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雪丹
这个春天,我所有的记忆仿佛都与医院相关,或是在去医院的路上,或是在医院里陪伴亲人,只能透过医院的玻璃窗,很多次遥望春意渐浓的河堤。
两个星期前,爱人住进了医院。对他而言,这是痛苦的日子,却也是解除痛苦的日子。他要做手术取出曾经摔断的脚踝中的钢板钢钉,取出前年那场车祸留给他的所有痛苦印迹。生命总是将痛苦与希望融为一体,让你在痛苦中体味希望,而又为了希望去经受痛苦。就这样,我在爷爷生病住院时留下的心灵疲惫还没有完全消散时,又一次开始了医院与单位与家之间的奔波。
走到医院病房的大楼的门口,便想象得出楼内气息的混浊,脚步不由自主地缓上几步,深深地吸上一口气。好在,楼前有几树盛开的白玉兰,为我绽放着满树的温馨和希冀。
手术前,看我有些紧张,爱人笑笑,说:“小手术!几分钟的事,不就是割个小口,拧拧螺丝,把几个钉子拔出来嘛!”我也笑笑,可心里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手术室门口的等候,总是被术前签字时医生告知的种种意外惊扰,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一分钟,又一分钟,时间仿佛就此凝滞。
门开了,走上前去,不是他。门又开了,再走过去,还不是。
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经受了“过尽千帆皆不是”的折磨之后,终于看到他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
他躺在手术车上对等候在门口的亲友微笑着。有朋友调侃:“我去给你买个足球。”他笑:“奥运会我是参加不上了,只能参加残奥会了!”我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手术后两小时,女儿打电话,问他怎么样,他说:“没事,我正在超市里逛着玩呢!”逗得女儿一阵笑声之后,他心满意足地放下电话,一阵疼痛袭来,头上身上都是汗。毕竟,脚踝两侧都有伤啊,一边缝了11针,一边4针。看我紧张,他说:“没事了,最多疼两天,可足够一生回味。”
手术后的那天夜里,他应该是最最疼痛的。而我,却挡不住不断袭来的疲惫,在他的病床边支个小床,断断续续地迷糊了几个小时。每一次睁开眼睛,都会迎着他的目光。有一回,他正费劲地把手伸向我,替我掖着被子。早上起来,我故作轻松地说:“你看,两个人再好,我也不能替你疼,只能替你睡觉了。”他笑了:“这一次,我自己能翻身,能动,比上次好多了。”是啊,前年车祸之后,他的头部、肩部、脚踝都有伤,每一次翻身都变成了一项需要几个人帮助才能完成的巨大工程,想想已经成为过去的苦难,此时的痛楚仿佛便减弱了许多。
接下来,就是静静地等待拆线伤愈了。所有的日子都得静静地一如既往地过。我要去医院,也要去上班。
有一天赶到医院时,我浑身酸疼,一点劲儿也没有,一直懒懒地躺在床上,却又冷得发抖。量量体温,三十八度二。想想下午和晚上的工作,便起身去打针。走到楼下,昏昏沉沉中突然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看到已经从明媚斗妍走向衰败零落的白玉兰,觉得自己许多的快乐也如花萎地。
上帝对人总是公平的,给人病痛的同时也给人丰富的内心感受。而所有的感受都是某一情景里的瞬间体悟,终会在时间的碾磨下变为琐屑,直至灰飞烟灭。
我的不适,很快就好了。爱人的伤,也一天天在愈合。再走到病房楼前,我不再只看到白玉兰的凋残,还看到花落后嫩叶的新绽。
爱人的伤口终于拆线,可以走出医院了。曾经的心力交瘁,早已化作白玉兰的花瓣,在风中摇落。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我更愿意写下一些特别的感受。
想一想,人的许多际遇也像是大自然里的一片叶、一朵花。春天来了,一切都会过去。我想,这句话既是在说没有什么过不去,也是在说一切都会成为过去。