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凤鸣
驱车穿过太仓市东郊菜场,往北过桥右拐,沿着城河北岸往东驶过一段陈旧的石子街,来到西亭街48号,这便是潘永生老人离别了多年的故园。
1959年9月,19岁的潘永生和全县积极支边的620位热血青年胸戴大红花,意气风发地登上了去新疆的火车。对潘永生来说,这一去,是近半个世纪的支边生涯。是呀,45年的背井离乡,38年的夫妻分居,风里雨里,流汗流泪,吃苦耐劳,全心全意。这个坚韧决绝的支边战士,用他甘愿付出的年华诠释着奉献的真谛。
时至今日,当年支边的大部分人都已返乡,即使少数留在新疆的,也早举家搬了出去。而刚刚回乡安度晚年的潘永生却始终无悔,老人常常回忆起这一生走过的路,往事如昨。
刚到新疆时,高小毕业的他被分配到乌鲁木齐北30公里的昌吉农场,到那儿的路不好走,坐汽车半天才到。开始那段日子真的很难适应,从江南到大西北,无论是气候还是饮食,对他都是一种莫大的考验,吃食堂(吃的是玉米杂粮和面粉)、住集体宿舍(住的是干打垒、地窝子)……种种不适接踵而来,但一咬牙也就过去了。而后,生活转入一个新的轨道,与果园苗木的生长系到了一块——修剪、嫁接、治虫、灌溉、积肥等等。尤其是积肥,那是最累人的事。记得气温低到零下30多摄氏度,大雪有一米多厚,他和农场的职工每人拉一个爬犁,到几十里以外的地方拉风化的煤炭积肥。有时中午带点干粮,却没有水喝,后来干脆连干粮也不带了,所以常常回到住处时又冷又饿,脚上的毡靴冻得都脱不下来,浑身累得像散了架一样。但那时他很年轻,休息一天又有力气了。只要上级布置了工作,他和大家就一定积极地去完成。在农场果园的日子里,他刻苦钻研技术,因嫁接成活率达99%而被评为“嫁接能手”,为农场出售果苗创造了良好的效益。
到了1966年4月,他被调到农场食品公司当出纳,一干就是10年;再后来又被调到场部当财务会计,一直干到退休。这期间,他参加了不少财会业务学习班。虽然他自己文化程度不高,但凭着顽强的毅力自学,都一门门拿到了合格证书,且多次被评为先进个人。最多的一年评上过三次先进,奖励的钢笔、茶杯和毛巾不知有多少。
1966年春天,潘永生回太仓老家结婚。婚后妻子王小明随他一同到新疆生活了两年,生下儿子后又回到了太仓老家。王小明因为工作、家庭、孩子等种种原因,再也没回过新疆。从此,他们开始了38年漫长的夫妻分居两地生活。事实上,每年他有一次探亲假,45天,但因经济困难,又加上路途遥远,他改为两三年回家一次。他最后一次探亲是1994年母亲去世。作为一个丈夫,潘永生常常想,他是不称职的。这么多年,他深知妻子的不易。王小明不仅乐观开朗,而且任劳任怨,几十年来她一人在家种3亩地、把儿子拉扯大,服侍年迈的婆婆;在乡镇企业上班10年,盖房子,为儿子操办婚事,带孙女……所有这些她都独自默默承担着。对此潘永生心里充满了内疚,可是他更明白农场那儿的工作实在离不开他,每探亲回家一次,财务账本总要堆得老高,那些都等着他去处理……无数个不眠之夜,当这些得失矛盾纠缠心头时,他辗转反侧。但等到静下来,他的想法总是那样简单明了,如果我们都回去了,那支边的意义就没有了。其实,这是多么淳朴真挚的人生信念啊。
2002年潘永生正式办理退休后,单位又留用了他两年。后他又在新疆治了一段时间病。因为新疆冬天天气冷,长期坐着做财务工作,身体一侧靠炉子,另一侧则受冻。天长日久,右腿受了风寒,关节酸疼,行动不便起来。回太仓前他服了一段时间贵州那里的一个偏方,好了不少。但现在走路时右腿还是有些瘸。潘永生想,与他同一批支边的太仓两名同志已病逝在新疆,比起他们来,他的这点病算不了什么。
春日的黄昏,老人临街端望着。15年前最后一次探家时,城河南岸还是一些破旧的房屋和竹林,现在已是漂亮的别墅区了。但这时,他似乎又回到了那青春芬芳的年纪,听到了呼啸而过的风沙,看见了新绿一片的果园,风里依稀飘散着葡萄干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