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复仇

2009-12-16 04:33刘辉煌
三月三 2009年8期
关键词:图五枪响家丁

刘辉煌

那年,山西一带时逢大旱,次年便发生了大饥荒,饿殍满地,尸横遍野。面对暴尸荒野的亲人们的尸体,活着的人就疯了、乱了,谁家有粮食就去谁家吃,不让吃就打。

保长康六爷家也难以幸免地被黑虎沟的饥民们吃了大户。这在往年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康六爷财大势大,家丁众多,欺男霸女,独霸一方。在黑虎沟,康六爷不仗势找上谁家的麻烦,就算给佛主烧上高香了,谁还敢想去招惹他呢?但所谓众怒难犯,看着黑压压的饥民如蚁般涌进家院,康六爷只得忍痛舍粮保命,在他的心里却存下了这口恶气。

好在当地一些社会名流捐赠了赈灾粮。黑虎沟的乡亲们得到了一些粮食,也就不再像饥饿时那样能抱成一团。散了人气,康六爷却又恢复了神气,捐赠下来的粮食,到了他手里,十成要被截留去七成,他说这是为了弥补吃他大户的损失,剩下的三成粮食分到百姓手里,为数少得可怜。

乡亲们有胆大的就想到县里去告康六爷的状,他们推举了图五娃的爹图有贤为代表。图有贤是黑虎沟的私塾先生,识文断字,会写状纸,这是乡亲们推举他为代表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图有贤身上有读书人的傲骨,自视清高,从来看不起花钱捐了个保长的康六爷,对他在乡里的恶行更是气愤有加。康六爷那一族的子弟,要上他的私塾,他一个也不收,全都找了托词拒之门外。两人间早就有暗藏的矛盾。

图有贤连夜写就诉状,大义凛然来到县府大衙,痛陈康六爷之罪行,为民叫屈请愿。然而,那慷慨陈词的诉状递了一次又一次,官司却如泥牛入海毫无结果。一转眼到了年尾,乡亲们砸锅卖铁凑的盘缠已花得精光,图有贤只能在心底里怒骂“官官相护”,无可奈何地回到了黑虎沟。

回家的那天下着大雪,图有贤一步一个踉跄地走到了村口,眼看着屋门在即,突然从不远处的康家大院旁传来一声枪响,图有贤应声倒地。事后有乡邻说曾在枪响后看见,康家的一个家丁背着枪口还在冒蓝烟的长枪缩进了康家大院。众人推断,是康六爷指使家丁打死了图有贤,一来是为被他们这些穷鬼吃了大户出口怨气,二来是要杀鸡儆猴,告诉大伙和他康六爷作对只能是死路一条。

突遭横祸,图五娃的妈在看了一眼丈夫被抬回来的尸体后,恸哭一声就昏了过去。过了好一会儿,她慢慢醒了过来,但已是气若游丝。她拉着图五娃的手悲惨地叮咛:“可怜的五娃,你要一辈子记住我的话,饿死不做贼,冤死不告状……”话未说完,竟死在了图五娃的怀中。

图五娃悲痛欲绝,硬是在父母合葬的坟前顶着溯雪跪拜了一夜。第二天起身的时候他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话:“爹,妈,我一辈子记住不做贼不告状,可这血海深仇我一定要找康六爷去报!”

图五娃的话不知怎的传到了康六爷的耳朵眼里,康六爷不但没显出丝毫的惧怕,反而还“嘿嘿嘿”地乐了:“图五娃要杀我?哼!我量他有那心没那胆!叫他只管来找我,我夜不闭户等着他来提我的人头!”

康六爷为何敢如此之嚣张?并非他胆大不怕死,而是他确实没把图五娃放在眼里。图家先前有四个孩子,但都未能成年就夭折了。图有贤在近四十岁的时候,才又有了这个儿子——图五娃。老两口把他像个女娃一样的娇养着,苦活累活从不让他干,只是跟着图有贤大读四书五经。图五娃长到现在的十七八岁,却是男儿形女儿身,骨瘦如柴,除了能写一手“瘦金”好字,怕是连一把稍重的斧头都拿不动,胆小得看见杀鸡都得闭上眼躲得老远。这样的一个人,别说是康六爷没拿他当盘菜,就连左邻右舍也都认为他是在说气话,发泄心中的仇恨而已。不料,图五娃却动了真格。他先是卖了自家的两亩好地,然后拿着钱到太原城里买了把半新的盒子枪,捎带几百发子弹,躲在离黑虎沟几十里之外一个荒无人烟的山坳里练起了枪法。几个月过去,图五娃的枪法竟能百发百中。当图五娃自我感觉与他印象中的杀手、歹入水准基本接近时,他潜回了黑虎沟,准备向康六爷讨还血债。

时值麦黄六月,乡邻大都下地收割庄稼去了,村里一片寂静。康六爷悠闲地躺在竹摇椅上,在自家的大门洞里乘凉。图五娃悄然靠近,已经看见了康六爷光秃秃的脑袋。为了壮胆,他“咕嘟”一声灌下一口随身带的烈酒。

待康六爷发觉眼前有个黑影一闪,忙起身查看的时候,图五娃黑洞洞的枪口已经顶在了他的头上。康六爷一惊,差点儿没趴坐在地上,但当他看清面前拿着枪的是图五娃,他长松了一口气,慢慢地又躺倒在了竹摇椅上。康六爷气定神闲,继续抽他的旱烟袋。他用一只眼睛隆怪地斜瞅着图五娃,眼里满是轻蔑。

图五娃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脸红得如同是泼了血,手也莫名其妙地抖着,仿佛随时就要扣响手中攥着的盒子枪。但康六爷身子没挪,姿势未变,目中无人地抽完了一袋烟之后,这才开了口:“五娃呀五娃,你也不看看你那熊样,你以为我几天没见你,你就能成精做隆啦?”

图五娃受了侮辱,气得肝胆俱裂,眼珠血红。他咬了咬牙,只听得“叭”的一声脆响,康六爷连忙扔了手里的旱烟袋,用双手捂住了头。可是,几十秒过去,他竟一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他动了下身子,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差点儿没笑得背过气去。原来,那一声不是枪响,而是图五娃从嘴里发出模仿枪响的声音。他终究是下不了杀人的手。

康六爷的大笑,引来了家丁。他们上前如老鹰捉小鸡般夺下了图五娃的枪,将他打得满脸是血。一个家丁讨好似的请示康六爷是否要打死图五娃,以斩草除根。康六爷又是满脸的不屑:“凭他那一泡蛤蟆尿就能冲走的样,还能翻了天?让他滚!”

家丁狠狠地照着图五娃的屁股就是一脚,图五娃一头栽倒在康六爷家的大门外。从此,图五娃在黑虎沟一带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个地方。

春去冬来,转眼过了一年。这年的年三十,康六爷收到了一封信,竟是图五娃写来的。信里只字未提报仇之事,只是说他离开黑虎沟后一路打短工到了广州,如今已考入了黄埔军校。信的末尾还对康六爷致了谢词,说要不是康六爷当时逼迫,他也不会离开家乡,也就不会有如今的远大前程。

看完图五娃的来信,康六爷双手抖个不停,脸色难看得如同死了亲爹,他喃喃道:“读书人考取了功名,这可是件大事!一旦他做了官,取我性命还不是易如反掌?”

这封信如一块巨石般压在了康六爷的心头,使他坐卧不宁,不久便卧床不起。康六爷的这次惊吓,整整病了三个月才有所好转,但身体已大不如前,走路颤颤巍巍,双眼暗淡无光。那封信的阴影依然在他的心中,只是让时间淡化了些许。

如此过了近一年提心吊胆的日子,但一年中却无任何事情发生。挨近年关的时候,康六爷感觉到了一丝平安,身体状况也有所好转。

不料,到了年三十,邮差再次来到康六爷的家门口,同样是送来了图五娃的又一封信。康六爷接过信,启开,身子已因巨大的恐惧而抖个不停。信中还是只字未提复仇之事,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康六爷,他图五娃学业已经完成,目前在阎锡山大帅手下任参谋,待过完年他要陪同一些长官到这个县里来视察,届时他会回黑虎沟看望康六爷的,他要当面谢谢康六爷……

这第二封信恰似一把锋利的钢刀,剐碎了康六爷的五脏六腑。康六爷当晚就在极度的恐惧和绝望中喝毒药自杀了。他的遗书告诉儿孙,他想自己给自己留个全尸,不想让图五娃带兵把他的头颅打个洞。康六爷的两个儿子匆匆将他埋葬,连正月都没出,收拾了家中细软,半夜逃出了黑虎沟,从此杳无音信。

正月过完,信中说就要光宗耀祖回来的图五娃却没有回来,_直到立夏乡亲们也没见到他的影儿。秋忙的时候,一个又黑又瘦的汉子来到了黑虎沟,跪拜在了图五娃父母的坟前,哭号着说:“爹,娘,狗日的康六爷欠咱家的深仇大恨我已经替你们报了!”

一旁的乡邻这才认出,这个汉子是图五娃。看蓄他黄皮寡瘦破衣烂衫的样子,哪里有半点在阎大帅手下做军官的影子?村人疑惑,但没人细究。

是夜,图五娃歇在了一个本家大伯的家中,大伯问他:“五娃,不是听说你做了军官吗?”

图五娃心酸地一笑:“大伯,我手无缚鸡之力,胆比兔子都小,枪抵着康六爷的头都不敢搂火。我不这样在信中说,我那血海深仇又怎么能报呢?康六爷靠权势害死了我爹妈,他自然知道权势的厉害。当他得知我的势力要大他十倍、百倍的时候,他肯定会自己选择一条死路的。这就是书中说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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