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星
三月的青草已然没膝,牛群伸出舌头,卷食吞咽,芳香四溢。以黑豹和秃子为首的小公牛们骨架子都已长开,滚瓜溜圆。它们吃几口草,是要抬头打量几眼母牛们的;下河湾喝一气水,也要抬眼重复同一动作。牛群里弥漫着浓浓的青草味和牛奶的香气。
黑豹一身黑色皮毛,阳光下缎子般闪耀。一对牛角刚劲有力,像两把出鞘的刺刀。
黄花牛为首的母牛们吃草喝水,都齐刷刷地挤在黑豹身前身后,秃子和其它小公牛们一靠近,母牛们就躲瘟疫似的闪开身子。每逢这时,牛倌就狠狠地对黑豹抡棒子,怂恿秃子和黑豹争斗。秃子却像个没长牛卵的母牛,灰溜溜地逃开去。
牛倌就叹:“妈的,扶不起的井绳!”
那场争斗到底还是在一个午后发生了,母牛们悠闲地在草场里反刍歇晌,秃子和黑豹抢占位置,燃起战火。牛倌很奇怪,平日秃子惧怕黑豹,离很远就躲开它,今天却有恃无恐。场内两头牛嘴角吐沫,前蹄刨地,夹着尾巴撞在一处,只一个回合,秃子就一个后坐,连跑带颠败退下来。后面的事情却让牛倌始料不及,十几头小公牛像是约定好了,一齐晃动牛角,尘土飞扬地向黑豹冲来,没几个回合,黑豹左前腿被顶伤,有几只小公牛也被黑豹顶得鲜血淋漓……牛倌害怕闹出事来,大声呵斥着,就向黑豹扬起木棒。黑豹转身的当儿,秃子和小公牛们进行了好一番乘胜追击。
接下来的日子,牛倌很满意,秃子带领小公牛们一次次与黑豹发生争斗,黑豹刚一低头吃草,秃子和小公牛们就扑上前,十几头牛撞在一处,牛倌飞快地冲黑豹挥起木棒,黑豹只好跑远了。下河喝水,黑豹也要在牛群喝完后,才孤独地来到河边。
好长一段时间,黑豹明显瘦弱下来。
兽医领几条虎生生壮汉来给公牛去势,兽医问牛倌:“留哪头做种公牛?”
牛倌指指秃子说:“留它!”
青草地里一片血腥。
汉子们抓黑豹时却颇费周折。用青草喂它,它躲开;用清水饮它,它也躲开。兽医恼怒万分,射出一针麻醉针,麻倒黑豹,凑上前,正欲动刀,黑豹却一蹄子把他踢倒在地。几条壮汉按住黑豹,兽医卧在地上,半天捂着肚子爬起来:“妈的,还反了你!”边骂边挥刀子,割除牛卵。牛倌接过来说:“俺给你们煎了下酒!”
几个月以来,秃子变了,粗腿粗脚,颈上的毛拧成卷,在牛群中横冲直撞,俨然一派王者之气。夏初季节,秃子就让牛群里的母牛受了孕,而黑豹身上的皮毛却不再光滑,好像挂层土。骨架子很高很大,而膘总上不圆,骨头都露在外面了。
秋雁行行,声声催促牛倌赶牛转场,秃子领着牛群向草海深处走去,黑豹走在牛群后面,灾难也就在那一刻发生了。
走在前面的秃子忽然蛇咬腿似的退回牛群,“哞哞”地叫个不停,前面的母牛也停住脚步,腿哆嗦着,“哗哗”撒尿……牛倌跑近几步,头发一下根根直竖,脊背有寒毛左摇右晃——只见十几条恶狼,呲牙咧嘴,伸出腥红的舌头,垂涎欲滴,后面三只小狼崽,也嗥叫不止,跃跃欲试。牛倌知道误闯狼窝,狼群一步步逼上前,牛倌却不敢后退,他从老猎人口中得知,现在狼不是猎食,而是捍卫家园,若退却,它们会大开杀戒,咬死成群的牲畜……这时,牛群竟在后面骚动起来,秃子已领着几头牛撅着尾巴跑向远方。牛倌冷汗淋漓,身体颤抖不止。猛见黑豹四蹄翻飞,哞哞怪叫,威风凛凛挡在牛倌面前,狼群停住脚步,以嘴触地,呜呜怪吼。黑豹前蹄刨地,状极骇人。
牛倌抹把汗,悄悄率领牛群后撤。黄花牛趋步上前,被牛倌一木棒打转身,跑出百十米,牛倌回头看,只见黑豹牛角闪亮,已与群狼战在一处。
回场后,嘎查达给牛倌戴上大红花:“牛倌儿,狗种不熊呀,遇见狼群,才折一头犍牛,真有你的!英雄!真是英雄!大家伙可得给你说个暖被窝的啦!哈哈哈!”汉子们都尖声呼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女人们也唱歌跳舞相贺。
夜半,草原上空星河璀灿,牛倌酒醉步出穹庐小解,抚摸秃头,嘴边呢喃:“黑豹!别怪我。俺秃,俺是不会再让秃子没媳妇的。”冷风一吹,激灵灵打个寒战,尿液淋漓。猛回头,却见黄花牛拖着大肚子,四蹄翻飞,怒箭一般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