在核武小型化、实用化方面迈出新的一步；二是改进导弹技术，提高运载能力。而完成这两项任务的技术条件和国际大环境皆已具备，缺少的是采取行动所需要的小环境。于是，自1月开始，朝鲜便取强硬对抗政策，半岛局势立即处于朝鲜所称的“一触即发”状态。这样，朝鲜便以形势所迫为名，名正言顺地办完了它想办的一切事情。

按照“进二退一”的战术套路，上半年“进二”，下半年“退一”。

“退一步”的目的是使事情张弛有度，避免断弦，同时也通过“退一”|某取“补偿”，以取鱼和熊掌兼得之效，更重要的是转移话题。因此，下半年朝鲜便主动采取措施缓和局势，改善同美韩日及中国的关系。应当指出的是，这种“改善关系”是在朝鲜拥有核武器的前提下的改善，而不是其他国家所认为的以朝鲜弃核为目标的改善。为了防止人们误解，9月30日朝鲜外务省发言人再次强调：朝鲜“在任何情况下都永远不放弃核计划”。综合朝方权威人士的表述可以看出，朝鲜为“改善朝美关系”规定的内容是：朝美建交，签订和平协定，美对朝提供大量经济援助，其中不涉及朝鲜弃核问题，相反会谈目的的本质上是让美国“习惯与有核的朝鲜打交道”。

朝鲜在下半年采取“退一步”措施，收获颇丰。

第一，助长在朝鲜核问题上原本就存在的绥靖倾向进一步发展。此前就有人主张“即使朝鲜有核，谈判解决电是惟一可接受的选择”、“稳定重于无核化”，等等。朝鲜在下半年“退一步”示好，立刻有人认为“形势好转，曙光在望”，主张千万不能再“刺激”朝鲜，只提促朝回到谈判桌前，不再提促朝弃核，甚至主张解除对朝制载，加大对朝援助。实际上这正是朝鲜稳步推进核计划所需要的。

第二，成功转移世人关注点，向世界宣示朝鲜核问题已是一个过时的话题。在朝鲜“显示灵活”、“伸出友谊之手”以后，国际舆论便被引导到朝鲜所宣传的“改善同有关国家关系”，“150天战斗”，“建设强盛大国”、“把平壤建成国际大都市”等花边新闻上，并且重新激起许多人关于朝鲜即将进行改革开放的遐想，“维护朝鲜半岛无核化”便被一些人有意或无意遗忘了。

第三，获得实际利益。上半年对抗拒谈已吊足了人们的胃口，下半年略加示善，各种经济援助以及其他实际利益立即源源而来。安理会1874号文件正像此前的1718号文件一样被逐步废纸化。

第四，否定六方会谈，谋求朝美双边谈判，破坏国际反核扩散统一战线。拒绝六方会谈，就排除了半岛周边国家参与维护半岛无核化进程的可能性，不仅破坏了国际反核扩散统一战线，而且在有关国家之间制造矛盾，造成竞相向朝示好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