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为你流泪为你痛

2009-12-23 03:39李志孝
文艺评论 2009年5期
关键词:现实作家小说

李志孝

“一门心思跟学校较劲,几乎所有作品都揭教育伤疤,放眼天下作家,唯罗伟章而已!曾经是中学教师,却甘当师门‘叛徒。这部处女长篇,透露为何恨之深。”这是《当代•长篇小说选刊》2007年第4期对《磨尖掐尖》的导读文字。这段文字具有明显的广告性质,这是一眼可以看出的。因为罗伟章更大量的作品是被称之为“底层叙事”的小说,他也是以底层写作而引起文坛广泛关注的,被认为是“‘底层写作的‘主力作家”。而《磨尖掐尖》也并非他的“处女长篇”。但是,曾经是中学教师,其创作又时刻关注着教育界的现状,对基础教育所存在的种种弊端进行多方位的深入描写,且不遗留力的作家,在当代文坛上,罗伟章确实是唯一的一个。除了长篇《磨尖掐尖》,另外如中篇小说《水往高处流》、《我们能够拯救谁》、《奸细》、《潜伏期》、《最后一课》、《心脏石》、《我们的成长》等,都是这一题材的作品。近几年,评论界对其“底层写作”的关注有目共睹,其中一些重要的作品如《大嫂谣》、《我们的路》、《变脸》等已成为“底层文学”的代表作品被众多评论家所评论。但他那些似乎与“底层文学”风马牛不相及的教育题材小说尚未得到更多的重视。而我觉得,他的这类作品其实也是另一种类型的底层书写,不过题材与写农村、农民工、下岗工人等的作品有别罢了。这类作品与他那些“典型”的“底层文学”作品一样,在对现实的描写上人有令人震惊的力量。这种力量既来自他对教育“现实”的真实描绘,也来自他对教育“问题”的深刻揭示,更与他对现实与问题的理性思考和冷峻批判紧密相关,而在这种思考与批判中作家对笔下人物精神世界的细微展现又使作品具有艺术的力度。

作为一个具有现实感和责任感的作家,罗伟章对教育尤其是中学教育的现实有着深入的了解,对其中存在的种种弊端也有着清醒的认识,这使他的创作有一种对教育“现实”的深度介入。

关于教育界的情形,局外人恐怕很难想像,社会包括学生家长在内,所看到的也只是表面现象。罗伟章却在小说中为我们展现了一幕幕可悲可痛的教育现实。中篇小说《奸细》讲述的是高三教师在争夺尖子生过程中所面对的利益诱惑和道德取舍,拷问的是为人师表者的职业品质和道德底线。那“掐尖儿”的现象让读者震惊,使人们对神圣的园丁们另眼相看,那种无理、无序的病态竞争,恰如一出闹剧一般,使人们的心理完全异化、扭曲,所有身在其中的参与者都经受着精神的折磨。而这种现象却在继续着,只要应试教育的现实不改变,这样的悲剧也就会不断上演。

中篇《潜伏期》同样是表现应试教育的弊害,小说讲述的是一个天才的数学教师是如何在貌似创新、改革的教育教学体制下被彻底毁掉的,读来让人倍感痛心,也为在畸形体制下教师们的可怜和可悲而哀叹。故事发生在新州市煤电集团公司属下的煤电一中。杨同光老师是一个天才的数学教师,有一套自己特有的教学方法,“他在讲台上‘说课,再复杂的题目,他也只是‘说,而且话不多,总是那么三言两语,就让学生茅塞顿开。”学生们“听他‘说课,仿佛既能闻到数学的气味,又能摸到数学的体温,因此学得轻松,成绩也相当好”。可是学校采用的改革方案,备课本是统一的表格式,以课时为单元,分别要填写年月日、课题、教学目标、教学思想、教学方法、教学工具、教学设计、教学效果等十多项,于是教师们也便各显神通,花样百出,在教学工具和板书设计上做文章,幻灯、录音机、多媒体,花样翻新。在这种环境下,杨同光独特有效的教学方式不被人承认了。在被校长寄于厚望的示范课上,过去那个灵光闪现的杨同光不见了,他的课被认为是完全失败的,因为他们要的是“规范化”的示范课。结果,在一连串的压力之下,杨同光终于得了抑郁症。最终,他在学校“动态组合”原则下,被赶出了煤电一中。

在应试教育的体制下,被毁掉的不只是老师,还有学生,他们的毁灭更让人痛心不已。长篇小说《磨尖掐尖》中,学校一方面挖空心思从别的学校挖尖子生,谓之“掐尖”,另一方面却将自己学生的天才火花一手掐灭。喜欢思考的尖子生郑胜因为在课堂上发表意见,竟然被老师认为是故意捣乱,以至禁止他说话,当郑胜问“学生就不能说话吗?”时,老师干脆地回答:“学生当然可以说话,但也得听我的,我愿意让谁说就让谁说。”而老师的这种不正常做法,却被学校和其他老师认为是郑胜的错,希望他改邪归正。郑胜终于随着政治老师一声大喝:“滚出去!”被赶出了教室,而他自己也不愿再回教室去了。最后他终于沦落成了一个拾荒者。一个有天分的学生最终被毁掉了。

罗伟章小说表现的教育“现实”,还有在教育产业化形势下教师神圣感的不再。《磨尖掐尖》及中篇小说《我们能够拯救谁》、《水往高处流》都写到了教师在家里开饮食店,向学生收取伙食费,甚至硬性收取,以至于向学生出售香烟的情景,尤其是《水往高处流》更是专门描写这一现实的。大自然的规律是水往低处流,“水往高处流”显然是一种反常现象。作品表现的也正是当今中国社会的一种反常现象——教师的不再高尚!教师这个被誉为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曾几何时,已经不再神圣,甚至于在自己学生的心目中,也失去了应有的光环,原因何在?当然与现实环境有关,与当下人们的行为方式和思想情感有关,但根本的一点是教师自己的行为使人们包括学生从心里瞧不起。《水往高处流》表现的正是这样一种现实。

还有诸如学校之间的恶性竞争、教师之间的暗中较劲、唯“高分”是尚背景下学校对学生思想政治教育的放弃、教师和学生之间的不正常关系、学校与尖子生家长之间的交易等,这些“现实”都被罗伟章一一曝光。在当下的写作环境中,作家介入现实,对现实问题发言,是需要勇气的。但“优秀的作家和作品历来都坚持向存在发问,针对现实的根本性匮乏而呼唤,最终穿透现实世界浮华的表层而进入生活的深处和根部,帮助人们有效地抵御单调、空虚和狂暴的现实对于灵魂的伤害,完成对于现实生活世界的介入。”罗伟章不仅描写现实,揭露问题,而且对这些现实问题进行了理性的思考和冷峻的批判。

罗伟章教育题材小说的批判性在两个向度上展开:一是针对教育腐败和师德沦丧所进行的道德声讨和社会批判,一是针对教师的内心矛盾精神失落展开的自我解剖和自我批判。

与社会上一般的腐败现象诸如权钱交易、权色交易、权权交易等不同,教育腐败有着它自身的特点。如果一所学校放弃了自己本应承担的教书育人职责,而只是为了学校的名声和收入,使出各种手段“制造”高考状元,这就是最大的腐败,也是职业道德的沦丧。可是,与我们的教育方针相违背,在应试教育的指挥棒下,那些只盯着高考的中学,尤其是重点中学,却完全无视教育的首要目标——育人。在被誉为是“中国第一部揭秘高考状元制造内幕的小说”《磨尖掐尖》中,我们看到的现实是学校对学生思想教育的放弃。“在巴州城,重点名校不学雷锋,只有普通学校才学。”以至于连打扫教室卫生这样的事,也可让学生以多交班费的办法免掉。正是在这种体制之下,锦华中学培养出的优秀生,考入上海某名牌大学,曾获得国家专利的梁波,却是一个心理极不健康的学生,和同学一起暴打出租车司机,在超市里偷东西,在公交车上抢人项链,而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好玩,最终被学校开除。古人早就有“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的明确认识,把“传道”作为教育的首要任务。这所谓的“道”,如果用今天的标准看,就是德育的目标,要让受教育者懂得做人的道理,包括爱祖国、敬长者、孝父母、善待人以及远大的理想、高尚的情操、艰苦的本色、广阔的胸怀等。然而,在锦华中学,一切都以学生能考高分为目的,至于他们的今后,则根本不在考虑之列。教务主任张成林就说:“我们的任务,是让他把高三余下的时间度过去,让他在高考中大显身手。至于以后,他考上大学、走向社会之后会变成怎样的人,我们想管也管不着。”也正因为这样,在锦华中学,尖子生打老师、威胁老师的事也时有发生,而老师却只能忍气吞声。因为老师一旦得罪了这些尖子生,他们就会向学校状告老师,威逼学校换老师。化学老师孙志刚就是这样被贬成初中教师的。学校则因为尖子生成绩突出,将为学校带来巨大的效益,也便不能不委屈老师。这是一种让人难以相信的现实,然而却发生在高中校园里。

小说在一种充满激情的叙述当中,蕴含着作家强烈的批判意识。这里既是对师德沦丧的批判,也是对物质主义时代利益至上的社会风气的批判。作家的表达充满着愤懑,也充满着忧患。这一切的发生,究竟是制度使然,还是人性本身的弱点使然?恐怕很难简单地下结论。因为这里面存在着复杂的因素。显然,教育的问题已不单是学校的问题,它已成了一个社会问题。罗伟章在创作谈中说道:“我只是从自己身边的人物身上深刻地感觉到,因为有了那些问题的存在,学生、家长、教师乃至整个社会的情感、理念、所作所为和评价标准,都存在着严重的异化。”而“异化与幸福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问题还不仅仅是放弃了思想教育,除了用每周一小考,每月一大考的方法训练学生的考试能力外,对学生智力的发展,也采取一种漠视甚至压抑的做法,那些有创新意识、有求异思维能力的学生,也常常在一种刻板而又“标准”的教学模式下,被彻底摧毁。因为学校不允许老师有自己的思想,也不允许老师在课堂上讲授自己独特的观点,只能与“教参”上规定的“标准”一致。有一位大学刚毕业的语文老师,因为在讲莫伯桑的《项链》时没有按照“标准”批判主人公玛蒂尔德的资产阶级虚荣心,而说什么玛蒂尔德是法兰西民族继圣女贞德之后最伟大的女性,结果领导让他立即去给学生纠正,并为自己的胡言乱语向学生赔礼道歉,被他拒绝后,领导让他当天就走人。本来,一篇文学作品,可以允许教师根据自己的理解进行阐释,也可以和学生讨论,但在现有体制下却是不允许的。《磨尖掐尖》中有这样一段文字,它既是叙述,也是抒情和议论,反映的却是中学语文教学的真实,读来让人倍感凄凉:

“中文系毕业的语文教师,只要教上半年,最多三两年,你再去问问,看还有多少人在读小说、散文和诗歌?他们的全部精力,都用来对付课本,课本上当然也有小说散文和诗歌,但在他们眼里,那早就不是艺术,而是工具,帮助他们成就自己教学事业,同时也帮助学生考上大学乃至重点大学的工具。那些诗文早就死掉了,他们在讲台上把课本打开的时候,散发出的不是纸张的香味,而是诗文的尸体味,教师们要做的,就是解剖这些尸体,让学生们记住:这一块是颈骨,这一块是内脏。教师们必须按参考书讲,因为那里蕴含着标准。那些大学毕业刚刚走上讲台的教师,往往对这些标准提出质疑,不过没关系,他们很快就会丢盔卸甲,打出白旗,俯首贴耳地退回到标准里去。要是你不愿意退回去,那么对不起,请出去。”

我们不禁为老师流泪,为学生流泪,为我们的语文教学流泪,为文学教育的现状流泪。这样的教学,学生的创造性被毁灭,教师的创造性也被毁灭,教育的目的何能实现?作家在字里行间融入了自己深重的忧患与强烈的批判。

当然作家的批判不仅是针对体制的,也有对知识分子(教师)的“自我”批判。平日里那些自命清高的老师们,也有他们非常世俗的一面。就像鲁迅笔下的“吃人”/“被吃”一样,教师们一方面是体制的受害者,另一方面他们也同样制造着“害人”的悲剧。他们可以让那些脱离他们思维框架,敢于质疑的学生滚出教室;为了自身的荣誉和奖金,他们可以把自己教的科目渲染得像真理一样重要,不给学生一点自主性;为了利益,他们会在诱惑面前彷徨犹疑、首鼠两端;为了利益他们会向学生硬性收取伙食费,以至公开向学生出售香烟……想到社会上各种利用合法的或不合法的手段谋取利益的现象,似乎老师们的做法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然而这一切都不能成为我们原谅他们的理由。因为无论在什么样的社会里,某些特殊的职业总是有它自己的职业道德,而教师正是一个必须崇高的特殊职业,别人能干的教师未必就能干。并不是说教师就不食人间烟火,而是说当你选择了这一职业时,也就意味着你要为之牺牲一些东西,坚守一些东西。别人可以瞧不起这一职业,但自己必须要瞧得起自己。正如作家所说:“只有那些不让自己的灵魂成为欲望跑马场的人,才能真正担负起高尚的使命。”而教师正是一个担负高尚使命的职业,他要为国家培养人才,在他们身上寄托着民族的未来。让下一代带着对自己老师的鄙夷和不屑甚至满脑袋的金钱利益走上社会,你能希望他们有一个健康的心理吗?而一个缺乏健康心灵的人在社会上又有什么样的作为呢?

我们的教育必须使受教育者在德、智、体、美等各方面都得到发展,成为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然而现实却是在一切向高考看,以至于在中学校园里出现了诸如道德的沦丧、天才的堕落、人性的异化等完全背离教育初衷的恶性后果。面对现实,作家就需要运用批判的武器,罗伟章的批判是痛切的。这种批判既对准体制的弊害,也指向人性的弱点。真正的有力的文学,应是和当代批判性的思想结合起来,直面现实的文学。从这个意义上说,罗伟章的作品是有力的,他为我们认识现实,提供了一面独特的镜子。

罗伟章的教育题材小说塑造了一批生动形象具有鲜明性格特征的人物,主要是中学教师的形象。这是他这类作品最主要的艺术贡献。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像罗伟章这样集中描写教师,尤其是中学教师的作家,除了叶绍钧,恐怕还很难找出第二个。叶绍钧二、三十年代创作的一系列教育小说,为我们塑造了众多的处于社会下层,生计艰难又委曲求全的中小学教师形象,使我们从他们的“灰色人生”中领略到小知识分子的卑琐、庸俗的灵魂。罗伟章小说中的中学教师,尽管所处的时代与他的前辈已经有了根本的不同,但作为下层知识分子,在他们身上所体现出来的精神症状,从某种意义上说,同样有着令人震惊的一致性。如《磨尖掐尖》中的费远钟、钱丽,《水往高处流》中的孙永安,《奸细》中的徐瑞星,《我们能够拯救谁》中的黄开亮,《潜伏期》中的杨同光等。

孙永安看到别的老师在家里开饮食店,让学生在自家的店里买饭,甚至公开给学生出售香烟,他也照做了。当然做这一切的时候,他是矛盾的、痛苦的。然而他的矛盾和痛苦并没有使他停止自己的做法,因为他从中尝到了甜头:“活了几十年,孙永安是近半年才有了存款”,而且“随着存款数字一天天增加,他不是满足了,而是越发的想抓紧挣钱”。人的欲望一旦膨胀,是难以阻挡的。孙永安又是矛盾的,当他班上一个他很欣赏的女生万千红当着他的面买烟抽时,他终于爆发似地不顾妻子的抢夺,将一盒烟扔进了灶膛。而这位女生之所以当着他的面抽烟,也是故意的,其实她平时并不抽烟。她失望于老师对她的遗忘,曾经像父亲一样的老师,自从家里开了饮食店,对她就再也不那么关心了。对老师失望的不只是万千红,他班里学生的成绩已经有多门低于同年级的一班了。小说将孙永安老师在责任与利益,道德与欲望之间挣扎的矛盾、痛苦的内心世界艺术地表现了出来,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平凡的小知识分子精神的丰富与复杂、动摇与挣扎,颇具有艺术的张力。

也许在表现人物内心的纤细和周密,呈现人物首鼠两端心理上,更具有弹性的是《奸细》。各学校之间为了挖尖子生,便互相培养“线人”,在这场“掐尖儿”的游戏中,每个人都是参与者,每个人似乎都是无辜无奈的。但我们仔细想一想,其实,那个“正直”的“奸细”正是这场游戏的推动者。他无辜吗?他自身的欲望,他的软弱和苟且,不是造成了这一切吗?作家在表现人物的这一切时,那种尺度的把握是很见功力的。

长篇《磨尖掐尖》中的费远钟是一个更有血肉,描写更为充实的人物。他活得窝囊,内心充满着矛盾,让人同情,又让人可怜,但他却是一个没有放弃教师责任和良知的人。作为语文教师,像许多同行一样,他对工作競競业业,可以说是呕心沥血。他是老教师了,但他从未间断过读文学书,尽管他也要服从“标准”,但对他喜欢的课文,还是要尽量让学生明白:它是有血肉的,课文里传达的情感,还在我们的生活中流淌。对学生,费远钟怀着一种真情,比如对他班上的尖子生也是特困生郑胜,他关心他,爱护他,争取学校为他提供一些可能的生活帮助,也经常鼓励他认真学习。当郑胜终于被学校扫地出门,和他的父亲一样成了一个拾荒者之后,费远钟只有独自咀嚼着那份锥心的痛楚。他在郑胜身上投入了太多的精力和情感,对于他的被毁他有一种无可名状的痛心。但费远钟又是矛盾的,在无情的现实面前他也无能为力。他有自身性格上的弱点,为了当上火箭班的班主任,他在校长、主任面前小心翼翼,极力表现自己;为了妻子的工作,他委曲求全,给人赔笑脸、说好话;当别的学校拉拢他为他们提供尖子生的情报时,他也有过心理斗争,曾为八千元的许诺心动过,当然他最终守住了自己的底线;他平时是一个很谦和的人,但也会发大火。人物的正直、善良、责任感、道德意识以及卑屈压抑、内心矛盾、精神紧张,在小说中得到了细致的展现,一个有血有肉的形象呈现在小说文本中。

还有《我们能够拯救谁》中那位试图拯救学生和妻子的黄开亮老师,国事家事一塌糊涂,尽管他在无奈中也挣扎也坚忍,但最后又只能选择离开,调离所在的中学,也离开这个家。但事到临头他又迟疑了。《潜伏期》中的杨同光,由一个天才的数学教师变成了一个抑郁症患者,最终被学校“动态”掉了。小说中另一位也是优秀的数学教师陈子江却利用给邱董事长送礼的方式争取为其儿子补课的机会,为什么连给人当家教也要反过来送礼?因为“只要给邱董的儿子当了家教,就永远不会被‘动态掉啊!”这种状况,不能不使我们感到教师的可怜。

罗伟章笔下的教师大都是处于社会下层的知识分子,他们平凡甚至有些平庸,常常处在压抑、矛盾、无奈和挣扎之中,但他们又缺乏反抗性。他们不可能用自己软弱的自我去碰社会的“铁壁”,犹豫矛盾、首鼠两端、“百无一用”,就是他们的典型特征。从他们身上,使读者看到,知识分子的力量实在太有限了。罗伟章的小说,尽管有语言不够精练,议论太过直白等不足,在人物塑造上也缺乏“正面”的典型,使人感到生活太过“灰色”,人物也太过“灰色”。但作家体验的真切、情感的真挚却是有目共睹的。对于他的小说中议论太直白,甚至常常借人物之口表达观点的做法,也许我们可以借用当年李健吾评论巴金时的话来解释:“像巴金先生那样的小说家,不幸生在我们这样一个时代,满腔热血,不能从行动上得到自由,转而从文字上图谋精神上的解放。甚至于有时在小说里面好像一匹不羁之马,他们宁可牺牲艺术的完美,来满足各自人性的动向。”罗伟章也同巴金一样,是一个充满“热情”的作家,这“热情”的驱使,使他不得不在小说中喊出他想要表达的观点,以至于难免牺牲艺术上的完美。这一点特别在《磨尖掐尖》中更为明显,例如那位语文老师莫凡宗,就好像是专为作者自己设置的一个代言人。他的性格在小说中并没有展开有力的描写,而只是在关键时刻出来发几句议论。尽管如此,我们从罗伟章笔下那些“灰色”人物身上,仍然可以感到作家把握人物的分寸。而这些人物的形象也确实可以使我们思考:唯一的出路不是苟生,而是反抗。是寻求改变现实的良方,而不是一味地忍耐、屈从。说到底,我们都是这个现实社会的一员,谁都应该担当一份责任,因为这是我们共同面对的生活。 (作者单位:甘肃天水师范学院文史学院)

参考资料

邵燕君《放弃耐心的写作——以“底层作家”罗伟章的近作为例》,《文学报》2006.7.27。

罗勇《触摸那伟大的力量——罗伟章小说创作简论》《绵阳师范学院学报》,2007年第1期。

付艳霞《状元制造:高考生态的文学书写》,《当代文坛》2007.5。

罗伟章《关于〈磨尖掐尖〉》,《当代•长篇小说选刊》2007.4。

罗伟章《水为什么往高处流》,《中篇小说选刊》2006.2。

李健吾《神•鬼•人——巴金先生作》,《李健吾批评文集》,珠海出版社,1998年,第4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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